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曉
(煙臺大學法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論干擾婚煙關系的侵害客體
于 曉
(煙臺大學法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關于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我國學說和實務歷來存有爭議。《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實施以前,除《刑法》第258條、259條中規定了破壞婚姻關系的第三者的刑事責任外,其他法律均無制裁干擾婚姻關系的第三者的規定,這給司法實踐帶來了諸多不便和困難。因此,從理論上厘清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對于保護婚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婚姻關系的和諧穩定,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干擾婚姻關系;侵害客體;身份法益;侵權責任法規制
直接干擾婚姻關系,是指行為人的行為直接作用于婚姻關系本身,破壞了婚姻關系當事人之間的相互信任,導致配偶雙方婚姻關系解體的后果。直接干擾婚姻關系所侵害的客體是什么?這種客體是否應受到侵權責任法的保護?學說與實務歷來存有爭議。
(一)不予保護說
該說認為,在直接干憂婚姻關系中,受侵害的配偶另一方無侵權法上所保護的權益,不應予以保護。有的學者在分析了國外直接干擾婚姻關系相關理論和立法例后指出:“就我國而言,如果認為相奸的第三者應該對無過錯的配偶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不僅與現實社會中性道德、性觀念已發生顯著變化這一現象相悖,而且有可能限制配偶的人身自由權。考慮到《婚姻法》第46條已經規定了離婚損害賠償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彌補了無過錯配偶一方所遭受的損害。因此,在立法政策上,應該如大多數國家一樣,否定配偶權具有對抗第三人的效力。既然如此,對于相奸的第三者,無過錯的配偶不能以《侵權責任法》第2條為依據提起侵權損害賠償之訴。”筆者認為,這種觀點值得商榷。理由是:第一,一國之法律應與其民族個性相結合。我國對于倫理身份的重視遠甚于宗個人主義的歐陸和英美。因此,我國的侵權法更應重視身份法益的保護。第二,因為我國《婚姻法》第3條規定:“禁止重婚。禁止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從而否定了婚外性行為的合法性。第4條又規定:“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因此,在我國基于自然合意的通奸行為當然具有違法性。第三,法律所保護的利益應當是合法的利益。我國《婚姻法》明確規定禁止重婚,禁止有配偶者與他人同居,并對婚姻關系當事人課以相互忠誠的義務,配偶一方基于自然合意而與第三者為性關系則構成通奸,違反了《婚姻法》規定的義務,是違法行為,是不會受法律保護的。因此,“此種損害賠償的請求”是不會侵害“個人基于自然合意性關系的隱私權”的。第四,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作為無過錯的配偶一方,在不與對方離婚的情況下無法適用《婚姻法》第46條的相關規定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婚姻關系受到干擾,其后果不僅僅是離婚,而是婚姻關系之圓滿安全幸福狀態的喪失。無過錯方配偶因第三者干擾婚姻關系而導致婚姻關系出現裂痕,但又出于種種原因而不請求離婚的情形下,其所受到的精神痛苦如果得不到相應的補償,亦有失公允。倘若我國《侵權責任法》剝奪其對于第三者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更是有悖于民法的公平原則。第五,“配偶權具有鮮明的倫理色彩,兼具絕對權與相對權的雙重特征。”這就承認了配偶權具有絕對權的屬性,那么又怎能否定其對抗第三人的效力呢?倘若配偶權的第三人效力被否定,那么,配偶之另一方即使是發現了其配偶與第三人為合意之性行為,也不能去制止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二)名譽權說
該說認為,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是其名譽權。這種觀點有可取之處,但較為牽強。依照通說,名譽是指社會或他人對特定自然人、法人的品德、才干、信譽、商譽、資歷、聲望和形象等方面的客觀評價。這種評價直接關系到民事主體的社會地位和人格尊嚴。名譽權的客體是作為社會客觀評價的名譽,因此,判斷名譽權是否受到侵害的重要指標之一,就是看受害人的社會評價是否因侵權行為而有所降低。第三者的行為干擾了婚姻關系,導致婚姻關系產生裂痕或者解體,對于配偶的另一方來說,會引來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的各種議論甚至非議。因此,就這一點來看,如果配偶另一方的社會評價因婚姻關系的裂痕或解體而嚴重降低,似可認為名譽權受到侵害。但是,第三者對婚姻關系的干擾,導致婚姻關系出現裂痕甚至解體,配偶另一方受侵害客體的核心,在于其基于婚姻關系而得享受的圓滿安全幸福生活之利益,而非“民事主體就自己的客觀公正之社會評價獲得的精神上的滿足”及“民事主體利用自己良好的名譽取得的財產上的利益”。①王利明教授在其所著《民法》中指出:“名譽權的內容是就名譽受有利益和排除他人的侵害。受有利益主要表現在:其一,民事主體就自己的客觀公正之社會評價獲得精神上的滿足。其二,民事主體利用自己良好的名譽取得財產上的利益。”因此,認為干擾婚姻關系系對名譽權的侵害,似乎有些牽強。
