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虎
(廈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廈門 361005)
馬來西亞對華關系背景分析:以馬中建交過程為例
王 虎
(廈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廈門 361005)
馬來西亞對華關系;背景分析;層次分析;多元啟發理論
本文以馬來西亞和中國建交過程 (1949—1974)為例,利用層次分析法和多元啟發理論分析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的背景。本文首先分析了馬來西亞獨立前 (1945—1957)籠罩在英中關系之下的馬中關系,并把它作為分析馬來西亞獨立初期馬中沖突關系的生態歷史背景;接著分析馬來西亞獨立之初到20世紀60年代末馬中對抗與沖突關系的深刻背景,揭示國際格局與國家安全利益對一個國家對外政策的決定性影響;然后分析20世紀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馬中和解與建交的背景,詮釋國際格局的變化、國內形勢的發展、關鍵領導人的個人素養等因素導致一國對外政策的變化;最后對馬中關系的曲折發展過程進行了綜合分析與總結。
學術界對早期馬來西亞①1957年8月31日,馬來亞聯合邦宣告在英聯邦內正式獨立;1963年9月16日新加坡、沙巴及沙拉越加入,組成馬來西亞聯邦,國名為馬來西亞 (Malaysia);新加坡于1965年退出并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為了行文的方便,除直接引文和較固定的術語 (如馬來西亞共產黨、英屬馬來亞殖民當局等等)外,本文都使用馬來西亞這個名稱。與中國關系的探討多從以下幾個維度進行:一是把馬中關系放在東南亞國家與中國關系之中來加以考察。如邁克爾·利弗(Michael Leifer)就認為,從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至20世紀70年代中葉,東南亞各國與中國的外交關系表現為各種不同的形態,這時期東南亞國家的對華關系可粗略地劃分為兩類:一類是與中國建立友好關系的國家,如越南、老撾、柬埔寨、緬甸等國;另一類是對中國持敵視或不友好態度的國家,他們大多是美國在亞洲的盟友,如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等國[1]。
二是直接把馬中關系作為研究對象,從馬中外交關系以及馬中經貿關系等具體維度來探討。賈尼(R.K.Jain)主編的文獻類專著《中國與馬來西亞》[2]和一些學者的論文主要探討了馬中外交關系①對這一時期的馬中關系進行探討的論文不多,只有少數幾篇,如Harish Chandola:“Malaysia - China Relations”,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Vol.6,No.28(Jul. 10,1971) ,pp.1383-1384.潘一寧: 《1957年以來馬來西亞對華政策的演變》,《東南亞學刊》,1996年7月號(總第15期) 。;新加坡學者黃朝翰 (John Wong)的《馬來西亞與中國貿易關系的政治經濟研究》[3]主要考察了1949年至1974年馬中貿易關系,認為這期間的兩國貿易關系是在兩國缺乏正常外交關系的情況下進行的。華僑華人研究學者也在其研究領域探討了華僑華人因素對馬中關系的影響。如莊國土的《華僑華人與中國關系》[4]就觸及了僑務問題對外交關系和外交政策的影響。
三是嘗試用國際關系理論解釋馬來西亞獨立之初的對華政策。如趙海立的論文《中馬關系及其前景:建構主義視角下的思考》,就中馬雙方在身份及其認同上的差異來詮釋這一時期馬中關系發展曲折性的原因[5]。
