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向·標桿·審美享受
——評《微型小說美學》

陳遼

(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微型小說在上世紀80年代的崛起，在90年代的繁榮，是我國新時期文學領域里的一大景觀。出現這一文學現象并非偶然。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國諸子百家的著作中就有啟人心扉的寓言、故事等微型小說。《山海經》中的西王母神話，《世說新語》里短小雋永的人物言行，也都是古代的經典微型小說。唐宋傳奇、明清小說中更不乏微型小說上品。“五四”新文學運動后，魯迅的《一件小事》、老舍的《晝寢的風潮》，更是杰出的微型小說。可以說，我國有著悠久、深厚、優良的微型小說創作傳統。還在晚清時期，西方的著名微型小說即被介紹到中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我國的微型小說創作又深受西方微型小說的影響。及至上世紀80年代，市場經濟啟動，人們的生活節奏大大加快，閱讀習慣有所改變，思想內蘊豐富、藝術技巧高超的微型小說，便尤其受到讀者的歡迎。以上種種因素整合到一起，微型小說在中國的勃興，就是順理成章的必然了。

但是，對于微型小說崛起、勃興這一文學現象，只有少數評論家重視。南京師范大學教授凌煥新就是其中的一個。還在上世紀80年代初，他就編選了《微型小說選》。其后，他密切注意我國微型小說的發展，發現我國微型小說作者理論意識特別是美學意識不強、微型小說評論者缺少上乘的審美價值觀、微型小說讀者審美情操不高等問題，因而從20世紀90年代起他即致力于微型小說美學的研究。先是寫了《微型小說藝術探勝》專論，1991年，他又發表《微型小說的美學特征新論》(載《南京師范大學學報》1991年第4期，后選入陳遼、黃毓璜主編的《江蘇文學50年·文學評論卷》)，在我國第一次提出：“微型小說的美學特征表現為機智化的單純美，特征化的簡約美，以及詩化了的神韻美。”在微型小說界產生了震撼效應。有志于微型小說創作的作家，都把凌煥新教授提出的微型小說三大美學特征作為微型小說創作的圭臬。以此為開端，他致力于微型小說美學研究，發表了一系列有關微型小說美學的論文、評論和鑒賞文章。積20年對微型小說美學問題的深入探索，他終于完成了《微型小說美學》這部開創性的著作。讀完全書，我認為，《微型小說美學》具有三大顯著特色。

一、對微型小說創作的導向性

我和凌煥新教授在上世紀60年代初結識，當時他大學畢業不久，留校任老師，常為報刊撰寫文學評論。我在《雨花》雜志當編輯，即為他新穎的觀點、老到的文筆、思維的細密所折服，由是兩人成為知友，至今已有半個世紀。五十年來，我倆曾經合作過論文，交談過對文藝問題的看法，因此對他的研究思維、研究方法有所了解。這就是，他研究文藝問題時總是宏觀與微觀結合，既有開闊的宏觀視野又有精深的微觀研究；“開荒地”與“攀高峰”結合，既研究別人不曾研究過的新問題，開拓別人不曾涉及過的新領域，又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攀登新高峰；理論與實際結合，既有占領制高點的理論意識，又密切結合創作實際和文藝實際。“三結合”的落腳點則是干預創作實際和文藝實際，給創作以導向，給文藝實際以影響。《微型小說美學》正完美地體現了這樣的“三結合”，對微型小說創作起了導向作用，在他看來，微型小說的精髓或美學追求，應是“微妙”，即在微小的格局里，表現為一種靈巧高明、超乎尋常的藝術魅力；微妙中還包含著神奧玄妙、深不可識的探求性和神秘性。以“微妙”作為微型小說所追求的美學境界，微型小說創作自可日見其進步。具體到某一篇微型小說創作，作家應以微知著，由近致遠；格局雖小，巧于營構；寥寥幾筆，神情畢肖；如此創作，微型小說乃能臻于上品。微型小說作家還應有精品的審美期待，做到精深、精巧、精致。有了這樣的審美期待，個人的微型小說創作，群體的微型小說文壇，定會呈現嶄新的局面。微型小說是短篇小說中的一個亞品種，除了具有短篇小說創作的共同規律外，又有它微型小說的特殊性，這就是講究短之美；以人物為主，寫活一個有亮點的人物就夠了；以故事為主，寫好一則奇崛的故事就行了；以表達意念為主，鑄造出一個有著新穎理念的作品就高了。……在論述這些微型小說美學時，凌煥新教授始終本著宏觀與微觀結合、“開荒地”與“攀高峰”結合、“理論與實際結合”的精神，對古今中外的優秀微型小說的“美”處所在，“美學”所在，予以揭示和講評，從而給微型小說作家以極大教益，懂得了微型小說應該寫什么和應該怎樣寫，才能到達美的境界，因而該著作對微型小說創作具有鮮明的導向性。

