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8年,在河北省滿城縣西南的陵山上,當地駐軍炸山時發現了一座西漢墓葬。考古人員在墓主中山靖王劉勝(漢武帝庶兄,死于公元前113年) 及其妻竇綰墓中出土2件“金縷玉衣”后,玉衣的面貌始真實地呈現于后世,這是至今出土最早的完整玉衣。其后,山東、河南、河北、江蘇、廣州、安徽、北京、陜西等地陸續發現玉衣,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已達30多套。
南京博物院藏銀縷玉衣,1970年6月于徐州市土山東漢彭城王家族墓出土。徐州在西漢時屬于楚王封地,東漢時成為彭城王的封地,前后有五代。土山一號漢墓墓主是東漢某代彭城王。從外觀上看,玉衣的形狀和人體幾乎一模一樣。玉衣多用綠色軟玉琢制,為男式,全長170厘米,共用玉片2600余片,有長條、正方、三角、圓形、半月、橄欖等形狀,有的玉片上有為方便編綴而墨書的編號,玉片四角都有穿編銀絲的小方孔,共享銀絲約重800克。玉衣分頭罩、臉蓋、前胸、后背、左右袖筒、左右手套、左右拇指、左右褲筒、左右鞋子共十四個部件。玉衣的每一個部件都是彼此分離的個體,每個部件的周緣都有絲織物綴邊,以使每個部件加固定型,便于組合,同時也增加了玉衣的美觀。玉衣的頭部有眼蓋、鼻塞、耳塞和口含,下腹部有罩生殖器用的小盒和肛門塞,這些合稱九竅塞,目的是防止人體的精氣外泄。
銀縷玉衣各部件的特點:
(一)頭部:由頭罩和臉蓋組成。
頭罩:包括全部頭頂及后頸。長27厘米,由230片玉片組成。頭罩形似風帽,其頂端為一璧形玉片,四周鉆有26個圓孔,與周圍26片三孔梯形小玉片相連,其外由一層層四孔梯形或方形小玉片連接。玉片從里向外層層加大,到后腦處的玉片為最大,再至后頸部位從上而下縮小。
臉蓋:包括額部至下顎及左右兩耳。長23厘米,由105片玉片組成。臉部的眼、鼻和嘴的玉片都是特制的,以便顯示人臉逼真的形象。諸如兩眼呈橄欖形,下顎呈半月形。鼻子是用15片小條梯形玉片和一片半圓形玉片組成,鼻梁高2.8厘米。其余均用長方形和梯形玉片。
(二)上衣:由前胸、后背和左右袖筒組成。
前胸:長70厘米,由260片玉片組成。腹部微鼓,腰部稍收小。所用玉片除肩部采用方形和少量三角形外。其余都用長方略帶梯形的玉片。
后背:玉片形狀略同前胸,惟尺寸稍小,所用三角形的玉片僅見2片。
左右袖筒:長65厘米,各由296片玉片組成。左右袖筒的結構相同,皆作筒狀,上部略粗,漸漸收小。袖筒肩部用近似頭部的小梯形玉片,橫排列,其余部分為長方形玉片。袖筒內側從腋下至袖口有開縫,可以展開成為一片。
(三)褲筒:由左右褲筒組成,但沒有褲腰。
褲筒長64厘米、上端口徑19厘米、下端口徑9厘米。左右褲筒的結構相同,上粗下細,如人腿形,各由306片玉片組成。玉片都是長方略帶梯形的,大小排列整齊。褲筒內側亦有開縫,也可展成一片。
(四)手套:由左右手套和拇指套組成。
手套:左右手皆作四指握拳狀,長l2厘米,各由110片玉片組成。手指部分作套狀,不分四指,在拇指部分留一方孔,以便與拇指套綴合。手套的開縫在手套的口徑至拇指根及四指和掌心的交界處。拇指套:一長8.5厘米,一長8厘米。各由1片圭形玉片、3片長條略帶梯形玉片和1片方形玉片組成方形盒狀,正好綴合在手套的長方孔處,成為一個整體。
(五)鞋:作圓頭平底高幫鞋狀。明顯分左右腳。鞋長27.5厘米,最寬處9.5厘米,幫高13.5厘米。左、右鞋各由189片玉片組成,玉片規格依部位而異。鞋底各由3大片綴成,鞋頭用長方形玉片,鞋幫用較小的長方形和梯形玉片,從后跟向腳趾部逐漸縮小。鞋后跟當中開縫,鞋底后跟的4厘米的內外緣均無鉆孔,不與鞋幫相連綴,因此鞋幫可向兩邊打開,顯然是便于穿著。
