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傳統誠信思想的歷史價值及其現代轉換

摘要：誠信作為我國傳統文化中最為重要的道德規范之一，它所倡導的求真、求實、守信、重諾的理念，在古代的人際交往和商業活動中曾發揮過重要的作用。但由于歷史奈件和時代的限制，中國傳統誠信思想不可避免地具有時代的局限性。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相比，巨大的社會變革促使經濟活動和社會結構日趨復雜化和多元化。傳統誠信已不能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道德要求，因此，必須對傳統誠信觀念進行現代轉換，實現價值重建。

關鍵詞：傳統誠信；歷史價值；現代轉換

中圖分類號：B82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1)03-0102-04

當前，誠信問題已經成為經濟社會生活中一個重要話題，并日益被人們所關注。近年來相繼發生的“毒奶粉”、“地溝油”、“彩色饅頭”等惡性食品安全事件足以表明，我國已經出現了比較嚴重的誠信缺失、道德滑坡的現象，嚴重影響了我國市場經濟健康有序發展。如何才能止住誠信道德的滑坡?筆者認為。我們要從綿延數千年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其實，中國傳統文化歷來不乏對誠信的研究和宣揚，“誠信”是中國傳統道德哲學的一個重要范疇，是中華民族世代相傳的道德圭臬。

一、中國傳統誠信思想的基本內涵

誠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既是一個重要的哲學范疇，又是一個倫理學范疇。“誠信”是由“誠”和“信”兩個規范組成的。什么是誠?中國最早的典籍《尚書》中已出現“誠”的概念，《尚書·太甲下》中有“神無常享，享于克誠”的記載，這里的“誠”主要指在祭祀祖先、神靈時要虔誠不二，不能有絲毫的欺騙和褻瀆的心理。《周易》中有“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認為君子說話、立論都應該誠實不欺，真實無妄，才能有一番作為。這時的“誠”已擺脫純粹的宗教色彩，具有日常人倫的道德意義。隨著歷史的發展變遷。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把“誠”作為一種處理人際關系的基本倫理準則，后經孟子和茍子的發展，“誠”不僅指人類社會應當遵循的道德規范，而且被看成宇宙的本體，具有哲學和倫理的雙重意蘊。

作為哲學本體論的范疇，儒家認為“誠”是世界的本源，是宇宙存在的根本規律。《中庸》日：“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在《中庸》作者看來，誠是客觀規律的反映，是事物發展規律的本質規定。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也就是說，“誠”是“天道”。是自然界固有的規律。朱熹對“誠”解釋道：“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何謂真實無妄?一方面是真實，是實實在在的；另一方面是無妄，就是沒有偶然性，是必然的。所以這個“誠”表現了兩層含義：一層是實在性，另一層是必然性、規律性。朱熹又說“誠者何?不自欺不妄之謂也。”按照朱熹的這種解釋，“誠”就是真實不欺的意思，“誠”具有忠實于事物的本來面目以及向交往對象傳遞相關事物的真實信息的含義。

作為倫理學德性范疇，“誠”是一個表述人的基本德性和精神狀態的道德范疇。在中國傳統哲學中，天道與人道是密不可分的，《中庸》講天道之誠不是目的，它最終落實到人，落實到道德主體的實踐上。《中庸》云：“誠之者，人之道也。”由“天之道”到“人之道”，在這里，“誠”作為道德范疇，其指向已不再是自然界而是人本身。在古代思想家們看來，天道的本質特性是“誠”，是實有。而人作為天地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在天性上也必然體現了天道的本質特性。但是，孟子認為，天道是誠善的，可是人的性雖由天所賦，也具有若干誠善，但要像天道那樣的誠善，就得先下一番功夫，就得向內心多加思索，所以，孟子日：“思誠者，人之道也”。同時，人通過教育、學習的方式具體地把“誠”運用到實際生活中，將天道之誠通過為善、行善、擇善的轉化過程就可以實現人之誠，正如《中庸》中所說，“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主體的人道與本體的天道之間因明誠而融為一體，最終達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概言之，作為道德規范的“誠”是誠心、誠言、誠行的統一，言如所思，行如其言，既不欺人，也不自欺。

