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與袁世凱政府

〔摘要〕 在袁世凱組織清廷責任內閣時期、袁世凱確立其在全國的統治地位時期與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中德關系客觀上朝著互利并逐步趨向平等的方向發展，這種發展方向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德兩國同處于不利的國際環境和中德兩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客觀互利需要。同時也說明，在辛亥革命模仿西式民主與西式外交精神的影響下，近代中國的對德外交逐步由被動走向主動。

〔關鍵詞〕 中德關系；袁世凱政府；客觀互利

〔中圖分類號〕K258.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1）05－0004－05

武昌起義爆發后，德國既要防止其他列強乘亂瓜分中國導致德國無力參與而失利，又要竭力維護中國中央政權的穩定以控制國內局勢與抵擋國際列強的瓜分來確保德國的在華利益。德國的這種政策與努力在客觀上非常有利于維護近代中國的獨立、主權與領土完整，也有利于中德兩國在客觀共同的利益上建立互利與趨向平等的雙邊外交。在辛亥革命民主與平等精神的影響下，袁世凱政權在客觀國際環境與自身需要的作用下順應了這種客觀需求，并且根據國際形勢的變化逐步地走向主動，在近代中德外交中開啟了互利與趨向平等的外交新途徑。本文試圖從全新的角度來分析這時期中德外交的新特征。

一、辛亥革命時期

辛亥革命爆發后，德國公然宣稱：德國非常愿意扶助清政府。〔1〕在表面上宣布“中立”的同時，德國暗中給清政府大量的軍事、經濟和外交等各方面的支持，甚至在武漢江面卷入對革命黨人“熱烈”的戰爭。面對革命形勢，德國希望清王朝重用實力雄厚的袁世凱。

早在天津小站練兵時，袁世凱通過聘任德籍教官而與德國的關系密切。而在義和團時期，袁世凱贊同“東南互?！保S后又曾贊助過密謀中的“中美德同盟”，德國因此非?？粗卦绖P。辛亥革命爆發，德國公使立即要求清廷重用袁世凱，認為支持袁世凱非常必要，因為“只有他是穩定的保障”?！?〕11月1日清廷委任袁世凱為責任內閣總理大臣，要求他全力鎮壓革命。德國聞訊非常欣慰，其公使立即向清廷“道賀”，還電促袁世凱速來北京共商大事。11月下旬，革命形勢迅速發展，德國竭力敦促袁世凱與南方革命勢力議和，南北議和談判最終于12月18日在上海舉行。德國在會外施加壓力，與其他列強一起共同向和談雙方發出照會，聲稱有義務促使雙方代表迅速達成“足以防止目前沖突的協議”〔3〕。同時，德國還策動駐扎在山東的北洋陸軍沿德國勢力范圍內的津浦鐵路北段南下，與在徐州的張勛辮子軍一起，共同向南京進逼?！?〕德國公使甚至不顧“中立”的幌子，公開贊同袁世凱“所代表的政府和策略”?！?〕

1912年元旦中華民國成立，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恰在這時，灤州發生兵變，秦皇島也出現不穩的跡象，清政府的處境非常不利。德國借口鐵路免遭破壞，與其他列強快速出兵到北京至山海關一線，迅速穩定了清政府的大后方。德國還借口中德間關于膠澳的不平等條約，逼迫山東即墨的革命勢力往后撤，在膠州灣附近100里之內嚴禁革命勢力的活動，卻暗中引來清軍，協助清軍捕殺30多名革命黨人，阻擋向北發展的革命勢力。〔6〕為了切斷革命勢力的財路，德國勸英國等其他列強不要貸款給南京臨時政府，借口他們收取的海關稅不夠歸還到期的外債和賠償，一再與其他列強一起向南京臨時政府和各省軍政府催索，希望能夠在經濟上扼殺經費奇缺的革命勢力。同時，德國積極策動“四國銀行團”向清政府提供大約8億馬克的貸款，只是由于彼此之間的紛爭而導致貸款擱淺，德皇威廉二世抱怨英國“不顧道義地拋開清室”?！?〕德國還以德商瑞記洋行的名義，兩次向清政府貸款75萬英鎊，并協助用此款購買德奧軍火?！?〕德國并派遣“細勒細亞”號軍艦裝運大批軍火直開華北，以供清政府備用。清王朝最終在革命的洪流中覆滅了，但德國仍密切關注中國的局勢，希望能夠保持中國的完整與獨立來維護德國的既得侵華利益，而這一點在客觀上對中國無疑也是有利的。