這套銀樓玉衣是我國第一件經考古發掘、科學復原且品相完好的漢代銀縷玉衣。在國內展出后,又先后去日本、羅馬尼亞、南斯拉夫、墨西哥、荷蘭、比利時以及香港等歐亞國家和地區展出。郭沫若先生生前參觀這套銀縷玉衣展出時,曾提筆賦詩稱贊說:“越王勾踐破吳劍,專賴民工字錯金,銀縷玉衣今又是,千秋不朽匠人心”,高度評價它是繼金縷玉衣后的又一重要發現。
金縷玉衣(1968年于河北省滿城西漢墓出土)與銀縷玉衣(1970年6月于徐州市土山東漢彭城王家族墓出土),表面上看似沒有區別,仔細觀察,除穿編玉片用的金絲、銀絲的質地不同以外,還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其一,從整體上看,兩者結構大致相似,銀縷玉衣還多拇指部件。金縷玉衣所用玉片形狀大,形制多,數量少,而銀縷玉衣則相反,所用玉片形狀小,形制少,數量多。如金縷玉衣的鞋用玉片69片,而銀縷玉衣則用189片之多。其二,從部件上看,玉衣的臉部是最能呈現人體的形態,銀縷玉衣技藝更勝一籌。金縷玉衣的臉部只在較大的玉片上刻出細線,似為瞑目入睡的狀態,而銀縷玉衣在臉部雙眼處配以橄欖形玉片,猶如雙目齊睜。下顎部,金縷玉衣由多片玉片組成,銀縷玉衣的臉部則采用一塊較大的半月形玉片。這種藝術處理,使玉衣的臉部更為生動逼真。從這些細微變化,我們可以看到,玉衣的形制從西漢發展到東漢,更加形象化和規格化,更加貼合人體,更加生動形象。其三,從技術處理上看,金縷玉衣的玉片光面向外,在光線下所見閃閃發光;而銀縷玉衣的玉片光面向里,可能為了便于穿著,或更好地保存尸骨不朽。
中國玉文化源遠流長,在數千年的發展過程中,涌現出大量的做工精美的玉器。古代玉器按其用途而言,可分為禮儀、喪葬、佩飾、生活幾大類。其中喪葬玉器又自成系統,它始于新石器時代的殮玉。
墓葬中出土之葬玉,其形制多有以玉護尸之意,此舉于新石器時代即見,尤以良渚文化出土大量的璧琮為代表,或以玉片、玉珠遍施棺內。新石器時代晚期,江南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和東北遼河流域的紅山文化的大型墓葬,均用大量精美的玉器陪葬,多的達100余件。但這些都是墓主的生前用玉,死后用于陪葬,不是專用于死者的喪葬玉。至于戰國時期,則有以玉置于眉、目、鼻、耳、口處,或以玉片縫于幎目上為飾,(按幎目亦名面冪。《儀禮#8226;士喪禮》云:“幎目用緇,方尺二寸,□里。”鄭玄注:“幎目,覆面者也。”[1]這就是說幎目是死者蓋在面部之巾。□里就是赤色的里子。這種方巾遺跡已經腐朽,現存的僅見縫綴其上的人的五官形的石片或玉片。)又有以玉片置于四肢、胸腹處。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在洛陽中州路春秋戰國時期的墓中,曾發現在死者臉部用玉片做成眉、眼、鼻、口的形狀,并按五官的位置排列,以象征人的臉部。由這些玉片放置的位置和作用而言,說明春秋戰國時期的厚斂風氣,以及對死事之敬慎,不僅具有“護尸”以防靈魂走失的意旨,并與漢朝出土的玉衣全身密實,以玉護身的作用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視為漢朝“玉衣”的前身。