二、對微型小說評論者具有標桿性

自上世紀80年代初至今，我國新時期的微型小說已有30年的歷史。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未免魚龍混雜，泥沙俱下。進入21世紀后，微型小說創作出現了“類型化”的缺陷。即不少微型小說往往離不開以下十幾種類型：婚變型、情人型、代溝型、詐騙型、搞笑型、事故型、貪腐型、官僚型、暴富型、貧富懸殊型、弱勢群體成員受辱型、樂極生悲型、意外驚喜型、國外移民遭際型、跨國婚姻悲喜劇型……看得多了，不免膩煩。這就是為什么近年來微型小說反而不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紅火和受讀者歡迎的原因之一。在此情況下，十分需要微型小說評論者的審美評說。然而，頗為遺憾的是，不少微型小說評論者在審美價值觀上缺乏“標桿”，因而分辨不出作品的妍媸、美丑、真偽、善惡。《微型小說美學》有鑒于此，在著作中給微型小說作者導向的同時，也給了微型小說評論者一個正確的微型小說審美價值觀，作為評說微型小說的“標桿”。《微型小說美學》認為，微型小說的生命在于“原創”，即首創、獨創。“如果模仿過多，陳詞俗套，趕時髦，追熱點，往往就會喪失它的藝術生命”，恰好擊中當前微型小說“類型化”的要害。如何做到首創、獨創？一是寫實化。在一棵樹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在現實生活中也不會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物和事件。越是寫實，就越是能夠避免“類型化”。二是哲理化。“隨著現實世界的紛紜萬象不斷被感知，作者歷史觀和思辨意識深化的直接結果”，將是“豐滿的形象與深邃的哲理的契合無間”，于是也就有了首創和獨創。三是詩化，即是“創作主體用詩的眼光和審美要求來透視生活、擷取生活，追求詩的音樂境界、抒情境界，追求詩的律動、韻味，用詩的基因補充和豐富小說的構成因素”。四是變形化。變形化給微型小說“涂上的則是一層耐人尋味的驚怵和詼詭”。有此“四化”，“類型化”的傾向當可逐漸克服。此外，《微型小說美學》對微型小說的語言美、意境美、結構美、情節美，也都提出了“標桿性”的要求。微型小說評論者按照《微型小說美學》提出的“標桿性”的審美價值觀來衡量作品，研判高低，定會使我國的微型小說評論水平較快地大大地提高。自然，“標桿性”的審美價值觀，也有助于微型小說作者寫好作品；對微型小說作家的創作導向，對端正微型小說評論者的審美價值觀，也有教益；兩者有聯系，但側重點畢竟是不同的。

三、對廣大讀者具有審美鑒賞的享受性

多數讀者在閱讀了一篇微型小說或一部微型小說集后，能夠直感該作品好或者不好，藝術性高或者低，但是常常說不出好在哪里，高在何處。而《微型小說美學》不僅指導微型小說作者怎樣才能寫出優秀的審美的微型小說，啟發微型小說評論者怎樣才能寫出切合作品美丑實際的微型小說評論，而且還以其全部論述潛移默化讀者怎樣以審美的態度和角度閱讀和鑒賞出眾的微型小說，從而得到一種美的享受。其中第四編《微型小說的審美鑒賞及寫作》，對讀者尤其具有直接的啟蒙意義。讀這些鑒賞文章，閱讀過程就是美的享受過程。讀完全部《微型小說美學》后，再去閱讀微型小說，就不再是直感某篇作品的優劣高低，而是能夠在優秀的微型小說中得到美的享受，并對低劣的微型小說有所抵制和批判了。

《微型小說美學》有此三“性”，它將在微型小說創作界、評論界、讀者界產生長遠的良好影響。凌煥新教授今年已七十五歲高齡，我祝愿他有生之年在保護身體健康的前提下，能繼續研究和寫作微型小說美學論著，為我國和海外的華文微型小說創作、評論與鑒賞，做出更大更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