二、袁世凱政權確立時期

袁世凱于1912年2月15日被推舉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德國立即向袁世凱發出賀電并積極協助他的政府。由于國庫嚴重空虛和為了解散南方革命黨人的軍隊，袁世凱于1913年提出了“善后大借款”的要求。德國立即配合，主張“四國銀行團”幫助袁世凱政府，還在貸款談判前促成銀行團向袁世凱政府墊款700萬兩白銀，〔9〕又以德商瑞記洋行的名義再提供45萬英鎊的貸款?！?0〕這時南方的孫中山想要約束袁世凱，堅持袁世凱必須到南京任職。為了反對孫中山，袁世凱的軍隊在北京、天津、保定等地發動了兵變，通電反對袁世凱南下就職，孫中山馬上從漢口、浦口與煙臺等地調兵平亂。為了阻止南方革命軍北上，德國即向北京和天津出兵，與其他列強以強有力的外國軍隊“對現存統治當局給予道義上的支持”。〔11〕德國與其他列強還向袁世凱政府發出共同照會：不允許任何中國軍隊“進入天津周圍的禁區”，〔12〕其實質就是以武力阻止南方革命軍的北上行動。為了解決財經困境，袁世凱政府再次向“四國銀行團”要求借款。德國主張同意貸款，“俾他發放兵餉以防再有兵變及擾動事項是迫切的”?！?3〕在德國的推動下，“四國銀行團”于1913年3月9日向袁世凱政府發放了110萬兩白銀的墊款。〔14〕袁世凱最終于1913年3月10日在北京而不是在南京正式宣誓就職，南京的臨時政府也遷到北京。袁世凱正式就職后，對德國和其他列強非常重視，要求國人對于列強“尤須講信修睦”，因為這關系到國家的“安危存亡”?！?5〕

由于袁世凱政府的財政緊張，1913年3月中旬“四國銀行團”決定向袁世凱政府墊款1300萬兩白銀，同時將盡快啟動6000萬英鎊的“善后大借款”。在商談中，“四國銀行團”提出了企圖控制中國財政的苛刻條件，袁世凱拒絕接受。德國對此非常憂慮，德國德華銀行于5月上旬要求必須給袁世凱政府“充分的墊款以支付軍餉”，因為這比“四國銀行團”要求的監督原則“還要重要”?！?6〕由于德國的努力，“四國銀行團”分5次向袁世凱政府墊款1210萬兩白銀?！?7〕但這樣的墊款遠遠不夠，關于“善后大借款”的談判又非常艱難，德國仍然希望各列強幫助袁世凱政府并以德國商人的名義緊急向袁世凱政府貸款300萬兩白銀和800萬馬克。〔18〕同時，德商瑞記洋行再次向袁世凱政府貸款30萬英鎊，德商捷成洋行則向袁世凱政府的陸軍部貸款京公砝銀20多萬兩，受德國影響的奧匈帝國經德商瑞記洋行之手向袁世凱政府貸款120萬英鎊?！?9〕這些貸款雖然暫時解決了袁世凱政府的急需，但仍屬杯水車薪。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疖囌颈话禋ⅲ瑢O中山為首的革命黨人決定武力討袁。而德國在同年4月26日最終促成了“善后大借款”合同的簽訂，“四國銀行團”向袁世凱政府貸款達2500萬英鎊之多?！?0〕其中，德國承擔了總額的24%?！?1〕袁世凱立即用這筆巨款向德國購買軍火，很快于同年5月中旬完成了準備鎮壓南方革命黨人的軍事部署。當袁世凱政府繼續要求購買德國軍火時，德國積極響應，表示德國克虜伯炮廠3個月內將提供大批野炮和快槍〔22〕，從而壯大了袁世凱的軍事實力。

孫中山領導的“二次革命”最終爆發了，德國雖然宣稱“不介入”，但各列強因紛爭已經無法發布“中立”的共同聲明，于是，德國外交大臣公然表示：德國因它的重大經濟利益“不得不要求立即撲滅（二次）革命”。〔23〕德國一方面向袁世凱提供大量的經費和軍火，另一方面直接派軍事顧問到段芝貴的北洋軍中協助段芝貴向江西發動進攻?！?4〕

