爺爺在世的時候,每年春節前都會在村里領到幾百元錢。大人們說那是老黨員費,老黨員有功勞。那時我并不知道老黨員有什么功勞,只記得每次領到錢時爺爺的喜悅之情都會溢于言表,與平時不茍言笑的他判若兩人。不過他很少用這筆錢為自己買東西,他幾乎把這筆錢全部用來給孩子們做壓歲錢。我一直以為爺爺高興的原因是這筆錢讓他在奶奶面前有自信的資本,因為奶奶是沒有任何收入的。后來我才發現我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原來爺爺的那份喜悅是發自內心的自豪和對信仰的堅定。
爺爺年輕時是鄉里的干部,雖然工作地點離家不遠,但因為交通不便而且工作也很忙,一個月都回不了幾次家,偶爾回家一次也是來去匆匆。鄉里條件不好,每月發給他的工資也不過是二十幾斤糧食,這些糧食完全不夠他一個人吃,他卻省吃儉用,把這些糧食中的大半帶回家給家人,自己再從家里帶一些紅薯回鄉里吃。有時晚上餓得睡不著,就到山里摘野果子吃。爺爺生前一直對野棗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據他回憶,有一次晚上餓得實在難受,到山上摘野果時發現了幾棵野棗。我難以想象他是怎樣在黑夜里摘了一碗野棗并連核吃下的,只是記得他說吃完后感覺從來沒那么飽過。家里因為缺少青壯年勞動力,生活也很艱苦,但爺爺從沒有因為物質條件艱苦而放棄他的工作。
奶奶是支持爺爺的工作的,她挑起了家里的大梁,但有一件小事讓她抱怨了很久。當年鄉里到各村放電影,放到我們村時爺爺就隨電影組回到了村里。回到村里后,爺爺便幫電影組的人準備晚上的工作,連家都沒顧得上回。奶奶是在要進場的時候才發現爺爺的,因為她被爺爺攔住要求查票。當然,被攔住的不止奶奶一個人,后來很多人都翻墻進場,但爺爺就是不允許奶奶無票進場。奶奶當時很生氣,爺爺說:“我是共產黨員,我不能允許我的家人做這種事情。”最終奶奶還是進場看電影了,爺爺為她補了一張票。考慮到爺爺幫他們忙了一下午,電影組的人礙于情面都說不用補了,但爺爺一定要堅持原則,盡管一張電影票對那時候的他來說還真的很奢侈。
為黨、為人民工作是爺爺畢生的驕傲,直到晚年,他依舊充滿自豪。雖然吃了很多苦,但他常說“比起當年老紅軍來,這點苦算什么”。物質條件的匱乏可能真的不算什么,然而在爺爺內心的某個角落卻埋藏著一份精神上的折磨,那就是對家人的愧疚。在這一點上,要面子的他還堅決不承認,每次說起來,他總是說:“那個時候都那樣。”面對家人,他除了能從嘴里省下一點糧食就只能在心里落淚了。
我明白了爺爺為什么在給我們壓歲錢的時候那么慷慨。國家條件好了,對他當年的工作給予了肯定,他把這份欣慰留下,把錢分給孩子們,以補償他對這個家庭的愧疚。
爺爺上了年紀也不甘落伍,村里開黨員大會他總是穿戴整齊提前到場,即便到了晚年行走不便,他依舊讓我的父親替他去開會,回來后再把大會上講的內容說給他聽。我清楚地記得,父親讀大會上發的那些材料時,爺爺就像一個在聽課的小學生。我第一次戴上紅領巾時,爺爺似乎比我還要興奮,不斷地為我講述著他小時候的故事,仿佛又回到了兒童時的歲月。
爺爺去世后,墳頭上長滿了野棗。每年秋天,一顆顆熟透的野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好像每一顆野棗上都閃爍著爺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