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家隱性批判“諱”的理性審視

摘要：“諱”是春秋公羊學的重要理念。《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不僅是《春秋》筆法，也是《春秋》大義。“諱”本質上是一種獨特的中國式隱性批判，體現了孔子作《春秋》的價值命意。理性審視隱性批判“諱”，不僅能加深理解《春秋》尊尊、親親、賢賢大義，而且能加深理解公羊學派的批判精神。還能加深理解春秋時期的歷史真相。

關鍵詞：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1)03-0120-04

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引孔廣森言云：“聞之，有虞氏貴德，夏后氏貴爵，殷周貴親。《春秋》監四代之全模，建百王之通軌。尊尊、親親而賢其賢。尊者有過，是不敢譏。親者有過，是不可譏。賢者有過，是不忍譏。爰變其文而為之諱，諱猶譏也”。尊尊、親親與賢賢是公羊大義，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也是公羊大義，而“諱”本質上一種獨特的中國式隱性批判，含有理性內容，值得仔細檢視。

一、為尊者諱

尊尊是《春秋》的核心觀念，問題是尊者有罪有惡有過，應該如何處理。公羊家認為，孔子采取了一種特別的處理方式，即“為尊者諱”。在春秋時代，大惡突出表現為好戰滅國、好利傷民、好霸非禮等方面。事實上，有資格犯這種大惡的實在只有尊者。尊者有罪行惡事，當然可以“直言”，但結果會觸犯龍顏而受到迫害，因此采用“隱諱”當是一種技巧，可以達到“智不危身”的效果。

董仲舒曾歸納《春秋》記載的滅國情況說：“亡國五十二。”能發動戰爭滅國者非尊者莫屬。隱公就曾命展無駭滅極國。對于這件惡事，《春秋》經載：“無駭帥師入極。”《公羊傳》說：“無駭者何?展無駭也。何以不氏?貶。曷為貶?疾始滅也。始滅防于此乎?前此矣。前此，則曷為始乎此?托始焉爾。曷為托始焉爾?《春秋》之始也。此滅也，其言入何?內大惡，諱也。”按照公羊家的理解，孔子在此沒有“直書”“展無駭帥師滅極”。而是采取“不書”(不書姓氏)與“變文”(變滅為人)的“曲筆”來處理。其本意是“內大惡”“諱”，即迂回地表達魯隱公的罪惡。

君主好利傷民，不合民為邦本理念，是儒家極為反對的。君主與民爭利，必然損害百姓利益。隱公五年經載：“春，公觀魚于棠。”《公羊傳》說：“何以書?譏。何譏爾?遠也。公曷為遠而觀魚?登來之也。百金之魚，公張之。登來之者何?美大之之辭也。”何休解詁：“其言大而急者，美大多得利之辭也。實譏張魚而言觀譏遠者，恥公去南面之位。下與百姓爭利，匹夫無異，故諱使若以遠觀為譏也。”隨著解析的一步步深入，可見隱公與民爭利，重利輕義，這種與“匹夫無異”的做法實在不符合君主的德性要求。所以，明明是隱公張開大網與民“爭魚”，孔子卻輕描淡寫地說“觀魚”，正可謂“諱”在其中。

君主僭越非禮在春秋時代是惡行。僖公二十八年經：“天王狩于河陽”。《公羊傳》曰：“狩不書，此何以書?不與再致天子也。”天王狩于河陽”的真正事實并非是天王真地在河陽打獵，而是霸主晉文公召見周天子，僭越非禮。本來不用書寫的事。孔子卻書上一筆，而且又不明書“晉文公致天子于河陽”，用心良苦也如此。孔子這樣書寫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表達王心，簡單地在此顧全天子的顏面，更深層的意義是反對以霸道害王道，要求恢復王道并以王道對霸道進行價值審判。

尊尊是《春秋》的頭等大義。孔子作《春秋》，充分體現了對禮樂文化制度的高度重視。而禮樂文化制度的內在精神是潛在的尊尊觀念，包含有對權威和秩序的理性追求，自然地，尊者也成了政治權威和政治秩序的象征。在一定意義上說，尊尊是“人文化成”的標志。公羊學者從尊王、尊君、尊禮三個方面來理解尊尊，認為“尊尊”實有尊理想的王、理想的君、理想的禮與尊現實的王、現實的君、現實的禮的內在緊張，表明孔子總是試圖以理想的王道、君道、禮義為標準來審視和批判現實當下歷史中的時王、時君、時禮。換句話說，尊尊并非不加選擇地主張個人崇拜、權力崇拜、秩序崇拜。恰恰相反，時王、時君等尊者的罪惡始終需要置于王道、君道下進行批判，此即“《春秋》上刺王公，下譏卿大夫而逮士庶人”。