本文認為馬來西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馬中建交 (1949—1974)這一時期,其對華政策和對華關系其實經歷了很大的變化,這需要仔細深入的研究。根據這一時期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的不同背景,本文將這一時期劃分為三個階段:1949—1957年為第一階段,這一階段的馬中關系從屬于英中關系,但它對日后特別是馬來西亞獨立初期的對華政策有著深刻影響,它構成了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的生態歷史背景;1957—1969年為第二個階段,這一階段馬來西亞的對華關系表現為不信任與對抗;1969—1974年為第三個階段,這一階段馬來西亞的對華關系表現為尋求和解與建交。本文利用層次分析法對這三個階段各自不同的復雜背景進行較全面的分析,然后用“多元啟發”(Poliheuristic)理論對三個階段的馬中關系進行綜合分析。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957年馬來西亞擺脫英國的殖民統治而獨立。這期間,馬來西亞是英國的殖民地,不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馬中關系從屬于英中關系。但這期間英屬馬來亞殖民當局所實施的對華政策,以及它對馬來西亞政治局勢發展方向的引導對日后的馬中關系具有深刻的影響。
早在二戰結束前的1944年2月,英國就開始制定其戰后在遠東地區的戰略。在遠東地區殖民地與屬地問題上,英國把日本、俄國、中國視為這個地區的潛在威脅;把美國、荷蘭、法國、葡萄牙等西方大國當作合作者[6]。
戰后,英國在東南亞的統治搖搖欲墜,為了維護其在馬來西亞的殖民統治,1946年,英國企圖通過建立馬來亞聯邦,把馬來西亞置于英國的直接管制之下;該計劃失敗后,英國又于1948年通過組建馬來亞聯合邦,重新加強了對馬來西亞的控制。
當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即將取得勝利的時候,東南亞的英殖民地當局對此非常擔憂,并多次向英國政府建議阻止共產主義向東南亞蔓延。英國殖民政府認為在遏制共產黨的擴張方面,馬來西亞處于重要的戰略地位;東南亞的貧困、政治不穩定和民族主義運動是這個地區共產主義運動的溫床,英國應該采取政治和經濟措施加以防范。
相比戰后初期,1949—1957年英國對馬來西亞的戰略與相關政策更加清晰。英國在東南亞的首要目標就是盡量維護其在馬來西亞的利益;另一個很重要的目標就是積極尋求與美國合作,遏制共產主義在東南亞的蔓延和發展[7]。為此,英國提升了東南亞在冷戰中的戰略地位,認定中國是馬來西亞的最大威脅,主張聯合美國與其他國家共同構筑反共反華包圍圈。在英國對東南亞的政策形成過程中,中國因素越來越成為其關注的核心,遏制中國的意圖越來越明朗化,而這也決定了英屬馬來西亞殖民當局敵對的對華政策與立場。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在冷戰的陰影下,英屬馬來西亞政府對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采取敵對立場,反對新中國向馬來西亞派駐領事[8],中斷了與中國的聯系,中馬關系從屬中英關系,進入敵對、沖突期。在此背景下,英國1948年開始實行緊急狀態,殘酷鎮壓馬來亞共產黨,驅逐華僑華人回國②據英屬馬來亞殖民政府公布的數字,1948—1953年被驅逐出境的華僑華人達到24,000人以上。見莊國土《華僑華人與中國的關系》,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50頁。;實行嚴厲的移民政策,限制中國僑民進出;限制華僑華人匯款到中國大陸等等。所有這些做法使馬中關系蒙上陰影。
出于維護自身利益的考慮,英國于1950年宣布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隨后開始了最終未能成功的中英建交談判。朝鮮戰爭爆發后,全球冷戰格局進一步深化,英國追隨美國,遏制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與西方的關系全面惡化。雖然在1954年日內瓦會議期間中英恢復外交接觸,并進入半外交關系時期,但在亞洲殖民地,英國堅持嚴厲防范中國共產黨,遏制新中國,并采取一系列反共反華政策與措施。1954年9月英國和美國等國締結《東南亞集體防務條約》,這一條約與美日、美菲、美臺等條約一起,在亞洲構筑起一條遏制中國的軍事包圍圈。英國與其亞洲殖民當局的對華政策似有矛盾,但本質是一致的,是英國對華政策的一體兩面,反映了英國處處維護其海外利益的野心和企圖。
