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禮記》呈現了儒家以單一主體為基本參照、以“主體一客體”兩極框架為中軸的多元倫理主體實踐結構。儒家理想中的主體形象是一種單一主體。現實世界中的主體形象則為一種復合主體。單一主體和多元的復合主體互助成型是儒家詩性倫理世界建構的主體性準備。是儒家詩性人生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禮記》;單一主體;多元主體
中圖分類號:B8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1)03—0079—04
《禮記》較為完整地展現出了儒家倫理哲學思想發展的歷史幅面,勾勒出了漢及以前儒家思想體系的完整輪廓。對儒家的倫理哲學做出了歷史性的全景式展現。在《禮記》中,無論是內緣性還是外緣性的關系主體都是被看作社會化了的人、文化了的人、秩序化了的人而存在的。作為社會制序網絡結構中的身份——角色。每個主體均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從個人的社會生活經驗中尋求意義。并在自己的活動以及與他人的社會博弈中遵循一定的事態或秩序。當某一主體在群體中占據了一個位置,它就有了一個身份,群體內的其他人對居于這一位置并有了這種身份的人的行為就有了一種期待。因此。對居于宗法制身份網絡結構中的每個行為主體來說。有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也就意味著進入了其他主體的期望視野,他必須明確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在滿足別人期待的同時不斷提升自己的期待。從倫理實踐的層面上來看,這一期待觀排斥了主體際關系的單一主體性、單一實踐關系。實際上面對的是以單一主體性為基本特征、以“主體一客體”兩極框架為中軸的主體多元倫理實踐結構。儒家理想中的主體是一種單一主體。現實世界中的主體形象則為一種復合主體。在實際的倫理操作中。單一主體和多元的復合主體互助成型是儒家詩性世界建構的主體性準備。
一、單一主體
《禮記》中,按照儒家的設想,君子應該作為單一主體,成為現實秩序中的倫理關系的真正操作者。儒家對這一主體提出了明確的要求。要求其通過自發完善提升自己的形象地位,并由此影響其周邊主體的形象期待。君子的形象完善應該通過主體內部價值的提升來完成。而非借助于外在的力量。《禮記·緇衣》因此認為“唯君子能好其正,小人毒其正。故君子之朋友有鄉,其惡有方;是故邇者不惑,而遠者不疑也”。這實際上是要求君子以主體的自覺,站在自己精神的立場上,識別真假善惡,進而選擇自己的道義知己。
內在層面上,《禮記》強調君子主體的自我完善與道德提升。只有主體的道德獲得了提升才有可能成為圣人理想的現實踐行者,才有可能通過對于道的接近和仿效逐漸成為現實世界的倫理主體。《禮記·中庸》引孔子的話說:“索隱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見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孔子認為隱僻的道理和怪異的行為是君子所不能行的。對于正確的德行君子主體應該努力堅持而不能半途而廢。在現實倫理關系中,君子主體要遵循中庸之道,即使遁世不為人所理解也不能懊悔。這實際上對于君子主體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因為《中庸》繼續說:“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中庸之道,功用廣大而本體細微。君子主體要善于用時刻接受到的影響來加強主體的修為,通過對于自己所在的客觀化境域的上下明察逐漸達至造詣高深,明察天地的德性理想境界。因為“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在日常的行為中,君子主體要嚴格要求自己。要排除外界功利和物質利益的干擾,要能夠做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在現實困頓面前要能夠做到“居易以俟命”“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從淺近的日常行為人手,就會最終做到富貴不傲物。貧困不易行。
君子要在現實的倫理生活中保持高行微言,必須把他的全部力量用于努力完善自身,而不能把他的力量浪費在任何別的事情上。《禮記》認為真正的君子應能做得到以“道廣大而又精微”的德行為根本,經常自我反省無愧疚,去除存于心志之中惡念頭,這樣才能成為現實境域中比附圣人的道德承載者。對于這樣的君子主體來說,要把德行修為貫徹到日常的行為修養之中,作為日常的功課時刻修習。《禮記·中庸》明確指出“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嘲。君子要認真對待自己的“內心”,發自內心的德行“無下之物無可以稱”,則地位自然尊貴。“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如能這樣就會“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這樣,君子主體就可以如圣人一樣達到“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做到德行方面的“深造而自得之”。如果能夠如圣人一樣慎用其體道無妄的心。由“尊德性”而“尊德義”就會使主體內心游走于妄私偏蔽之執以外。通過注重由天德而來的個性實現自我多面而均衡的發展。達到性與心的并進于善。通過“尊德性而道問學”,將圣道“運于近,成文于遠”,就會最終達到“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德性境界。