(三)配偶權說
該說認為,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為配偶權。“破壞婚姻關系的行為,從客觀上會造成侵害配偶一方的名譽權的損害,但是,這種損害結果是一種間接的結果,行為所直接侵害的客體是配偶權,造成的直接損害結果是配偶身份利益的損害。因此,依破壞婚姻關系行為的實質,認其為侵害配偶權的侵權行為是最準確的。”②楊立新:《人身權法論》,人民法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773頁。在學說上,認定干擾婚姻關系的行為侵害的是配偶權無可厚非,但“配偶權”畢竟是學說中的一個概念,并且其內涵和外延仍然存在很多爭議。檢討我國的民事法律規定,在立法上并沒有配偶權這一概念。因此,在干擾婚姻關系的侵權損害賠償訴訟中,如果將配偶權視為責任成立上的損害,恐怕會因無法找到相應的請求權基礎而面臨不予受理或駁回起訴的裁定。
間接干擾婚姻關系,是指行為人的行為并不直接作用于婚姻關系本身,而是婚姻關系一方的健康權造成侵害,或者蓄意對婚姻關系當事人一方的行為產生不當影響,進而導致婚姻關系發生裂痕或解體的情形。間接干擾婚姻關系受害的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是什么?這又是一個學說與實務有爭議的問題。
(一)對婚姻關系一方的健康權造成侵害,進而導致婚姻關系受到干擾
對婚姻關系一方的健康權造成侵害,進而導致婚姻關系受到干擾,主要是指因行為人的故意或過失行為,致使配偶一方的生殖系統遭到破壞,進而破壞婚姻關系的情形。對此,學說和實務有如下觀點:第一,純粹精神損失說。該說認為受害的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為純粹精神上的損失。有的法官認為,配偶另一方為間接牽連的反射性受害人,其受到的損害為反射性損害。并進一步說明,所謂反射性損害,即契約當事人以外之人或侵權行為直接作用于被害人以外之人,因契約當事人或侵權行為直接產生被害人受損害之結果,間接牽連所遭受的損害。③楊春華:《丈夫性功能受損害,妻子索要精神賠償——間接性權利是否應予保護》,《人民法院報》2009年4月14日第6版。這種觀點值得商榷。在侵權法理論上,損害可分為責任成立的損害和責任范圍的損害。責任成立上的損害指侵權行為給受害人造成的抽象權益的損害;責任范圍的損害指受害人因抽象的權利受到侵害而導致的財產上或非財產上的損失。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2條規定:“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此處的“人身權益”即抽象權益,此項“人身權益”因加害人的侵權行為而受到侵害,便是責任成立上的損害(責任成立上的因果關系);“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即因抽象權益遭到侵害而導致的非財產上的損害(責任范圍上的因果關系)。責任成立上的損害如果不存在,除非法律有特別規定,原則上是無法獲得救濟的。而該說所主張的間接性損害,即是僅有責任范圍上的損害,因此,根據我國現行民事法律,受害的配偶另一方是無法獲得侵權法上的救濟的。如此一來,倘若間接干擾婚姻關系的加害人主觀惡性特別大,手段特別殘忍,抑或配偶另一方所受精神損害確實嚴重,又無法獲得救濟,有失公允。第二,性權利說。該說認為受侵害的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為配偶另一方的性權利。有法官指出,“性權力的行使不僅依賴于自身性機能的完好無損,還有賴于配偶性功能的健全,否則無法實現。”①《間接性權利的保護與保護的范圍——讀者討論意見綜述》,《人民法院報》2009年5月19日第6版。應當指出,對于性權利,我國現有民事法律并未作出規定。僅從字面意義上看,民事主體的性權利似乎應歸于人格權部分。但是,該說主張的性權利是指“行使”不僅依賴于自身性機能的完好無損,還有賴于配偶性功能的健全。由此可以看出,該說中的性權利僅僅是指在“行使”時需要配偶的協助,而不是基于婚姻關系而產生。因此,該權利是指配偶另一方所固有的,并非基于婚姻關系而生的人格權。加害人破壞配偶一方的生殖系統的行為,只是妨害了權利的行使,而非對權利本身造成損害。既然只是妨害了權利的行使,那么,只能請求排除妨害,而不能請求賠償損失。退一步分析,性權利作為配偶另一方所固有的人格權,只是需要配偶另一方的協助才可以行使,配偶另一方在配偶生殖系統受到破壞后,因不能行使性權利而飽受痛苦。此時,如果賦予配偶另一方損害賠償請求權,配偶另一方因不堪忍受痛苦而與原配偶離婚,又與新配偶建立了家庭,在這種情況下,該配偶另一方將根據什么請求損害賠償,來彌補因加害人的行為造成的婚姻破裂所導致的精神痛苦?因此,“性權利說”中的“性權力”這一概念內涵模糊不清,外延捉摸不定。況且,該說對加害行為給配偶另一方所造成的損害(責任成立上的損害)定性并不準確,在現實中也沒有可操作性。第三,健康權說。該說認為受侵害的配偶另一方所受侵害的客體為健康權。四川省成都市錦江區人民法院在一份判決中認為,“法律賦予公民生命健康權。