1957年馬來亞聯合邦獨立后,中華人民共和國通電祝賀并予以承認,馬中兩國政府為建立邦交關系進行過外交努力,但終因馬來亞聯合邦政府決定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而告失敗。之后的十多年,兩國關系處于對抗與沖突之中①1963年馬來西亞聯邦成立前后,兩國關系更趨緊張:中華人民共和國拒絕承認馬來西亞聯邦,并在“印—馬沖突”中支持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聯邦政府則提升與臺灣“蔣介石政府”的實質性外交關系作為對抗。。
從國際層面來分析,獨立后的馬來西亞對外政策很大程度上受到英美的影響。二戰以后,英國的對華政策表現出兩面性。為了維護其在華利益,英國于1950年承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但又一直在臺灣設有領事館,與臺灣維持較密切的準官方關系;為了維護英國在馬來西亞的利益,英屬馬來亞政府又不愿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歡迎中國在馬來西亞設立領事館,不愿和中國有任何官方關系。獨立后的馬來西亞對華政策受美國的影響更深。馬來西亞獨立后,美國便積極實施拉攏和威逼政策[9],一方面支持馬來西亞加入聯合國等國際組織,支持世界銀行貸款給馬來西亞以發展經濟,1955—1959年,美國援助馬來西亞的資金為2150萬元,其中開發貸款為2000萬美元[10];另一方面,美國以馬來西亞內部存在共產黨勢力、中華人民共和國對東南亞的安全造成威脅為由,向馬來西亞施加壓力并竭力反對馬來西亞與中國建交②美聯社曾透露,美國在1957年馬來西亞獨立之初向馬來西亞施壓,要求馬來西亞不要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該新聞遭到官方否認,但人們從中仍然嗅出某種端倪?!斗裾J美要求勿承認中國》,《星洲日報》,1957年8月24日,第9版。。在戰后冷戰色彩明晰的國際環境下,新生的馬來西亞選擇了西方陣營,中馬關系自然走向對立,這也正是東西方嚴重對抗的冷戰格局在東南亞自然延伸的產物。
從國內層面分析,馬中關系最初的曲折發展受以下因素的影響。殖民遺產與親西方勢力強大。馬來西亞政府決定不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是馬來西亞對殖民遺產的自然繼承,同時也是馬來西亞國內親西方勢力取得勝利的結果。1957年,馬來西亞獨立,殖民政權被和平移交,代表馬來民族利益的巫統在政治上取得優勢地位,三大民族政黨組成的聯盟政府繼承一系列殖民遺產:完整的行政管理體系、政府的世俗性、對社會加以控制的立法,在外交政策方面則直接繼承了英國殖民政府時代的對華政策。在馬來西亞獨立前,其國內存在兩條外交路線的爭論:是走獨立自主的中立路線,還是一面倒親西方的路線?后來以東姑·拉曼為首的親西方派主導了馬來西亞的對外政策,所以西方的意識形態影響著馬來西亞獨立之初的外交政策。獨立前,東姑·拉曼決定與英國簽署防衛條約,東姑還利用他個人威望迫使巫統內部支持英馬建立軍事同盟關系,引導國家走親西方的道路[11]。
對于馬來西亞獨立之初的領導人來說,馬來西亞共產黨是影響馬來西亞政府外交政策的因素之一。馬來西亞政府將馬來西亞共產黨發動武裝起義、使馬來西亞陷入長期緊急狀態這一內政問題,歸咎于中國共產黨對馬來西亞共產黨的支持。東姑·拉曼曾指出,“如果邀請共產黨中國參加獨立慶典,無疑是邀請了馬來西亞共產黨總書記陳平,因此,既不能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邦交關系,也不能邀請中華人民共和國派代表參加慶典?!保?2]他的話完全視共產黨為馬來西亞國家安全的最大威脅。他還指出,“假如我們的政府與共產主義國家建立任何形式的外交關系,那么就會破壞人們的信心……?!保?3]總之,馬來西亞共產黨是影響馬來西亞政府對華關系的內部因素之一。