在君主專制社會。“尊者有過”“不敢譏”也是事實，智者講究策略，可以采取“為尊者諱”這種委婉隱晦的方式，以著明尊者的罪行惡事。既然是“諱”，就表明不能“唯尊是從”，應該智慧地批判尊者。之所以說“諱”是一種智慧的批判，就是因為“諱”從形式上表現為“名不副實”，好像在“掩蓋事實”。而實質上是故意露出“蛛絲馬跡”，引人去“再現事實”，結果“理性尊尊”。這里好像存在一個內在矛盾，即隱瞞罪行惡事與揭露罪行惡事并存。仔細考察。其實又不存在矛盾，因為“諱”本質上不過是運用一種獨特表達方式引導人們關注事實與價值的真相。孔子這樣做不外是要表達他對真、假權威的態度，即只尊理想的尊者，只尊該尊當尊的現實尊者，只尊可尊的真權威。而且，非但絕不盲從一切尊者，還要批判一切具有罪行惡事的尊者，由此多少體現其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統一。

必須指出的是。面對“為尊者諱”這種獨特的言說方式，一旦有人誤以形式替代實質，誤以“掩蓋事實”替代“再現事實”，非但不能了解歷史真相，揭露尊者的罪行惡事，反而強化了對時王時君的盲目崇拜，既掩蓋了尊者的罪過，又在事實上尊了假權威。這樣，“為尊者諱”就陷入了非理性地尊從，無法體現孔子作《春秋》的王心王法以及批判非理性政治權威、政治秩序的用“諱”本旨。中國古代為帝王避諱主要突出“唯尊是從”，這與公羊學者所解讀的孔子《春秋》用諱不可同日而語，不可不察。

二、為親者諱

血緣親情是一種自然天成的情感，中國古代的宗法封建制就扎根在這種自然的親情上。重親情之道是穩固社會秩序的一個重要手段。當親者犯罪時，公羊家以為《春秋》不僅基于自然親情，隱罪緩罪，即使不隱其罪也采取特殊的策略進行處理，即“為親者諱”。為親者魯慶父諱就是顯例。《春秋》經載：“冬，齊仲孫來。”《公羊傳》說：“齊仲孫者何?公子慶父也。公子慶父則曷為謂之齊仲孫?系之齊也。曷為系之齊?外之也。曷為外之?《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春秋》尊尊主要是尊王和尊君，慶父只是公子、臣子，自然不是“為尊者諱”，而且他野心勃勃，連弒二君，也不可能是“為賢者諱”，此處自是“為親者諱”。公羊家引子女子言直接以“不修春秋”證“孔子《春秋》”，目的就在說明齊仲孫就是吾仲孫即公子慶父。

魯夫人孫于齊，諱“奔”言“孫”，同樣是“為親者諱”：“三月，夫人孫于齊。孫者何?孫，猶孫也。內諱奔，謂之孫。夫人固在齊矣，其言孫于齊何?念母也。正月以存君，念母以首事。夫人何以不稱姜氏?貶。曷為貶?與弒公也。其與弒公奈何?夫人譖公于齊侯，‘公日：同非吾子，齊侯之子也。’齊侯怒，與之飲酒。于其出焉，使公子彭生送之。于其乘焉，脅干而殺之。念母者，所善也。則曷為于其念母焉貶?不與念母也。”魯莊公的母親文姜因與齊襄公淫通，被丈夫魯桓公發現，于是唆使齊襄公殺了桓公，結果不敢回去魯國。公羊家認為“念母者，所善也”，顯然立足母子親情而言，但文姜參與“弒公”，在“尊君”重于“念母”的前提下，故而內諱夫人文姜逃藏齊國。

“為親者諱”還表現在為與親者關聯的“為同姓諱”：“春，取濟西田。惡乎取之?取之曹也。曷為不言取之曹?諱取同姓之田也。此未有伐曹者。則其言取之曹何?晉侯執曹伯，班其所取侵地于諸侯也。晉侯執曹伯，班其所取侵地于諸侯，則何諱乎取同姓之田?久也。”晉國與曹國本是同姓國。盡管事情發生久遠，但取同姓之田還是違背親親之道，所以公羊家特別指明這是為親者諱。

親親是公羊家理解的第二《春秋》大義。親親不僅是對自然血親關系的確認，更是對自然正義的推崇。不管是親者因情互隱或緩罪。還是為親復仇，都是基于一種天然而成的自然血親。只要有人在，就有血緣關系，也就有基于血緣關系的自然親情。基于這種天然血緣關系的父慈母愛、子孝孫賢、兄友弟恭更是無可厚非，歷來為人們所樂道。問題只是這種天然的溫情脈脈的血緣關系不斷增添了政治等級觀念后，雙向義務的親情轉為單向權力的家長制，天然人倫演變成宗法人倫。當然，公羊家所理解的親親之道主要是立足自然親情而言的，并通過對大復仇的贊許確認為一種自然正義。