生命健康權是不為他人所妨害而就自己健康享受利益之權利。李某為已婚婦女,與丈夫正常的性行為是其應有的權利,且該權利屬于生命健康權范疇。李某以此權利受侵害為由提起損害賠償之訴,應予受理。本案中,二醫院的醫療行為造成李某丈夫姚某性功能障礙,侵害了姚某身體機能健康權;同時,姚某性功能障礙導致李某失去了婚內正常性行為的權利,造成李某生命健康權缺損。因此,二醫院的侵害行為不僅侵害了姚某的生命健康權,同時也侵害了李某的生命健康權;李某與姚某是基于不同內涵的生命健康權遭受侵害的受害人。”②《因人身損害導致性功能喪失——配偶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人民法院報》2009年4月21日第6版。筆者認為,判決書中的定性值得商榷。何謂健康權?“健康權是指公民以其機體生理機能正常運作和功能完善發揮,以其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利益為內容的人格權。”人格權以人格利益為客體,在這一點上,人格權與身份權有嚴格的區別。身份權與人格權同為人身權,但是,身份權是以身份利益為客體,而不是以人格利益為客體。因此,該損害不屬于人格權范疇,亦不應認定為健康權受到損害。
(二)蓄意對婚姻關系當事人一方的行為產生不當影響,進而導致婚姻關系受到干擾
行為人明知會對配偶雙方的婚姻關系產生不良影響,仍然對婚姻關系當事人一方的行為產生不良影響,或行為人以影響婚姻關系當事人一方的行為為手段,蓄意破壞婚姻關系的行為,對婚姻關系的破壞性是相當大的。配偶一方因該行為人的惡意引誘和“幫助”,導致深陷毒海而不能自拔,或沉浸于賭場而不思悔改,往往會使一個好端端的家庭遭遇滅頂之災。在我國,婚姻關系為《憲法》和民事法律所重點保護,行為人放任自己的行為,或蓄意造成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分崩離析,其主觀惡性之大,手段之卑鄙,應當為我國的侵權法所根本否定。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婚姻關系,預防并制裁該類侵權行為,維護社會的和諧穩定。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無論行為人直接干擾婚姻關系,還是間接干擾婚姻關系,對于配偶另一方來說,其受侵害客體為基于婚姻關系而享有的身份法益,該身份法益的內容為配偶另一方基于婚姻關系而可享受的圓滿安全幸福的婚姻生活利益。
(一)有利于充分保護婚姻關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將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認定為身份法益,可以在我國現有民事法律的框架之內,對配偶另一方因婚姻關系受干擾而遭受的財產損害與非財產損害進行有效填補,彌補我國現有民事法律之權利體系的不足。在我國的民事法律中,對“配偶權”并沒有明確規定,因此,在婚姻關系遭受干擾的情況下,如果以“配偶權”受到侵害為由而主張侵權損害賠償,可能因于法無據而無法啟動法院的公力救濟程序。③最高人民法院2月4日發布的《民事案由規定》中,第一部分“人格權糾紛”與第二部分“婚姻家庭繼承糾紛”中,都沒有“配偶權”的相關規定。而作為我國《侵權責任法》一般侵權責任請求權基礎的第6條第1款,并不排斥對權利之外的法益的保護。因此,將配偶另一方在責任成立上的損害認定為身份法益,在實務中可以有效地將干擾婚姻關系的行為納入《侵權責任法》中予以規制,并對配偶另一方因身份法益受到侵害而遭受的財產上與非財產上的損害(責任范圍上的損害)進行填補,有利于對民事主體合法權益的充分保護。
(二)有利于準確揭示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的本質
筆者將配偶另一方因第三者干擾婚姻關系而受到的侵害認定為身份法益,其內容是基于婚姻關系而可享受的圓滿安全幸福的家庭生活利益。不僅還原了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的本來面目,明確了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的本質,為法律更好地發揮懲罰和教育功能創造了條件。
(三)有利于合理界定法官的自由裁量權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2條規定:“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人身權益是與財產權益相對應的概念,包括人格權益和財產權益。在干擾婚姻關系的侵權案件中,行為人的行為對配偶另一方的身份法益造成損害,受害的配偶另一方只要能夠證明“遭受了嚴重的精神損害”,就可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法官在審判這類案件時,對于是否構成身份法益的侵害,以及是否造成受害的配偶另一方嚴重的精神損害,以及賠償額的多少,享有充分的自由裁量權。將干擾婚姻關系的侵害客體認定為身份法益,當受害之配偶另一方以身份法益受侵害為由,依據我國《侵權責任法》第6條第1款及第22條請求財產上及非財產上損害賠償時,法官便可以不囿于我國《婚姻法》相關規定的限制,追究干擾婚姻關系的第三者的法律責任。
(責任編輯:周文升wszhou66@126. com )
D923.9
A
1003—4145[2011]01—0142—03
2010-12-15
于 曉,煙臺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