在兩漢時期,以玉衣為斂的風氣盛行,不僅有完整的實物出土,并有文獻記載,即以《漢書》中所稱的“珠襦玉柙”、“珠襦”、“玉柙”、“玉匣”等,都是指玉衣的意思。如《賈鄒枚路傳》言秦王:“葬乎驪山,被以珠玉,飾以翡翠。” [2]《霍光金日磾傳》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 [3]《霍光金日磾傳》言光薨,“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衣五十篋,璧珠璣玉衣。” [4]唐顏師古注曰:“《漢儀注》以玉為襦,如鎧狀連綴之,以黃金為縷,要以下玉為札,長尺,廣二寸半為甲,下至足,亦綴以黃金縷。”《佞幸傳》則有:“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有“玉衣珠璧以棺”之句,師古曰:“以此物棺斂也。” [5]《外戚傳》:“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宮,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請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 [6]都說明秦漢之際,王侯顯貴被珠玉、以玉衣為斂的風俗鼎盛。
至于漢朝時期的玉衣,除出土完整的而外,并有許多散片,當為穿繩腐朽所致,據出土所見,則多為長方形玉片,四角有小孔以聯結,其形制并有方形、梯形、不規則四邊形、六邊形、三角形、璧形、圓形、璜形、半環形、圭形、刀形、一頭圓一頭方的大型玉片,另有凸字形鱗甲狀玉衣片等。形制繁多,而其紋飾則多素面磨光,間有云紋、柿蒂紋(草葉紋)或谷紋、蟠螭紋璧改制而成等。并分別以金縷、銀縷、銅縷、絲縷綴成,其鉆孔則多為四孔,并有多至七孔、十余孔者。同時在玉衣之內,滿城漢墓出土的劉勝墓和竇綰墓,都有完整的九竅玉、手握、帶鉤、胸飾,以及10余塊排列整齊的大型玉璧(直徑13.9-21.2厘米),這些玉璧分別放置在墓主的前胸和后背,并有一定的排列,表面并有織物殘存編聯的痕跡,可知當時的喪葬儀式和習俗。
兩漢時期統治階級講究養生送死,事死如生,除了營造豪華墓室外,就是制作大量的隨葬品。由于玉衣體積大,結構復雜,象征著帝王貴族的身份,有非常嚴格的制作工藝要求,同時玉衣還有相對應的不同的玉器組合。因此制作玉衣不可能由私營小作坊完成,漢代統治者還設立了專門從事玉衣制作的機構——在朝廷屬于“主作陵內器物”的少府屬官東園匠。《漢書#8226;百官公卿表上》:“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有六丞。屬官有尚書、符節……東園匠十六官令丞。” 顏師古注:“東園匠,主作陵內器物者也。” [7]《后漢書#8226;禮儀志下》:“東園匠,考工令、奏東園祕器。”[8]帝、后斂以梓宮、玉衣等東園秘器。《后漢書#8226;孝崇匽皇后紀》:“斂以東園畫梓壽器、玉匣、飯含之具。” [9]銀縷玉衣的制作是一個十分繁難的過程。工匠們首先對大量玉石進行選料,把玉料加工成玉片,玉片需按照人體不同的部位設計成不同的大小和形狀。然后對玉片一一磨制、拋光,再在玉片的每一角上穿上小孔,有的小孔孔徑僅僅一毫米。編綴玉片的銀線是用l2條極細的銀絲擰成的,既柔軟又有一定的強度。最后用銀線穿綴玉片,按人體的形狀制成玉衣。制作一套銀縷玉衣所花費的人力和物力,是十分驚人的。