公羊家的“親親大義”蘊涵以下幾點基本認識：一、親親是自然天生的血緣關系，不是想剪斷就可以剪斷的；二、親者之間的父慈母愛、子孝孫賢、兄友弟恭是血緣關系的自然表現；三、親者犯有失誤、過錯、乃至罪惡，往往最能容忍、寬容，常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四、任何對自然親情的破壞都是違背自然天理和人之常情。對其進行反擊、復仇完全符合自然天理和人之常情。具有天然正義性，如父仇不共戴天；五、親親之間的感情由于是自然天成的，所以質樸、真摯、持久、純潔；六、親親關系本身就是一種社會關系，親親相隱是自然天性的自然流露，人情所至，應該無可厚非；七、在眾多社會關系中，親親之道只要不破壞尊尊之等，自然正義只要不違背社會正義，這種標志自然正義性的親親就應該極力維護。道理很簡單，因為人人都必須處在血緣親親關系網絡中，維護這種關系符合人性。

親親的自然之道雖然值得提倡，但不表示自然的就合理，自然正義還需和社會正義相伴而行，并置于帶有理性特性的社會正義結構中。公羊家解《春秋》復仇大義已經充分考慮到了這一點。一旦親者有罪惡行為或受到傷害，固然可以因親隱罪或因親復仇，但并不表示親者的不德惡行本身是對的，應該得到認可。針對親者的不德惡行，公羊家以為《春秋》“為親者諱”，本著事實本身的是非曲直來進行評價，要對親者譴責和批判。《春秋》不僅借事明義，而且一切事情的是非都必須置于正義的評判之下。“為親者諱”包含對親親之道進一步肯定和強化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因本事論定善惡，不隱親者之罪，并且進行貶斥。諱之越深，貶得也就更厲害。與“為尊者諱”類似，對“為親者諱”也要作二重性分析。“親親”與“為親者諱”之所以有悖論性，歸根究底還是由于情與理、自然正義和社會正義、社會歷史生活本身存在矛盾。

三、為賢者諱

《春秋》賢賢，為著“賢”義不惜辭繁。可是，賢者也有犯錯乃至犯罪的時候。對于賢者的罪惡，公羊家以為《春秋》同樣不隱，采取“為賢者諱”的特殊言說方式著其惡行以示貶斥。

公羊家論《春秋》“為賢者諱”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一為賢者有功，功能掩過，因而為之諱。比如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曾主張尊王攘夷，不時繼絕存亡，而且著信天下，可謂賢者。但他滅項國，是為大惡，《春秋》避諱只言“滅項”而不言“誰”滅項，由此掩蓋桓公惡行：“(僖公十七年)夏，滅項。孰滅之?齊滅之。曷為不言齊滅之?為桓公諱也。《春秋》為賢者諱，此滅人之國，何賢爾?君子之惡惡也疾始，善善也樂終。桓公嘗有繼絕存亡之功。故君子為之諱也。”

二為賢者親親，復仇有義，因而為之諱。比如齊襄公滅紀國，而《春秋》為之諱，只講“紀侯大去其國”，而不直言“齊侯滅紀”：“(莊公四年)紀侯大去其國。大去者何?滅也。孰滅之?齊滅之。曷為不言齊滅之?為襄公諱也。《春秋》為賢者諱，何賢乎襄公?復仇也。”

三為賢者有德，可以讓國，因而為之諱賢者后代的惡行。比如公子喜時有讓國之賢，《春秋》對他的后人“畔而不言其畔”為之諱，通過本來“奔未有言自”而“言自”來著其不軌行為：“(昭公二十年)夏，曹公孫會自郯出奔宋。奔未有言自者，此其言自何?畔也。畔則曷為不言其畔?為公子喜時之后諱也，《春秋》為賢者諱，何賢乎公子喜時?讓國也。其讓國奈何?曹伯廬卒于師，則未知公子喜時從與，公子負芻從與，或為主于國，或為主于師。公子喜時見公子負芻之當主也，逡巡而退。賢公子喜時，則曷為為會諱?君子之善善也長，惡惡也短；惡惡止其身，善善及子孫。賢者子孫，故君子為之諱也。”