從社會層次來分析,獨立后的馬來西亞已經成為一個多民族國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馬來西亞的多元族群社會的格局已經基本確定,即形成了馬來人、華人、印度人三大族群為主的多元社會架構,其中馬來人與華人兩族人口最多。在1911—1945年的30多年中,一部分華人對中國充滿深厚感情,內心激蕩著愛國主義情感;另一方面,由于越來越多的華人后代在馬來西亞出生,土生華人對馬來西亞這塊土地產生了第二故鄉的認同,這種認同成為戰后華人社會政治認同從中國向馬來西亞轉化的基礎①王庚武根據華人與中國關系的親疏程度將東南亞的華人分為A、B、C(或甲、乙、丙)三種類型,即主要關心中國國家政治與國際后果的;關心所在地區政治;被牽入非華人統治集團的政治 (不論是土著的還是殖民地的,抑或民族主義的)三大類人。見王庚武所著《東南亞與華人》,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6年,第155-192頁。。由于英國殖民政府長期奉行分而治之的政策,使得馬來西亞各族群關系并不融洽,各族群之間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存在明顯的差異,呈現出各自不同的社會組織形態和文化價值體系。在英國殖民統治下,馬來西亞各族人民基本不能享受政治權利,其中,華人在殖民政府中更毫無政治權利可言。布賽爾就曾指出:“大體上而言,南洋華僑從未掌握過政權,因此他們從未享受過政治權利。法律都是別人制定的,他們只有履行政府允許他們履行的職責。”[14]著名學者愛默生認為,早在20世紀30年代起,英國政府為了維持殖民統治,確立了“馬來人保護政策”和不允許華人享有與馬來人相同的政治權利的原則[15]。當英國人把政權和平移交給馬來人后,馬來人毫不猶豫地繼承了這一殖民遺產并在憲法中進一步確立了“馬來人優先地位”。面對一個人口數量和自己相差無幾、且在經濟上具有一定優勢地位的華族,在馬來人自身政治、經濟優勢地位尚未完全確立時,出于族群安全考慮,新生的馬來西亞政府完全有理由回避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回避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交問題。華人與馬來人之間的族群關系雖然屬于馬來西亞的內政問題,但其又與馬來西亞的對外政策密切聯系,從而影響外交政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馬來西亞政府將華僑華人問題同馬來西亞和中國建交問題聯系在一起,認為如果馬來西亞政府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系,則會使中國插手馬來西亞內部的華人事務,干涉馬來西亞內政,影響馬來西亞的安全[16]。
馬中關系的第三個階段是1969年至1974年。在國際、國內環境出現根本性轉變的情況下,馬中兩國政府逐步認識到沖突與對抗不符合馬中兩國的長遠利益,于是兩國政府分別采取了一系列積極措施,進行了建交談判,最終于1974年5月31日正式建交,兩國的友好關系發展延續至今。
從全球層面來看,世界格局與國家利益的交織是決定一個國家與另一個國家關系的決定性因素,安全戰略是國家利益的重要保證。20世紀70年代初期國際環境的深刻變化使馬來西亞和中國分別調整各自的國家安全戰略和對外政策。首先,國際環境的變化影響了馬來西亞的對外政策。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英國政府鑒于海外駐兵開支巨大,決定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前從新馬撤軍。1968年,英國正式宣布將在1971年以前撤出其部署在蘇伊士運河以東的軍隊[17]。英國的這一決定對馬來西亞的國家安全影響很大,進而影響其對外政策。長期依靠英國防衛力量的馬來西亞此時不得不調整自己的國家安全戰略,以適應沒有英國人保護的巨大變化。而70年代初期中國與西方大國尤其是與美國關系的改善,在全球產生了激烈而深刻的震蕩,原本同情中國或與中國無重大利益沖突的國家在擺脫美國反華政策的束縛后,迅速調整對華政策;原來與美英建立同盟或準同盟關系的一些國家,包括東南亞的一些國家,也需要相應調整各自的外交政策,以維護自身的國家利益。馬來西亞對華政策的調整,是其適應國際形勢變化的結果。
