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肅張掖大佛寺藏明金銀書《大般若波羅蜜多經》,是大佛寺蜚聲海外的“鎮寺之寶”,其寫經扉畫華美莊嚴,精妙絕倫,漢藏交融的藝術風格,真實體現出明代大佛寺多元文化影響的歷史內涵。
曼荼羅本意是指古代印度國家的領土和祭祀所用的祭壇。現在一般把佛、菩薩等尊像或種子字、三昧耶形等,依一定的形式配列形成的圖樣稱為曼荼羅。在佛教文化中,曼荼羅蘊示著一種精醇無比的境界,是一種諸佛為慈悲一切眾生所發生的境界,它代表了佛果的醇凈融妙。由于曼荼羅意味著真理之表征,猶如圓輪般圓滿無缺,因此或有譯之為“圓輪具足”。此外,曼荼羅也有“證悟的場所”、“道場”之意,而道場是設壇以供如來、菩薩聚集的場所,因此,曼荼羅亦有“壇”、“集合”等意義的產生。如是之故,凡聚集佛、菩薩之圣像于一壇,或描繪諸尊于一處者,皆可稱之為曼荼羅。
在大乘佛教時代,古印度咒術在經典中的漸次出現,奠啟了密教發展興起的初機。三世紀末到四世紀初期,述及身、口、意三密及咒句的經典開始出現,四世紀中晚期,咒法已經在咒語上附有尊名。另一方面,從二世紀到四世紀中期,大乘佛教《凈土經》、《法華經》、《華嚴經》等大乘經典逐漸成立,出現諸多如來、菩薩及諸佛凈土。佛性的思想明確指出,眾生皆具足開悟的菩提心,如果開悟了菩提心之種子,不僅釋迦牟尼佛可以成怔無上正覺,人人皆可成佛。這種眾生依據自己觀想修行的力量來觀見佛界的念佛思想,逐漸發展成為普遍的觀念,并引發出眾多觀想念佛的禪觀。用曼荼羅的形式來描繪觀想所得的佛像,并依此而念觀修行法門真義,就成為了曼荼羅藝術產生并發展的重要因素。南北朝至隋代時,首先出現了請雨法、十一面觀音法及其畫法,唐代初期,出現了為觀想金剛界本尊而修的印度教瑜伽觀法,七世紀中期《陀羅尼經》中,有集合諸尊的普集會壇、各種諸尊法及由佛部、金剛部、觀音部三部構成的大曼荼羅。隨著時代的遷移,以壇為中心的個別曼荼羅逐漸發展成為集合體,從外相的表現形式上分為法曼荼羅、三昧曼荼羅、大曼荼羅和羯磨曼荼羅。本文所述及的金銀書《大般若波羅蜜多經》降魔曼荼羅,就是其中一類以金線描繪的圖畫方式來集中表現佛界凈土中本尊、諸佛、菩薩、諸天、護法等神在特定的因緣場域中說法聚集,呈現富麗莊嚴場面的曼荼羅。
一、歷史緣起
明永樂十九年(1421年),宮廷刻本大藏《大明三藏圣教北藏》于北京開刻,正統五年(1440年),英宗朱祁鎮頒詔“以一藏安置陜西甘州臥佛寺,永充供養”。正統六年(1441年),《北藏》首部《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由欽差講經兼賜寶藏的圓融顯密宗師道深運至張掖。欽差鎮守陜西甘肅等處御馬監兼尚寶監太監魯安公王貴(法名朵爾只省巴)為“上以圖報列圣寵賜之洪恩,下以效資宗祖栽培之厚德,更計顯考昭勇將軍王公、顯妣吳氏太淑人,由乎善利泛慈航,登彼岸于菩提,次及己躬雪衍,尤增富壽于景運”,集地方名士以《北藏》首部《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為藍本,泥金恭筆書造了金銀經《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六百卷。以千字文排序,置三十函,每函五本,每本兩卷,合為十卷,并于每函卷首扉頁置精美的金線描曼荼羅畫一幅。