外在層面上,《禮記》作者認為能夠負載儒家的道德理想、躬行儒家道德規范的現實君子主體必須面對儀容修飾和行為舉止的嚴格規定。首先在佩飾方面,在我國自古就有“君子于玉比德”的傳統,孔子認為玉具有仁、知、義、禮、樂、忠、信、天、地、德、道等君子之風,認為它是集各種美德于一身的。“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舊,以物象德,佩玉成了君子有德的象征。通過“比德于玉”,君子在出入進退俯仰之間,根據玉佩發出聲音警醒自己“非辟之心,無自入也。”其次在語言方面,《禮記》明確了君子主體的語言規范,把語言當作了外顯君子德行的重要途徑。君子言的目的是為了無言,為了能夠做到在現實的倫理實踐中做到“不言而信,不比而周。”要如《禮記·表記》引孔子話所說“事君大言入則望大利,小言入則望小利,故君子不以小言受大祿,不以大言受小祿。”要“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因為“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動則民作則。君子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不命而敬恭,如是則能敬其身,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第三,在行為舉止方面,君子主體要時刻誡慎,應該成為倫理關系網絡中其它人的行為楷模。如《禮記·禮器》篇所說,“君子之于禮也,有所竭情盡慎,致其敬而誠若,有美而文而誠若。”舊只有做到了“有美而文而誠若”,實現了自己行為能指與所指的意義一致,把外在的行為作為自己內在的德性外顯來操作現實秩序,那么,君子作為單一主體的影射力就會獲得極致的發揮,從而促進儒家社會的整一化理想的實現。
二、復合(多元)主體
單一型的君子主體只是儒家的一種烏托邦設定。儒家的現實面目猶如一只九頭鳥,呈現出不同的主體風貌。在現實的客觀化境域中,儒家必須面對來自于社會力量的復合整型。
首先,儒家必須厘清主體所處的現實倫理關系網絡,確定自己交際網絡的核心,并由此確定主體行為的衍射區域。在內緣性的關系網絡中,儒家所設定的君子主體必須首先符合血緣的角色要求,必須把自己設定為子或者父的形象,這種形象在儒家的血緣體系中是對應性一體的。父主體要慈、子主體要孝,而每一個人可能同時處于父子的角色設定之中,因此,他必須在自己的行為中整合慈和孝兩種行為要求,依次類推,他還必須充當夫的角色。承擔作為兄或者弟的德性義務。這種多重角色在同一主體身上的體現使主體不可能走向某一行為的極端。保持不同角色在同一主體內部的平衡張力,也就成為了君子主體的努力方向。而要達到調和平實的主體境界就必須抬升內在德行的標準。在這種視野下,我們說,儒家首先在主體的內在層面上經受著精神的洗禮,而在外緣性的關系網絡中。儒家必須完成內緣性諸關系與外緣性關系的類化轉型,把親親訴求合理化為一種現實的尊尊策略。在這個過程中,儒家必須完成角色的轉化。必須設定一套類化的父子倫理體系,把君臣朋友等外緣性關系賦予內緣性的所有特征。這是策略性的,也是儒家必須面對的現實。在這樣的轉換過程中,儒家的單一主體人格被進一步的復雜化。而且隨著社會化參與程度的不斷加強,原先所劃定的內外緣性界線也逐漸變得模糊。儒家理想中的單一君子主體具有的多個價值向度,引致主體在現時禮儀秩序思考和操作時的多元傾向。儒家四端、人禽之辯演化發展為內圣外王共謀統一的完整的意識形態體系訴求。在“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理想視野下,儒家把“大道之行”和“天下為公”相聯系。把“禮崩樂壞”的多元時代背景下的主體性問題的思索作為了現實探索的目標。儒家看到,現實的短暫的平靜只是人類利益博弈的一種均衡。要實現從現實的利益均衡向理想的德性均衡演進,對多元的主體形象的有效制約是關鍵。要在多元共存中突出單一主體精神,則必須在單一主體精神的強化過程中規約多元主體行為。
以道德均衡為核心的主體多元化是社會和諧的基礎和發展的力量之源。然而,儒家同時注意到,主體的多元結構必然導致內在人格取向的沖突。現實中的道德價值觀和道德心理的兼容共生問題,涉及到儒家道德心理結構是如何實現單一道德主體向能動的多元文化主體轉型問題。這種文化轉型是個復合的統一過程。由“外顯”與“內隱”兩個層面組成。一方面是內在的或內傾型的,注重“向生命處用心”與內在超越。另一方面是外在或外向型的,以一絕對的明確的意義來分別親與尊、尊與卑、主體訴求與儀節規約、心靈選擇與肉體身份。這兩個層面的設計結構上是復合的,功能上是多元的。它是就儒家的現實選擇而言的,是以儒家的內在層面為主體,而以外在層面為輔助的。“德主儀輔”作為儒家現實策略的主要原則,要求在對外在尊尊關系的接納過程中不喪失內在德性的主體性、主導性。《禮記·郊特牲》曰:“陰陽和而萬物得。”孔穎達疏:“和,猶合也。”在實際的倫理活動中達成了主體與客體的同一,把具有意識的自我與獨立于自我的客體復合成主客體不分的混沌狀態,那么主體就會通過多元復合實現彼此德性相通。因為“渾渾沌沌,離則復合,合則復離,是謂天常。”這是儒家詩性選擇。
三、單一主體和復合(多元)主體
的互助成型