“信”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倫理學范疇。何謂信?許慎的《說文解字》卷三對“信”的解釋為：“信，誠也。從人言。”即所謂“人言為信”。“人言為信”就是說人的言語應真實可靠。包括言語真實和說話算數兩層意思。在這個意義上，“信”的基本含義就是人們說話和做事要信守諾言，講信用，說到做到，正所謂“言必信，行必果”，“有所期諾，纖毫必償；有所期約，時刻不易，所謂信也。”“或問信，曰：‘不食言。”’朱熹闡述“信”為“信者，言之實也”。因此，為了“不食言”，老子告誡人們不要輕許諾言，“輕諾必寡信”。當代學者朱伯昆在解釋儒家倫理中的“信”時說，信有二義：信任和信用。其內容是誠實不欺。”由此可見，“信”作為我國古代被人們普遍接受的道德規范，其涵義就是誠實不欺，恪守諾言。并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許諾。

從上面的闡釋中可以看出，在古代，誠和信兩個概念是有所區別的，“誠”主要側重人內心的真、實，即“內誠于心”。“信”則側重外在的行為規范和待人態度，所謂“外信于人”。當然這種區分并不具有絕對的意義，二者是相互貫通、互為表里的。“誠”是“信”的依據和根基，“信”是“誠”的外在體現。正因為如此，古人常常以誠訓信，以信訓誠，“誠則信矣，信則誠矣”。由于兩者的涵義基本相同，因此后人大多將“誠”、“信”二字連用，強調只有“誠”才能生信，沒有“誠”則無信可言。概括古代思想家們對作為道德范疇的誠信的論述，包含有三層含義：一是誠實。即對自己而言，要有誠意，忠誠老實，真心實意，不欺騙自己；對他人而言，要實實在在，不說大話，不欺騙他人。二是恪守信用。三是信任。至此，我們可以對傳統誠信的內涵做出這樣的解釋：誠信作為一種道德規范，它是指個人在立身處世、人際交往中以誠實不欺、信守諾言為準則的一種道德法則。

二、中國傳統誠信思想的歷史價值

(一)強調建立誠信為本的道德準則

孔子一生把能夠得到別人的信任當作人生追求的目標之一。《論語》中記載：“子路曰：‘愿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子路問，怎樣才能做到使“朋友信之”?孔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也就是說要想得到朋友的信任，就要不斷加強自身的道德修養，不斷地反省自己。孟子則認為。要達到誠的境界，就要不斷地進行反省自我，這是人生最大的快樂，“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茍子認為誠信是最高的德行，是區分君子與小人的標準。

傳統誠信觀認為誠信是一切道德的基礎，是人之為人的最重要的品德。孔子認為一個人如果不講求誠信。就不復為人，“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中庸》強調“君子”必須以誠信為自律基準，“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信還是人們安身立命的根本，“人道惟在忠信……人若不忠信，如木之無本，水之無源，更有甚的一身都空了。”“學者不可以不誠，不誠無以為善，不誠無以為君子。修學不以誠，則是喪德而增人之怨。”王安石則認為：“人無信不立。”古代思想家們深刻地認識到，一個人只有講誠信，才能在社會中生存，才能成就一番事業，否則就難以形成完備的自我，更不可能發揮自己的潛能和取得事業的成功。

古代思想家還將誠信作為治國、從政的一條重要的指導原則。孔子非常強調為政者的信用對政局的穩定和國家的強大的重要性。他將治國之道概括為“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認為“君子信而后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己也。”㈣意思是說為政者首先要取得百姓的信任，才能去號召他們，否則百姓會認為你在奴役他們。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指出：“夫信，人君之大寶也。國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這些言論說明誠信是統治者治理國家的基本準則，對于今天的領導者仍然具有借鑒、啟迪作用。