三、袁世凱政權鞏固時期

確立了袁世凱政權的統治地位以后，德國希望借袁世凱政權急于獲得正式承認之機，要求袁世凱政府做出維護其在華各種權益的正式承諾。德國當時希望與其他列強共同行動，但很快發現日、俄、英三國正在密謀侵華的特殊利益，這引起德國的高度警覺。德國立即改變主張，聲明在中國總統選舉產生后德國即刻承認中華民國?！?5〕這是袁世凱所希望的，在客觀上對維護中國的主權與領土完整也非常有利。但日俄英三國的侵略勢力咄咄逼人，袁世凱政府只能步步退讓。盡管如此，德國還是利用美國來制衡，逼迫日俄英三國在取得一定的侵華利益后與德美共同行動：中國總統選舉產生后立即承認中華民國。1913年10月6日，袁世凱正式當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次日，德國與其他列強正式承認了以袁世凱為代表的中華民國，德國政府還特別就此向中國駐德國大使表示熱烈的祝賀?！?6〕袁世凱政府表示愿與德國全面合作，特別在軍事和交通領域進行廣泛的合作。德國自信其各種愿望能夠在最近的將來“從中國政府得到一個順利的接受”?！?7〕

辛亥革命時期，日本企圖利用西方列強在歐洲爭霸而無力東顧之機獨吞中國，這成了德國的心腹大患。德國充分利用其他列強對日本獨吞中國的不滿，廣泛聯合他們共同制止日本。辛亥革命初期，野心勃勃的日本不斷派遣軍隊涌入中國。德國立即意識到日本對其既得利益構成了嚴重的危害，巧妙地聯合其他列強的力量要求各國“中立”，還利用當時強大的英國向日本施壓以阻止日本的陰謀，日本只能暫時退讓?！?8〕中國南北和談間隙，日本再次以“換防”的名義向漢口派遣軍人500名，還同時資助中國的南北雙方以便趁機控制中國。德國向美國求援，以德美聯合的力量要求各國列強“在華一致行動”，再次挫敗了日本的武力干涉企圖?！?9〕日本轉而秘密聯合俄國，借口“防止滿洲地區卷入到長城以南的混亂”，俄國支持日本向中國東北出兵?！?0〕德國則利用英國的不滿并由英國出面重申不干涉政策。但日本不為所動，發出了準備隨時向中國東北出兵的命令。德國針鋒相對，公開宣稱要采取必要的軍事行動來保護在華的德國僑民。〔31〕然而，德國的無力東顧使日本對德國的威脅不屑一顧。德國只能再次利用美國的力量而與美國緊急磋商，同時向日本發出直接警告：難以同意日本采取的單獨行動。〔32〕美國接受了德國提出的要求，在1912年2月8日給德國政府的復函中重申不干涉中國內政的原則；同時決定以聯合的力量抵制日本，有意將美國給德國政府的復函在彼此的首都同時公布，并以抄件的方式分別遞送到英、法、俄、荷、奧匈等國政府，成功地取得了他們的共識。面對強大的西方勢力，日本不得不暫時屈服?！?3〕但日本仍然欲利用一切可能侵華的機會。1913年9月張勛在南京處死了不法的日本歹徒，日本政府立即趁機提出苛刻的勒索要求，公然宣稱準備對中國動武。德國聞訊再次聯合英國向日本施壓，袁世凱政府也息事寧人地滿足了日本的要求，日本的動武陰謀最終遭到了挫敗。

