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是冷兵器時期的重要武器,在今人的心中,古劍似乎總是與戰火狼煙、金戈鐵馬緊密相連。但也有這樣一些劍,它們通常不具備實際的使用功能,卻僅僅作為佩戴、懸置之物,成為主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玉具劍便是其中的一種。
玉具劍,顧名思義,是以良玉美石裝飾的一類古劍。玉具劍的較早記載可以在戰國、秦漢時期的史料中找到,漢代劉向在《說苑#8226;反質篇》中寫道“經侯往適魏太子,左帶羽玉具劍,右帶環佩”,說明戰國時期可能已有玉具劍之名;而《漢書#8226;匈奴傳》亦載有:“單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宮,漢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棨戟十……”可見玉具劍在西漢乃禮法重器。
一套完整的玉具劍,通常包括四件玉飾,即,玉劍首、玉劍格、玉劍璏、玉劍珌。玉劍首和玉劍格是固定于劍身之上的玉飾,體型較小;而玉劍璏和玉劍珌是裝飾在劍鞘之上的玉飾,常穿繩用以懸掛、佩系,體型相對較大。從目前的考古發掘成果來看,玉劍飾的出土集中在戰國秦漢時期,東漢以后則漸趨減少。成套出現的玉具劍極為罕見,以湖南長沙地區為例,目前已發掘的數千座戰國秦漢時期墓葬中,僅蓉園的一座東漢墓出土有一套完整的玉劍飾。后代偶有對單件玉劍飾的仿制,但大多已失去原有的禮法功能,僅為貴族或文人的案頭玩物。
玉具劍的四件玉飾各具特色。玉劍首是裝飾在劍把頂端的玉飾,正視以圓餅形為多,側視略呈倒梯形或喇叭形,頂面常飾有蝌蚪紋、谷紋、勾連云紋等等。湖南省博物館藏有秦代出土的一件玉劍首,玉質灰白色,體扁圓,有深色銅綠沁,劍首正面以兩圈陰線將紋飾分為內外兩區,內區弧凸,上陰刻四朵勾連云紋,加以陰刻網格紋,外區飾有凸起的蝌蚪紋,蝌蚪紋以陰線勾輪廓,背面正中為陰刻圓形凹槽,可嵌入劍。另有西漢出土的一件玉劍首,玉質黃白色,器做圓餅形,正面紋飾分為內外兩區,內區飾勾連云紋,外區飾凸起的蝌蚪紋,背面有圓槽,與三小孔相連。長沙蓉園東漢墓出土的一件玉劍首,玉質呈黃白色,局部受沁有褐色斑塊。器作圓餅形,正面內區稍凸,陰刻卷云紋,外區和底面底部光素無紋,底面中間刻一圈凹槽,可能用以固定于劍莖。
玉劍格是鑲嵌于劍把與劍身交接處的玉飾,正視略呈長方形,中部有脊,側視呈菱形斷面,穿孔有長方形、菱形、橢圓形等,表面常飾勾連云紋、獸面紋、高浮雕螭虎紋等等。玉劍格的出土較少,戰國時期出土的玉劍格多素面無紋。兩漢墓葬則常見有以勾連云紋與蟠螭紋裝飾的玉劍格。長沙五里牌出土有新莽時期玉劍格一件,玉質青黃色,局部有銅銹,格中有穿,穿上部為長方形,下部為菱形,嵌于銅劍上,穿上嵌飾金箔,一面飾浮雕螭虎紋,另一面飾獸面、勾連云紋。蓉園東漢墓出土的一件玉劍格,玉質黃白色,局部受沁有褐色斑塊,側視呈菱形,中心有橢圓型穿孔,以納劍柄,正面浮雕一四足卷尾的螭虎,頭已斷缺,背面淺刻獸面紋。
玉劍璏一般嵌于劍鞘的上半部,正視為長方形,頂面微拱,兩端或出檐下卷,底面有長方形穿孔,用于穿戴佩系,表面常飾有蝌蚪紋、谷紋、獸面紋、螭虎紋等等。玉劍璏的出土相對較多,形式也較為豐富。湖南省博物館藏有左家塘出土的秦代谷紋玉劍璏一件,玉色灰白,局部有黃色沁蝕和粘附的鐵銹,俯視呈長方形,玉劍璏面有陰刻線一周,內飾以勾連谷紋,側視上部呈拱形,兩端均向下內卷,下部一端有長方形穿孔。長沙仰天湖出土有戰國蝌蚪紋玉劍璏一件,青色和田玉,加工精美,兩端斜削,下端不內卷,下面有凹弧面,便于與劍鞘面之弧度相合,正面和上端飾蝌蚪紋和環勾紋。長沙小林子沖西漢墓出土的一件螭虎紋玉劍璏,玉質青白色,受沁有青褐色斑塊,表面高浮雕一只雄健蜷曲的螭虎,側視上部微拱,兩端皆出檐向下卷曲,背面有長方形銎。而蓉園東漢墓出土的玉劍璏,玉質黃白色,局部受沁有褐色斑塊,正面周飾陰線弦紋一圈,圈內浮雕一雄健卷曲的螭虎,其首尾懸于器表之外,運用了圓雕和透雕的技法,身軀上陰刻線條裝飾,圖案突破了長方形畫面,具有較強的裝飾藝術效果,兩端出檐向下卷曲,背面光素無紋,有長方形銎。