(二)主張建立誠信待人的人際交往準則

人際交往，是任何一個社會一定群體中個體之間基于彼此需要而發生的交往關系。同事、朋友、熟人甚至陌生人之間的往來關系構成人們社會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在人際交往中，究竟應當遵守什么樣的準則，才能使人們和諧相處?以儒家為代表的思想家們旗幟鮮明地提出并確立了誠實不欺、信守諾言的人際交往準則。“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與國人交，止于信。”孟子認為“信”是朋友之間交往的基本道德準則，并將“朋友有信”上升到“五倫”之一的高度。孟子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認為人際交往只有至誠才能使人感動，不誠則不能感動人。莊子也表達了類似的思想：“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司馬光更加明確地認識到：“君子所以感人者。其惟誠乎!欺人者，不旋踵人必知之；感人者，益久而人益信之。”意思是說，即使是最高的君王，其待人也必須守信。對于國君而言，要做到誠信，并得到民眾的信任，關鍵在于施行仁政，要有寬容之心。講信用。孔子勸導當政者對百姓要講信用，“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認為統治者如果講信用，老百姓也就會以誠相待。在古代思想家們看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必須依靠誠信來維持。只有誠信，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誠信是人際交往的基本準則，即使君王與臣民的交往，也必須堅持這一基本準則。

(三)奠定了中國商業誠信的思想基礎

誠信，在中國傳統道德中主要作為處理人際關系的重要準則。但在中國古代的商業活動中，同樣非常提倡和重視誠信道德。古代思想家們認為，誠信是從事商業乃至各行各業興旺發達的道德保證，是一種無形資產。只有講誠信的商人，才能贏得商業信譽，人們才愿意與之交往，才會從中獲取豐厚的回報。謀取正當利益，無可非議。然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管子·乘子》說：“非誠賈不得食于賈。”意指不講誠信的商人不能從事商業，以商謀生。在古人看來，誠信不僅能給商人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還能給經商者提供良好的市場環境。茍子指出：“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財通，而國求給矣。”這就是說，只有講誠信，商人才有放心從事商業活動的市場環境，才能保障商品交換的順利進行。這于商于國都有好處。

可見，在中國古代的商業活動中，盡管商人的目的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嚷嚷，皆為利往。”但總體而言都非常重視誠信的商業道德。正是這些寶貴的經濟倫理思想，奠定了我國商業誠信觀的思想基礎。對后世從商者的行為特別是儒商的形成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三、中國傳統誠信的現代轉換

任何思想都只能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思想，它們都要受到一定的歷史條件和時代的限制。產生于傳統社會土壤的中國傳統誠信，對于維系傳統社會信用體系曾起過巨大的作用，并至今作為一種重要的道德資源依然發揮著其獨特的作用和影響。但由于傳統誠信無法擺脫時代刻下的烙印，它已不能滿足市場經濟條件下的道德要求。因此，必須實現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在保留其合理內涵的同時，注入新的內容，使之成為一種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要求的現代誠信。

(一)由限于熟人關系的個別信任轉換為社會成員的普遍信任

傳統的中國社會就是一種熟人社會，血緣家庭關系中的父子、夫婦、長幼以及由血緣家庭關系延伸出來的君臣、朋友關系構成了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在這種以血緣、地緣關系為主的熟人社會中，傳統誠信是“排除商業功利關系的宗法血緣人倫關系中的行為規范，是一種建立在血緣親情、朋友情義、社會人情和封建國家宗法關系基礎上的道德精神”。舊馬克斯·韋伯認為，“中國人的信任是建立在親戚關系或親族式的純粹關系上面的，是一種借血緣共同體的家族優勢和宗族紐帶而得以形成和維持的特殊的信任”，即血緣關系是構建這種信任的基礎，對于那些置身于這種血緣、親緣關系之外的陌生人來說，中國人很難建立起信任，所謂“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就生動地體現了傳統誠信的上述特點。這種特殊的信任，其致命的弱點在于相對封閉，交往主體之間的信任關系限制于血緣、親緣、地緣的狹小范圍之中，束縛了社會交往向更寬廣的范圍拓展，非常不利于商品經濟的發展。

傳統的“熟人”誠信觀與我國的小農經濟有著密切的聯系。在這種經濟體系下，人們經濟交易、人際交往的圈子無法超越家族、親情、地域的局限，這種“熟人”之間的信任，顯然適應不了現代社會的要求。進入以市場為主導的現代社會，原有的“差序格局”被打破，社會主體之間的交往范圍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拓展，已不再局限于親情、血緣、地緣以及相互間的熟悉程度，人際交往日益頻繁、復雜，交往常常跨地域、跨文化進行，與陌生人打交道越來越多，正如馬克思所描述的那樣：“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這必然要求將熟人之間的個別信任轉變為對社會成員的普遍信任，使誠信觀念具有社會性、開放性、平等性，社會學家鄭也夫認為這是“人類信任進化歷史中的最后一章。”