從國內層面來看,1969年“5·13”族群流血沖突后,馬來西亞族群關系變得相當緊張,華人對馬來西亞的政治前途倍感失望,一些不滿政府政策的華人青年甚至投奔馬來亞共產黨,參加游擊隊;而馬來人對馬來族群的貧困、落后狀況倍感焦慮,強烈要求改善經濟與社會地位。在這種情況下,馬來西亞政府不得不調整其內外政策。為了解決國內的族群和社會矛盾,馬來西亞政府一方面制訂和實施新經濟政策,進行社會和經濟結構的重組,旨在以政府的干預與努力,提高馬來族群的經濟地位;另一方面,為了安撫華人社會,馬來西亞政府于1973年終止執行驅逐令,放寬申請公民權的條件,允許馬來西亞華人使用華文宣誓效忠。此外,馬來西亞政府還通過相關法律及其他措施,抑制馬來極端分子的言行,以免過分刺激華人社會。為了緩和國內矛盾,馬來西亞政府需要調整其外交政策,尋求改善與世界各國的關系,而改善與中國的關系則是馬來西亞的一項重要戰略行動。
中立化外交政策的提出就是馬來西亞在外交政策上的一項具有深遠意義的政策調整。在1970年不結盟會議上,時任副總理的拉扎克闡述了馬來西亞的外交政策和原則:“如今兩大陣營間關系緩和,不結盟團體的重要責任是確保大國的利益不會以中小國家為代價?!以谶@里指出,如果遵守共存的原則和不結盟的基本理念,不結盟國家將在尊重國家獨立與完整的基礎上在努力促使國際關系和諧方面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承擔起獨特的責任?!保?8]中立化政策是建立在和平共存的原則基礎上的一項國際關系原則,它和中國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的精神相一致。中立化政策的提出,很快贏得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不結盟國家的歡迎。此時馬來西亞和平共存主張與昔時的一邊倒親西方做法形成鮮明對比,反映了馬來西亞外交原則的重大轉變。在新的外交原則的指導下,馬來西亞在這一時期的外交政策表現出兩大特點:一是在中立化與不結盟政策下與發展中國家建立外交關系,表現出發展中國家的特性;二是拋開意識形態的束縛,以國家利益為重,發揮小國外交活力,發展與共產主義國家的關系①馬來西亞于20世紀60年代末先與蘇聯建立官方聯系,并開放民間往來;70年代初期相繼與蒙古、北朝鮮、東德、越南建立了外交關系。,拓展馬來西亞的國際生存空間。在此背景下,改變對華政策并與中國建立外交關系成為馬來西亞對外決策的新亮點。
從個體層面來分析,阿卜杜勒·拉扎克總理本人務實求真的作風在改變馬來西亞對華關系中起了一定的作用,因為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常常包含著主要領導人的獨特政治理念與作風。阿卜杜勒·拉扎克是一個相對務實并注重實干的有堅強信念、勇氣和膽略的領導人。他在國際上實行中立化政策,不再以英美馬首是瞻;在國內實行新經濟政策,重組馬來西亞經濟和社會結構。這些都反映出阿卜杜勒·拉扎克總理是一個以國家和人民實際利益為依歸的領導人。拉扎克總理依據國內外形勢的變化,積極調整對華政策,使馬中關系突破冷戰格局中的激進、零和思維局限,推動兩國關系走向正軌。可以說,拉扎克總理在中馬建交過程中起了積極的作用②1971年5月,馬來西亞政府派出以東姑·拉扎利為首的貿易代表團參加廣交會,并訪問北京。拉扎利系拉扎克總理的親信,他向中方轉達了拉扎克的口信,說中馬建交時機已到,建交的三個步驟是:(1)通過民間往來,增加相互了解;(2)發展兩國貿易;(3)正式建交。5月15日,周恩來總理和李先念副總理會見了該團。在接待該團時,中國政府開始正式使用馬來西亞國名,并公開見諸報端,表明中國對馬來西亞的實際承認。應周總理邀請,1974年5月28日至6月2日,拉扎克總理訪華。盡管當時周總理已身患重病,仍在28日晚主持了歡迎宴會,并于29日同拉扎克進行了會談。29日,毛澤東主席會見了拉扎克。5月31日,周總理和拉扎克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正式簽署了中馬建交公報。公報所涉及的內容是原則性的,是雙方妥協與寬容、相互尊重與諒解的產物,為馬中關系的長遠發展奠定了大方向,馬來西亞成為東盟第一個實現與中國關系正常化的國家。。