以單一主體為德性觀測點,以主體的現實關系維度為參照系,儒家在《禮記·禮運》中為所描繪的“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和諧圖景背后滲透出的是多元融合型的儒家社會思想,是一種儒家所力圖建立起的德性生態文化系統。在儒家的這種生態文化系統構想中,主體與社會復雜關系角色的復合整一,主體德性認知和社會價值的有機結合,體現著儒家人類倫理思想的深度覺醒與自覺。而這一系統所成就的主體性復合的文化符號系統必將在儒家的烏托邦和現實歷史選擇中承擔起多維的文化功能。
“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這是中國古代中庸和中和思想的最高境界,也是多元主體和和熔融的終極目標。“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多元主體的并育并行和不害不悖,構成了儒家的和諧社會理想的重要認知維度。這一認知維度是理解儒家詩性選擇和詩性痛苦的重要環節,因為主體的詩性特質將很大程度上帶動客觀化境域的詩性氛圍,賦予倫理問題以豐富的詩性詮釋。多元主體在“相成相濟”——“和”的社會秩序運行中完成多樣性的存在,成塑為多元統一的德性整體,這本質上是在建構一種主體關系與秩序。通過主觀上的“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存異求同”、辨異同、“致中和”,儒家實際上認可了差異性和多樣性,并力求在此基礎上尋求主體間的互補和統一。
儒家在《禮記》中明確的這種單一主體和復合(多元)主體的互助成型問題,實際上是對王道、仁道的實現“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的主體性闡釋。“止于至善”的途徑并非“孝悌而已矣”,必須憑依多元融和主體建設,必須以德性主體為中心。通過融納復雜多樣的外在型關系角色,經由內外兩種道德價值和道德心理的兼容共生,化道德心理結構為能動的多元文化主體,使之完全可以包容多元甚至矛盾的道德。
《禮記》涉及的主體關系格局是儒家內緣性關系角色和外緣性類化身份長期并立、互相求證、互相滲透、互動挈矩的是一種多元體系。《禮記-大學》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三綱領比較明確地體現了這一點。《禮記·樂記》認為“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由此可見,儒家主體的多元融合是為了達到社會人倫的和諧,但“禮崩樂壞”背景下的人倫和諧問題的解決必須倚借現存的多元主體之間的不斷對話和商談,以最大限度地共謀整合出適合儒家理想社會發展的和諧路徑。在《禮記》以后,儒家思想體系五經、六藝齊備,仁與義,禮節與樂和并舉,禮、樂、政、刑并行,天理、國法、人情一體,儒家哲學學說的多元結構最后形成,儒家思想體系的理論論證也由此而告完成。這不是以單一德性主體自身的努力獨立促成,而是經歷了多元的主體復合陣痛后的結晶。這種主體復合既保證了主體多樣性存在的合理性。又使多元統為一個不斷商談中的整體。本質上成就著一種現實的關系與秩序。在具體的操作界面上,將單一君子主體援引入君臣關系和國家政治生活領域。使之由生命的層面衍射過渡為政治和社會的層面,令儒家關于主體的德性詮釋具有了更強的現實針對性。儒家強調,倘若沒有君臣、朋友、師長、尊卑等不同倫理身份,沒有仁、義、勇、智、信、忠等不同品格要素,沒有這些身分與要素的相互配合、相互協調、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就不會有主體的完善與加強。在這個和合過程中,單一主體德性具有不可缺失的基礎性作用。儒家強調單一君子主體應善于在面對多重主體影響,以期經由主體間的相互補充、相互啟發,實現現實際遇面前更高層次上的自洽與和諧。為了達致多元主體整一和諧的秩序,儒家認為,首先,要做到各主體間“各明其位”,各種品格要素、各種倫理身分、各個主體局部都要明確各自在統一的德性倫理整體訴求中所處的位置;其次,要“各得其所”,各種品格要素、各種倫理身份、各個主體局部要在統一的德性倫理整體訴求中構成一定的關系,相成相濟,共生共長;再次,要“各盡所能”。《禮記》中的這種主體身份復合呈現為“圣”、“智”、“仁”、“義”、“忠”、“信”六種品格要素,“夫”、“婦”、“父”、“子”、“君”、“臣”六種主體倫理身份和“率人者”、“從人者”、“使人者”、“事人者”、“教人者”、“學人者”六種主體的局部地位。各種品格要素、各種倫理成分、各個主體局部要在統一的德性整體訴求中發揮各自的作用,從而使這一整體訴求呈現和諧、穩定和有序的狀態。從對于《禮記》的主體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內位的單一主體和外位的多元主體在相互影響的過程中。共同完成了現實境域中品格因素、倫理身份和格局地位的確認。將《禮記》中儒家內緣性主體生態和的外緣性角色相對應,我們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出儒家的多元主體和單一主體的互助成型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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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龍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