(二)從重義輕利轉換到義利兼顧

“中國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特點便是特別強調道德修養，并把一種理想的道德人格作為追求的最高境界。在這種道德意識的驅使下，人們心理上便形成一種統一的‘重利輕義’的自覺意識，并且這種道德意識成為規范人們日常行為的基本準則。”中國傳統誠信觀往往將“信”與“義”聯系在一起。即所謂“信義”，非常強調誠信要以“義”作為基礎和標準。在孔子提出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義以為上”等觀點中可見，孔子用“喻于義”、“喻于利”來區分“君子”與“小人”，“講信”總是和“重義”相連，“背信”總和“棄義”相關，一個誠信的人必定是重義的君子，一個講利益的人必定是背信棄義的小人。孟子在繼承孔子義利觀的基礎上，強調仁義，不必談利，“何必日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并進一步提出了“舍生取義”的思想。由此可見，傳統誠信對誠信的理解主要停留在社會道德的層面，主要指為人處世的“誠實”，往往與“忠”、“孝”、“仁”、“義”聯系在一起，是一種以“良心”、“誠意”為基礎的誠信觀，是一種不求功利、只講道義的誠信觀。

傳統誠信觀形成于“重義輕利”、“重農抑商”的小農經濟時代，受特定歷史條件和階級條件的限制，重精神生產而輕物質生產，重道德修養而輕經濟生活。這種誠信觀在自給自足的社會雖有一定作用的，但是，不利于人們以功利心態學會正確認識和選擇自身的利益。不利于調動人們的積極性，不利于促進社會財富的增加和經濟的繁榮，因而不適應市場經濟逐利的本質。市場經濟在本質上是一種功利性經濟，每一個市場主體都有相互獨立而明確界定的利益。因此，要讓傳統誠信在現代市場經濟運行中繼續發揮其調節作用，就要適應市場經濟的原則，沖破傳統誠信“重義輕利”的思想束縛，克服“君子羞于言利”的情結，允許和承認人們在遵守契約和法律的基礎上謀求正當的利益。鼓勵人們在誠信的基礎上去言利、逐利，做到義利兼顧。

(三)從自律至上轉換到自律與他律相結合

由于傳統誠信行為缺少功利要求，所以外在因素難以影響這種行為，只能由自己的道德良心——即“自律”來決定，所謂“君子養心莫善于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吲通過“養心”、“自我反省”的方式，促使人們在道德踐行中產生強烈的自律意識。在古人眼中，講誠信是一種出于良知、道義和自我約束的主觀承諾。遵從主動、自覺實現的行為模式，而無須外界強加干涉與強制，對于失信的人和行為的懲罰主要是一種道義上的懲罰和社會輿論的譴責。的確，這種強烈的自律意識對人們道德水平的提升具有積極的意義。為人與人之間的誠信交往提供了重要的精神保障，至今仍然值得我們推崇與學習。但這種過分強調自律意識而忽視他律，把誠信排除在法律、規則、契約之外的傳統誠信，在商品交換活動相對簡單的社會形態里，它或許是可靠的和可行的，而在現代交換活動如此復雜的利益社會中，由于缺乏法律、制度約束，其可靠性和可行性顯然是值得懷疑的。

現代社會經濟運行的方式是市場經濟，“逐利”和“效率”是市場經濟的一個重要特征，沒有利益的驅動，市場經濟就會失去動力基礎。要構建現代誠信。靠市場的自發形成，靠社會主體的道德自律，其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同時，現代社會，人們對自己消極行為的后果，僅僅靠自我的道德反省、良心的譴責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接受相應的法律、法規的監督和制裁。因此，現代誠信首先是對憲法、法律、法規以及契約等的尊重和履行。要實現傳統誠信向現代誠信的轉換，必須使誠信道德法制化，使其成為自律與他律相結合的道德規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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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龍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