馬來西亞的對華關系真正開始于1957年,在1957年至1974年這17年間,馬來西亞的對華關系經歷了從1957—1968年的對抗到1969—1974年的和解與建交的巨大轉變。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的背景是復雜多變的,不同的階段、不同的背景造就其對華關系的不同形態,兩國關系背景的根本轉變是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發生巨大轉變的根本原因。
從戰后到馬來西亞獨立這12年里,英國殖民政府鎮壓馬來亞共產黨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及實施的緊急狀態,使馬來西亞深深地卷入西方反共產主義的冷戰漩渦中,難以自我解脫,這使得反共、抑華思想在馬來西亞特別是馬來民族主義者中根深蒂固。英國的殖民統治對馬來西亞的外交政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作為生態歷史因素左右了馬來西亞獨立初期的對華關系。
制約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發展的諸因素中,馬來西亞的國內因素特別是政治因素居于首位。根據對外政策分析中的“多元啟發”理論,決策者在認知階段采用的是基于維度 (decision-based)原則和非補償性 (non-compensatory)原則。前者指決策者會放棄在關鍵維度 (一般為政治維度)上不符合最低標準的方案,后者指重要維度上的低效用不能用其他維度上的高效用來補償[19]。對于馬來西亞領導人來說,取得國家獨立和確保民族安全的初始階段決定了政治因素高于其他因素,如果當時馬上與中國建交,其政治上的損失將是巨大的。這不僅和全盤接收過來的殖民遺產背道而馳,更為重要的是在英美的利誘和威逼下,其新生政權的安全和生存環境將受到嚴重威脅,而和中國建交是無法補償這一損失的;在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期,這種情況已不復存在,國際局勢發生很大變化,馬來西亞政權基本牢固,中立化的外交政策已經為自己爭取了國際生存空間,和中國建交不僅會提升自己的國際形象,也有助于解決國內種種矛盾。
在影響馬來西亞獨立初期對華關系的國際因素中,最重要的莫過于美英因素。戰后美國開始主導東南亞的政治格局,英國則是美國牢固的同盟,他們的出發點都是自身的戰略利益。美國是從東西方陣營的全球爭奪這一視角來看待馬來西亞國內的政治走向的,英國更多的是維護自己在馬來西亞的利益,英國在美國的支持下要確保獨立后的馬來西亞成為西方的盟友。而在20世紀70年代初期,中美關系的改善,東西方關系的緩和,英國對馬來西亞影響力的下降,馬來西亞自身國際空間的拓展等等,都成為促使馬來西亞改善對華關系的有利因素。
華人因素是馬來西亞對華關系中需要考量的一個重要因素,但不是決定因素;同時,華人因素是馬來西亞對華關系諸因素中最難評估的因素,因為馬來西亞的華人社會本身是分裂的,不同集團的華人對馬來西亞對華關系所起的作用或許不同。在馬來西亞獨立之初,華人占馬來西亞總人口的48%左右,加上華人已有的經濟地位,以及部分華人與中國的緊密關系,馬來西亞政府在決定成為美國盟友的時候必然將華人因素與其對華關系聯系起來。這是出于民族安全的考量。而到20世紀70年代初期,在馬來人優先地位得到法律保障的情況下,華人因素不再是民族安全之威脅,相反,有些華僑華人問題只有和中國合作或達成共識才能解決。
馬中的建交過程是一個充滿挑戰和克服困難的過程,馬來西亞對華關系從對抗到和解并建交的變化過程有著深刻的國際、國內背景。盡管兩國的建交過程并非一帆風順,但畢竟馬中關系的航程已經啟動,并且已發展為如今全方位的友好關系。本文揭示馬來西亞對華關系發展過程中的種種負面和正面背景因素,只是歷史研究中的一種求真求實的探索,既不是否認也不是歌頌兩國關系締造者的歷史功績。在本文結束時,特此予以說明。
【注 釋】
[1]Michael Leifer,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New States.Longman,Australia,1974,pp.82-83.