四、袁世凱政府時期中德外交關系趨向平等互利

辛亥革命體現了模仿西式民主與外交的基本精神，要求中國爭取與世界各國互利合作與平等發展，盡可能爭取國家和民族的最大利益。民國初年，為了避免西方列強對中國的武裝干涉，孫中山和袁世凱都做出了維持外交現狀的講話，要求全國各地遵守約章，“勿得稍有違犯”?！?4〕袁世凱的統治地位確立后，希望在外交上求得互利和主動。當時的中國政府雖然不能從整體上給中國外交帶來改觀，但在辛亥革命模仿西式外交精神的影響下，在盡可能的范圍內維護自身利益，同時在客觀上也維護了國家利益，這一點在中德關系的發展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袁世凱正式確立統治地位后，在治國方面，袁非常欣賞德國的發展模式，并以此作為中國奮發圖強的楷模。袁世凱為此聘請了大批的德國人來幫助中國的各方面建設，尤其在軍事領域完全模仿德式的軍事體制與裝備。而德國通過貸款給中國的鐵路和鹽務，其經濟利益在中國迅速擴大，如1913年中國進口的德國染料占德國出口總額的40%，中國進口的德國電氣工業產品占德國出口總額的30%?！?5〕德國還通過文化交流來幫助中國走向現代化，并因此“將中國贏作未來的貿易伙伴”。〔36〕僅在1906-1913年德國就在中國設立了164所小學和15所中學與大學，差不多是德國在國外辦學總數的40%?！?7〕這時期的中德關系表現出穩定與客觀互利的特色。為了克服嚴重的財政危機，袁世凱政府不得不向包括德國在內的“五國銀行團”申請再貸款2500萬英鎊，抵押品由銀行團自由選擇?！拔鍑y行團”據此把商議中的1911年幣制實業借款擴大成為新借款，而該借款原定的擔保是滿洲的稅收。日俄早就視滿洲為自己的勢力范圍，因此極力反對，銀行團的決定也因此動搖。袁世凱政府對這種霸道行徑非常憤怒，表示一定要以滿洲的稅收作擔保，堅決拒絕日俄兩國的銀行代表參與借款談判。〔38〕袁世凱政府的堅持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于是主動將借款的數額由2500萬英鎊減少到1500萬英鎊，期望能夠早日達成協議。德國立即反對中國的舉動，因為借款總額的減少將使中國的短期債務不能如期償還，當時德國對中國的貸款多為短期，德國聲稱此舉會“損害中國的信用”。〔39〕為了克服迫在眉睫的財政危機，袁世凱政府不顧德國的警告，聲明放棄幣制實業借款，將借款的總額再減到800萬英鎊。袁世凱政府的借款雖然沒有成功，但在辛亥革命西式民主與平等外交精神的影響下，客觀地體現了中國外交在中德關系中的主動、互利與敢于維護主權的原則。

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德國完全無力東顧，袁世凱政府趁機掌握了中德關系的主動權并不斷走向成熟。袁世凱政府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宣布中國中立，中國的舉動立即獲得了德國的歡迎，這有利于維護德國在中國的既得利益。但日本卻要趁機獨霸中國，利用德國完全無力東顧之機向德國發出最后通牒，將德國租借的膠州灣作為日本首要的進攻目標。德國為了避免此種危險，主動向袁世凱政府表示：可以立即“將膠州直接交還中國”?！?0〕這應該是維護中國國家領土與主權的良好機會，體現了中德關系互利發展的良好勢頭。但日本出兵已如箭在弦，不僅強力阻止中德會談，而且立即向中國山東發起進攻，完全占領了膠州灣和整個膠濟鐵路。袁世凱政府對此非常憤怒，多次向日本政府強烈抗議。袁世凱政府決定以國際法為武器向日本進逼，要求由中國軍隊解除在中國中立地區內的德國軍艦，并將德國管轄下的膠濟鐵路交給中國接管，同時請求美英聯合阻止日軍作戰地區的擴大。德國立即表示歡迎，同意中國接管膠濟鐵路，等候戰后解決?！?1〕然而，日本一概拒絕答復。由于中國實力軟弱，袁世凱政府只能盡量約束日本的侵略行為，由山東地方當局出面同侵華日軍暫時訂立維持地方治安的地方性條款，以阻止日軍侵略膠濟線時擴大作戰范圍，但強調這不是中國政府對日本占領的認可。在這個艱難的時期，袁世凱政府在維護其自身利益的同時在客觀上也維護了中國的領土和主權。

1915年秋天，德國和英國都希望中國加入他們的戰線。由于英日結盟且勢力強大，袁世凱政府準備倒向以英國為首的協約國集團，一方面可取得協約國在財政和軍事上的資助，另一方面可乘機收回山東的領土和主權以抵制日本的侵略。因此，袁世凱政府向協約國集團明確提出了中國參戰的條件：協約國立即向中國提供200萬英鎊的貸款。〔42〕眼見于己不利，德國極力拉攏袁世凱政府，德奧兩國公使還希望通過恭賀袁世凱的帝制復辟來求得中國政府的好感。但袁世凱不為所動，他非常清楚自身的需要與國家利益之所在，因此婉拒了德國的祝賀與希望晉見的請求?！?3〕這體現了袁世凱政府在中德關系中的主動地位，也是辛亥革命西式外交精神的客觀體現，在客觀上有利于維護中國的領土和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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