史實顯示,除對于皇帝寵幸的感恩圖報,王貴的崇佛與尚佛也是促成王貴泥金書抄金銀經《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的直接動機。《甘州府志》中記有:“宣德間,太監王貴具疏請頒寺額,乞賜藏經。”張掖大佛寺藏《萬壽塔碑記》也明確記載了明正統六年太監王貴在張掖大佛寺的一些佛事活動,“北廡殿之后舊有萬壽塔基址……于其上發出舊塑佛四尊,各向四面坐菩薩侍立者八尊,又有鎮塔舍利用瑪瑙盒盛儲及七寶等物,俱不敢動移。欽差鎮守甘肅等處御馬監兼尚寶監太監王貴同左少監李貴…等共發誓愿,重新興建寶殿于塔基上,鑄銅佛三尊奉安殿中,銅塔置于殿頂之上,特鐫石為記。并置原鎮寶物再增添舍利寶貝以銀盒石函盛儲,埋藏于殿基之下……”1另外,單就《大般若波羅蜜多經》而言,它本就是一部以說空、無相、無得等義的諸部般若集成的佛學經典,為一切大乘教法之所遍集。同時,此經亦是密乘教法的淵源,時常誦念供養此經,不但具無上之功德,也可鎮國消災。諸多的原因促使太監王貴發愿恪志謹抄以領佛法教義之精妙深奧,并且以曼荼羅的圖畫方式來展現王貴心中所觀想的佛國凈土的莊嚴絕妙,一項規模浩大的書寫工程就此展開。
正統七年(1442年),太監王貴“志愿不遂而歿”,左少監太監李貴承其遺志,最終完成了這部金經的抄造工作。或許受財力所限,由太監李貴監造的這部分經書,無論是從書寫的結體方正程度、金銀粉的用量和扉頁曼荼羅畫的繁縟富麗方面,與王貴寫經相比,都稍顯遜色。
二、內容闡釋
金銀書《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現存558卷(279本),其中扉頁曼荼羅26幅,皆以紺青紙為底,分五折頁金線描繪。畫幅總寬61厘米,高28.5厘米,面積0.17平方米。畫面以本尊釋迦牟尼如來壇城為中心,周圍繪以十方眾佛、菩薩、諸天、羅漢、神眾等尊像,人物多達一百零八尊。
中心釋迦牟尼壇城分三重構成。壇城最內重為金剛杵圓輪環繞的釋迦牟尼本尊。佛像呈如來形,額有白毫相,高肉髻,身著袒肩袈裟,有頭光、身光,跏趺坐蓮臺。左掌疊于腹前,掌心向上,施“定印”,右手曲伸下垂,施“觸地印”,兩邊有脅侍弟子迦葉與阿南。從佛像手印看,是反映佛祖釋迦牟尼的“成道像”。中間一重為釋迦牟尼正方形壇城,從內向外呈層臺狀分布。最內一層四邊與內重金剛杵圓輪相切,四角各伸出三條平行對角直線與金剛杵圓輪相接,分割區域內以流云紋、卷草紋作裝飾。內層底部繪有馱負層臺的十六金剛力士像。內層臺階與中層臺階四角,置放有金剛杵,以此來意喻摧破煩惱之佛智。最外層層臺是象征四方四門的正方形城閣建筑,在樓閣上方門楣部分兩側,有拱形裝飾,兩只撐承法輪的鹿,對蹲于門楣中央。這種圖案,象征著釋迦牟尼在鹿野苑的初轉法輪。城門兩側,懸掛象征吉利、稱為八吉祥的幢幡、傘蓋與法螺貝等,外層城門四角,描繪有監視內外邪魔侵入的守護佛八尊。壇城最外重圓輪亦有三重圓輪構成,最外層的稱之為火焰輪,是為防止外敵外魔侵入曼荼羅內部,以結界來形成神圣的空間,以般若火焰來護衛壇城不受侵擾;中間為金剛杵圓輪,以此輪來象征如來金剛智用,破除愚癡妄想之內魔與外道諸魔障等,以火焰輪與金剛杵圓輪作為雙重防御,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證曼荼羅壇城的安全與神圣;最內部的圓輪則是由連續的呈開敷狀的蓮花瓣圓輪組成,以此來意喻佛法之清凈微妙。
以釋迦牟尼佛為本尊,《白寶口抄》中說,“釋迦牟尼常為息災法修之”2,《集經》也云:“欲避一切障難,除一切鬼病,治一切病痛者,應作此法”,“又有發誦一切諸咒,作此印者,一切諸佛菩薩賢圣并皆歡喜,身中所犯四重五逆、酒肉五辛、邪淫之罪皆消滅”3。《悲華經》亦記,有諸大菩薩各以偈贊釋迦牟尼佛,其中持力菩薩以偈贊道:“五濁惡世,多煩惱病,汝依菩提,發堅固愿,為諸眾生,斷煩惱根”4。因此可知修釋迦牟尼法,是能息除眾生之災病,更能以法藥療愈眾生的煩惱病苦。為息災增富壽而修釋迦牟尼法,同樣也迎合太監王貴以祈富增壽息災為目的的抄經心愿。