玉衣的出現和流行,是與漢代的人們繼承并發展了儒家“貴玉”的思想,以及當時社會經濟的發展和喪葬觀念的變化密切相連的。首先,古人玉德之說有“比德于玉”,認為玉具有仁、知(智)、義、禮、樂、忠、信、天、地、德、道等十一德。[10]《禮記#8226;玉藻》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 [11]說明“玉”在先秦儒家學術中代表“君子人格”,有仁、義、禮、智、信多重審美價值。到了漢代,皇宮貴族由生前佩玉發展到死后以玉衣作為葬服。其次,西漢建立之初,天下初定,百廢待興,社會經濟正處在緩慢的恢復階段,在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后,經濟有了很大發展。漢高祖極力恢復社會經濟,經過文、景兩帝幾十年的“文景之治”,至漢武帝時國力大大增強,《史記#8226;平準書》中記錄了一段當時富甲天下的情景:“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 [12]于是,統治階級生前奢靡,死后實行厚葬。另一方面,漢代人思想觀念里面靈魂不死,“侍死如奉生”。作為葬玉最能顯示墓主人身份和等級的玉衣就是在這種厚葬之風日甚的背景下出現的。漢代統治者使用玉衣的重要目的是顯示其尊崇的社會地位,并相信玉衣可保護尸骨不朽。《后漢書#8226;劉盆子傳》載:“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13]晉時葛洪撰《抱樸子》云:“金玉在九竅,則死者為之不朽”。[14]明代李時珍也認為“玉未必能使生者不死,惟使死者不朽耳”。這種觀念在科學發達的今日固不足一道,然古人是深信不疑的。
玉衣,大致出現在西漢文景時期。[15]“玉衣為斂”是皇帝、諸侯王和高級貴族死后穿用的殮服。但在西漢時尚未形成嚴格的等級制度,故已發現的西漢諸侯王的玉衣,既有金縷,也有銀縷、銅縷。到東漢時則實行了嚴格的玉衣等級制度,史書對于玉衣使用制度的記載僅僅見于東漢時期。據《后漢書#8226;禮儀志下》記載:“皇帝死后,用金縷玉衣;諸侯王、列侯、始封貴人、公主薨,皆……玉柙銀縷;大貴人、長公主銅縷。” [16]以徐州土山出土的東漢時期銀縷玉衣最有代表性,從墓葬的規格和隨葬品分析完全符合史書里面對于玉衣使用等級的規定。但在實際使用中,往往有僭越的現象。
曹魏黃初三年(公元222年),魏文帝曹丕看到漢代諸陵無一不被盜掘,金縷玉衣及尸骨全被棄盡的凄慘情況,且認為使用玉衣是“愚俗所為也”,遂下令廢除了以玉衣隨葬的制度。此后,這類葬服就再沒有載于史書和在墓葬中出土了。
參考文獻:
[1]漢#8226;鄭玄注:《儀禮注疏》卷三十五,《士喪禮》。
[2]東漢#8226;班固:《漢書》卷五十一,《賈鄒枚路傳》。
[3][4]東漢#8226;班固:《漢書》卷六十八,《霍光金日磾傳》。
[5]東漢#8226;班固:《漢書》卷九十三,《佞幸傳#8226;董賢》。
[6]東漢#8226;班固:《漢書》卷九十七,《外戚傳》。
[7]東漢#8226;班固:《漢書》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
[8]南朝#8226;范曄:《后漢書》卷九十二,《禮儀志下》。
[9]南朝#8226;范曄:《后漢書》卷十下,《孝崇匽皇后紀》。
[10]《禮記#8226;聘義》,《纂圖互注禮記》,上海涵芬樓影印宋刊本。
[11]《禮記#8226;玉藻》,《纂圖互注禮記》,上海涵芬樓影印宋刊本。
[12]西漢#8226;司馬遷:《史記》卷三十,《平準書》。
[13]南朝#8226;范曄:《后漢書》卷十一,《劉盆子傳》。
[14]晉#8226;葛洪:《抱樸子內外篇》。
[15]盧兆蔭:《試論兩漢的玉衣》,《考古》1981年第1期。
[16]南朝#8226;范曄:《后漢書》卷九十二,《禮儀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