賢賢大義在公羊家看來是特別值得珍視的，因為賢賢不僅已經包含了尊尊為賢和親親為賢，而且還凸顯了賢者的德性和才能兩個基本素質。無論從制度層面還是人格智識層面，賢賢都顯得不可或缺，為諸義中的重中之重。可是賢人畢竟不是完美無缺的圣人，賢者本人也難得時時都賢、處處都賢。即使賢者本人能夠做到善始善終，也不意味著賢者的后代同樣為賢。基于這種考慮，按照《春秋》“本事論意”來考察賢者本人及其后代的行為，常常“不忍譏”而“為賢者諱”。這也就難怪“為賢者諱”不僅為賢者本人諱，還為賢者后代諱。

之所以“為賢者諱”，主要基于以下幾點考慮：一是《春秋》“善善也長，惡惡也短；惡惡止其身，善善及子孫”。換言之，《春秋》所載惡事多，不絕于書，難得有善事，本著正面揚善，極力弘揚難得善事的宗旨，所以賢者即便有些不當行為和惡事罪行，也有適當掩飾的必要。試想行善的賢者尚且有惡，社會豈不更是一團漆黑，因此“為賢者諱”對于正面弘揚賢者善行也就顯得合情合理。二是《春秋》“自近者始”，以善治惡，以小惡治大惡，始不純正。內不純正，后患無窮。賢者畢竟有善行善事，以賢者為楷模推行王道教化，逐漸實現王道大一統無疑有更大的說服力。三是《春秋》文不與實與，賢者由于有德有功，德功無量，可以抵罪掩過。對于賢者的罪行，需要結合一貫行為表現和歷史功勞貢獻綜合權衡，也就常常因其偶然犯錯犯罪而“不忍譏”。“為賢者諱”歸根到底還是為了“賢賢”。

盡管有如此理由來“為賢者諱”，但就行為本身的善惡性質而言，是罪終是罪，是惡還是惡。雖然“不忍譏”。但其行為還是不宜隱。既然是“諱”就表明行為不善，就事實本身而言該批判的還是要批判，不容含糊。如此看來，“為賢者諱”既有對“賢賢”的再三強調，又有對賢者不賢的否定貶斥。“賢賢”與“為賢者諱”既相互關聯，又不可混為一談。相比于前二者。賢賢特別突出賢者的德性和才能，這似乎在任何時候都具有現實意義。“為賢者諱”不像“為尊者諱”那樣容易導致可怕的權力崇拜和個人崇拜，助長君主專制獨裁，也不像“為親者諱”那樣容易以“私情”替代“公理”，“合情”但不“合理”(不合理的人情也許就不是真正的合情)。最大的問題就在同前兩種諱一樣有掩蓋事實之嫌，不過如果知道了“諱”的法則，那么事實還是可以澄清。言“諱”理當深刻領會“為了某種價值要求”在特殊情況下掩蓋事實實際上又不隱事實的悖論性質。“諱”深刻體現了《春秋》善惡本事不隱，力圖兼顧價值之真和事實之真的雙重關懷。

四、結語

司馬遷說，孔子作《春秋》，其指數千。但從公羊家解經來看，其實大義主要聚焦尊尊、親親、賢賢，而尊尊又特別得以突出。當然尊王、尊君、尊禮并非意味著承認“凡是現實的就是合理的”，因此王有王道、君有君道、禮有禮義，孔子尊王、尊君、尊禮有一個理想與現實交織的雙線，核心表現為對“王”、“君”、“禮”的理想要求和價值設定。于是，一切現實的觀念和行為都要求置于理想的絕對命令中進行價值理性審判。自然，時王、時君等尊者、自然天生的親者、有德有才的賢者，只要思想不合理或行為有罪惡就絕不隱藏，而采取“諱”的特殊手段予以譏貶。誠如劉逢祿所云，“諱皆有惡，即刺也。諱深則刺益深。或以疆王義，或屈于尊親，或功是以掩其罪，或賢者與仁同過，君子因之醇加吾王心焉”。盡管“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難免有強化“不合理”的“尊尊”、“親親”、“賢賢”的一面，但在特定歷史階段和空間結構中還是顯示《春秋》的批判風格以及對政治正義、道德正義和社會正義的深切關懷。表面上看，用諱好像掩蓋歷史真相，實際上是用一種特別迂回隱秘的方式來表達歷史真相，并且包含了深刻的批判旨趣。

參考文獻：

[1][2]蘇輿：《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3、133頁。

[3][4][5][6][7][8][9][10][11][12][13][14]李學勤主編：《春秋公羊傳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30～31、48、260、23、192、111～113、264～265、236、122、510～511、511、401頁。

[15]劉逢祿：《公羊何氏釋例》，《皇清經解》(卷一二八五)，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400頁。

(編校：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