釋迦牟尼壇城四圍,是體現般若聚集的菩薩、諸天、羅漢、天龍八部、十方諸佛、飛天、七曜等神眾的集會。以壇城為中心,呈上下左右對稱排列。左右下部緊靠中心壇城處,繪諸天部之首帝釋天與大梵天,皆華冠錦服,雙手持笏,作中年帝后、帝王尊像。《阿含》及諸大乘經所載,梵天曾為佛所教化,亦曾勸請佛說法,且常列席佛之會座而聽受法,并以法義與佛問答,又與帝釋同受佛之付囑而護持國土,為佛法的守護神。壇城左下處帝釋天身側,面壇跪視,雙手合十者,為屢見于般若經典中佛陀弟子中最善解空理者,被譽為“解空第一”的須菩提。在大乘諸部般若經中,佛陀在解說空義時,常任佛陀之當機眾中的當機者。
大梵天、帝釋天身后兩側,有八龍王侍立,左右各四。在大乘諸經中,八大龍王被視為護法之龍神,多列于佛陀說法之會座中。密教現圖胎藏界曼荼羅中,八大龍王多作人身蛇尾,戴三至九龍頭寶冠,手持武器,呈嗔恚忿怒的形像。而在張掖金經曼荼羅中,八大龍王則是以頭戴三龍頭寶冠,人身龍尾,身著天衣、飾瓔珞的曼妙女形象出現。八大龍王兩側,為護持佛法的四天王像。左側為天冠、頭光,著金剛甲胄防護,手持琵琶作標幟、能護持國土的東方持國天王多羅吒;天冠、頭光、金甲,持青色寶劍,能令他人增長善根的南方增長天王毗琉璃。右側為寶冠、頭光、穿甲帶胄,右手持寶傘、能護持人民財富,表福德之義的北方多聞天王毗沙門和金盔金甲、頭光,左手執蛇,右手施法印,能以凈眼觀察、護持民眾的西方廣目天王毗留博叉。
釋迦牟尼壇城中部左右兩側,依次排列有說會聚集的十六菩薩眾,左右各八尊。此十六菩薩,皆頭戴五佛寶冠,雙手合掌,身披天衣,戴項飾、瓔珞、臂釧,腰束羅裙。十六菩薩身側,有天界四神,左右各兩尊,皆天冠朝服,雙手持笏,呈中年、老年帝王尊像。壇城上部左右兩側,描繪有永住世間護持正法的十六位大阿羅漢,左右各八尊。佛教經典所載,十六羅漢受佛囑咐,不入涅槃,常住世間,受世人供養而為眾生作福田。十六羅漢兩側,另有天神、龍等護持佛法的“八部眾”,左右各四。《法華經》卷二《譬喻品》云:“天、龍、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侯羅伽等大眾,見舍利弗于佛前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記,心大歡喜,踴躍無量。”此八部眾皆系佛之眷屬,受佛威德所化而護持佛法。八部眾稍上處,有七尊朝冠錦袍,雙手持笏的天官神人,左三右四,神色虔恭,稱為七曜。依《宿曜經》卷上《序七曜直日品》所述,七曜之精上曜于天,其神下直于人,故司善惡而主理吉兇;其行一日一易,七日一周,周而復始。此等占星術之說法,雖與佛教之根本義理有別,但頗為后世密教徒所沿用。
釋迦牟尼壇城頂部兩側,繪十方諸佛尊,左右各五。十方諸佛之說獨見于大乘經典,是娑婆世界之外而鄰近的十方世界,即十方諸佛之凈土。在十方諸佛的左側,繪頭戴五髻冠、雙手持如意以獅子為坐騎其后侍牽獅童子的文殊菩薩像。在大乘佛教中,文殊是以智慧著稱的菩薩,象征智、慧、證三德,所乘之獅子,象征其威猛。在所有菩薩中,是輔佐釋尊弘法的上首。與文殊菩薩相對應,繪頭戴五佛寶冠、右手持如意、以白象為坐騎、其后侍牽象童子的是普賢菩薩像。普賢菩薩是大乘佛教之行愿的象征,顯示理、定、行三德。在修行上,文殊重在一切般若,而普賢則重在一切三昧。兩位菩薩德行的配合,象征著大乘精神最究竟的完成。