[2]P.K.Jain,ed.,China and Malaysia,1949 -1983.London:Radiant Publishers,1984.
[3]John Wong,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Malaysia's Trade Relations with China.Singapore:National Singapore University,1974.
[4]莊國土:《華僑華人與中國關系》,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
[5]趙海立:《中馬關系及其前景:建構主義視角下的思考》,《南洋問題研究》2005年第3期。
[6]Raffi Gregorian,The British Army,the Gurkhas,and the Cold War Strategy in the Far East,1947 -1954.New York:Palgrave Press,2002.p.24.
[7]Tilman Remme,Britain and Regional Cooperation in Southeast Asia,1945 - 1949.p.194.Raffi Gregorian,The British Army,the Gurkhas,and the Cold War Strategy in the Far East,1947 -1954.New York:Palgrave Press,2002.pp.115-116.
[8]同 [2],pp.8-9.
[9]《引述西方政界人士稱,美國將在最近將來增加其在馬來亞之勢力》,《星洲日報》1957年7月1日,第9版。
[10]〈美〉魯賽爾·法菲爾德:《美國政策中的東南亞》,世界知識出版社,1963年,第214-215頁。 《美官方表示可能財政援馬》,《南洋商報》1957年1月9日,第9版。
[11]J.Saravanamuttu,The Dilemma of Independence:Two decades of Malaysia's Foreign Policy1957-1977.pp.23-24.
[12]《東姑·拉曼函文良港巫統支部拒絕邀請共黨國家參加本邦獨立慶典除非馬來亞共產黨停止襲擊戰爭》,《星洲日報》,1957年3月24日,第9版。
[13]同 [11],pp.23-26.
[14]〈英〉布賽爾:《東南亞的中國人》,《南洋問題資料譯叢》1958年第2-3期。
[15]Emerson,R.Rupert,A Study in Direct and Indirect and Indirect Rule,University of Malay Press,Kuala Lumpur,pp.174-175.
[16]《馬來八月獨大典不邀中共參加》,(香港)《星洲日報》,1957年1月20日,第2版。
[17]Matthew Jones,“A Decision Delayed:Britain's Withdrawal from Southeast Asia Reconsidered,1961-68.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June 2002.p.1.
[18]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Malaysia,Foreign Affairs Malaysia,No.3,1970.p.16.
[19]韓召穎、袁維杰:《對外政策分析中的多元啟發理論》,《外交評論》2007年第6期。
Analysis on the Backgrounds of Malaysia's Policy towards China:A Case Study on the Process of Reaching Diplomatic Relation between the Two Nations
Wang Hu
(Center for Southeast Asian Studies,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Malaysia's Relations with China;Background Analysis;Level Analysis;Poliheuristic Theory
Taking the process of establishing diplomatic relation between Malaysia and China(1949-1974)as an example,this paper analyzes the backgrounds of Malaysia's policy towards China by means of level analysis and poliheuristic theory.Firstly,this paper looks back to the early Malay-China relations dominated by the Britain-China relations,then,under this historical background,it proceeds to the confrontation and conflicts between the two nations from the independecy of Malaysia to the 1960s.It also explores the backgrounds under which the two states reached a rapprochement and established normal diplomatic relations from the late 1960s to the early 1970s,and finally it concludes by giving a rather comprehensive analysis and summarization on the zigzag process.
D822
A
1008-6099(2011)04-0068-06
2011-03-09
王虎,博士,廈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助理教授。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中國與馬來西亞經貿關系歷史、現狀及趨勢”(08JJDGJW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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