玉劍珌為裝飾于劍鞘底部的玉飾。正視一般呈長方形或梯形,側視呈橄欖形斷面,頂部常有穿孔一至三個。表面常飾勾連谷紋、云雷紋、高浮雕螭虎紋,等等。長沙仰天湖出土有戰國時期玉劍珌一件,玉質為青色芙蓉石,有灰白色沁,部分透明,上寬下窄,橫斷面作梭形,上面中央有一個圓孔,以供劍鞘尾之榫頭插入。桐梓坡戰國墓出土飾有云雷紋、谷紋的玉劍珌一件,玉質黃白色,受沁有褐色斑塊,器略呈梯形,一角稍缺,上端側面有三個小孔,兩面陰刻獸面紋、勾連云紋。蓉園東漢墓出土的一件螭虎紋玉劍珌,玉質已嚴重受沁為雞骨白色,珌身上窄下寬略呈梯形,正面為陰刻獸面紋,珌上浮雕出廓螭虎紋,身軀以陰線刻勾連輪廓,螭虎曲身,一腿壓住絞絲紋尾,珌在獸面紋旁有一管鉆的圓圈,螭虎眼睛亦為較深管鉆,與常見陰刻線勾畫眼睛不同,這種圓形管鉆痕在漢玉上常見,螭虎背面為變形云紋,上端中央有三小孔,兩側小孔斜向中心,三孔相通,以接劍鞘。
從總體上來看,玉劍飾的紋飾在秦漢以后有漸趨繁復的傾向,素面、谷紋、蝌蚪紋、云雷紋裝飾的玉劍飾,在戰國墓中出現較多,這一時期的玉雕技法以器表的陰線刻為主;而飾有獸面紋和螭虎紋的玉劍飾,則主要集中在兩漢時期墓葬中。為了配合獸面紋和螭虎紋的表現,漢代玉劍飾運用的玉雕技法也更為豐富,蓉園東漢墓出土的玉劍璏和玉劍珌,便靈活運用了透雕和圓雕的技法,玉劍珌上螭虎的眼睛,更是由漢玉中較常見的管鉆技法磨制而成。不同的裝飾紋樣與雕刻技法,彰顯出不同時期的審美取向甚至文化潮流,一塊掌心大的玉劍飾,不僅僅裝點了匣中的寶劍,亦承載著寶劍主人的精神訴求。
我們通常依據玉器的功能,將古玉分為禮玉、飾玉、葬玉三大類,而玉劍飾的特殊之處,正在于它通過不同的存在形式,同時實現著玉器的多重功能。玉劍飾最容易被認同的角色,即為飾玉,玉劍首、玉劍格、玉劍璏、玉劍珌,以各自獨特的器形和紋飾,裝點著可能已經失去實用功能的兵器。而在正史文獻中,飾有玉飾的玉具劍,又常常成為身份與等級的象征,或為天子之賞,或為貴族之佩,因而又浸染了一定的“禮法”色彩。此外,從玉劍飾進入墓葬的那一刻起,它便部分地承擔起“葬玉”的功能,陪伴墓主人履行更多生前未盡之職。由此,一件雕飾精美的玉劍飾,便同時具備了玉器的多重屬性,若能以之為出發點探究其生產制作的整個歷史環境,那么一件大不盈尺的玉劍飾,亦能折射出一個時代的文化影像。
出鞘之劍,比寒于冰。劍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寒徹心底的生命掠劫。而良玉美石,則以一種全然不同的姿態,溫潤恬然地包容著萬物的性靈。“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詩經#8226;秦風#8226;小戎》以美玉溫潤的特征來形容君子儒雅謙和的品格,《禮記#8226;玉藻》亦載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我國古人對玉的珍愛可見一斑——生前以玉飾己,身后亦不忘攜其入土。故而玉石的光芒不是任何堆疊的辭藻或戲謔的思辨所能遮蔽的,其稟于內而非形與外的獨特個性,悄然流溢于無可比擬的古拙圓融。思量至此,今人不禁要感嘆,我們的先人是何等的聰慧,讓一件閃著寒光的冷兵器在溫良玉石的撫慰下,收斂了殺氣,代之以君子般雍容高貴之儀。而今天,古人的榮耀已被鐫刻成歷史的碑銘,博物館玻璃櫥窗前的我們,唯有透過這些千年前的璞玉頑石,解讀時光的暗碼,指引前進的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