在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的兩邊,另有頭戴五佛冠,身著天衣、瓔珞,雙手合掌,結跏趺坐于蓮臺之上的地藏菩薩和彌勒菩薩。依經典所載,地藏菩薩重救渡苦難最深的地獄眾生,并且教導眾生要尊敬三寶,深信因果,庶使來世不至墮入惡趣。彌勒菩薩,為釋迦佛法會中,親蒙授記的此土未來佛。依釋迦牟尼佛的開示,眾生如果愿意隨從彌勒菩薩受教求法,則可發愿往生兜率天。此二菩薩左右外側,描繪凌空徐飛的供養飛天各一。在佛經中,凡諸佛的成道、誓愿,或弘法事跡的贊嘆與供養場合,多以歌舞香花等供養諸佛菩薩之飛天,以表示對成道、誓愿、弘法等諸佛事的贊頌。
三、藝術特色
金銀書《大般若波羅蜜多經》降魔曼荼羅,以釋迦牟尼結壇的形象,染凈邪正,兼收并蓄,宛若一幅宇宙法界的縮影。以釋迦壇城為中心,人物分層交錯排列,腳登云氣,頭頂祥云,構成了一幅氣勢磅礴、場面壯闊的聚集行列。多達一百零八尊的佛界神眾均個性鮮明、氣韻生動。本尊釋迦牟尼的肅穆莊嚴,十六菩薩的溫文秀雅,四大天王的威武剛猛,佛界飛天的翩翩飛舞,都被表現得凝煉細膩、形神兼備。通過人物間描繪如微的轉身對語、左右顧盼、沉思注視、側耳聆聽,寓復雜于單純之中,在統一中求變化,使之成為一個相互呼應的完美整體。
畫法采用傳統的線描技法,人物細致精麗,線條柔美流暢。在藝術手法上,以金粉為線,佛道相雜,顯密兼顧,融藏密曼荼羅畫風為一體,閃爍耀眼,光彩奪目,透射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使張掖金經曼荼羅充滿經久不褪、華美莊嚴的金粉之氣。漢藏交匯的藝術風格,不但是民族文化相互交融的歷史見證,也是張掖地方民族文化相互融匯、相互影響的產物,充分體現出張掖先民的聰明才智與杰出的藝術才華,真實地反映了明代張掖佛教文化藝術發展的繁榮與興盛。
今天,當我們駐足于這一六百多年前的金銀經書前,滿目依舊煜煜生燦,宛若剛從畫師筆下的脫稿之作,胸中虔敬之情頓生。當代考古學泰斗宿白教授于1991年9月、1994年5月兩次考察了張掖大佛寺,對大佛寺的古建筑、雕塑、雕刻、永樂佛曲、北藏佛經及明清佛經雕板的價值給予了充分肯定,尤其對張掖金經及張掖金經曼荼羅贊不絕口,“張掖金經,稀世之珍”的美譽開始名滿華夏。1996年12月,經國家文物局文物專家組鑒定,張掖金經被確認為國寶級佛教歷史文物。每年,無數來自海內外的游客滿懷著崇敬,共同來瞻仰中華民族留給全人類的這份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
2000年7月,江總書記再次視查張掖,陪同總書記參觀的中央組織部部長曾慶紅在參觀了大佛寺金經后,親自指示有關領導,一定要把佛經的保護工作做好,在中央領導的直接關懷下,用于佛經保護的四百萬專項資金已經啟動,藏經庫房加固工程、庫房恒溫、恒濕空調工程及佛經保護專柜制作工程均已完工并投入正常使用。同時,為更好地保護和宣傳張掖金經,滿足海內外佛教高僧大德供奉、誦讀、收藏張掖金經的需要,張掖博物館又與北京大龍文博公司簽署協議,在保護好張掖金經原本的基礎上,遵循“尊重歷史原貌、弘揚歷史文化”的原則對張掖金經進行復制。先民留給我們的這份珍貴歷史文化遺產,將在我們的手中永遠的保存和流傳下去,張掖金經及張掖金經曼荼羅的歷史價值及藝術價值也必為世人所共知、所仰慕、所稱頌。
參考文獻:
1.吳正科.大佛寺史探[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60-61.
2.諾布旺典.息災本尊圖文大百科:消災解難的佛教本尊及修法大全[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9:15-16.
3.大唐天竺三藏阿地瞿多譯.佛說陀羅尼集經卷第二.
4.北涼天竺三藏曇無讖.悲華經卷七·諸菩薩本授記品第四至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