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十三年的幾方玉寶璽

2010年10月，我在香港蘇富比拍賣預展會上見到“信天主人”青白玉寶璽，想起2009年冬至，我在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嘉慶一朝活計檔，整理過幾萬字的皇室檔案。對帝王曾用過的玉璽記憶猶新，其中就有一篇乾隆六十三年(嘉慶三年)的活計檔，記錄幾方玉寶璽，通過梳理研究發現同樣名稱的玉璽，制作年代、數量、記錄的內容也有所不同?，F將乾隆六十三年(嘉慶三年)活計檔——膠片號為155號至156號檔案全文(按原格式)抄錄如下：

乾隆六十三年(也是嘉慶三年宮中分別沿用乾隆與嘉慶的年號)

正月二十一日，員外郎大達色庫掌祝麟將蘇州送到

刻字敬天勤民并四墻小字青白玉寶一方，隨匣

刻字信天主人青白玉寶一方隨匣

刻字八徵耄念之寶青白玉寶一方隨匣

刻字五經萃室青白玉寶一方

刻字玉小圖章三方

琢做刻字古稀天子之寶并四墻小字綠玉寶一方并原發去做寶玉料因比木樣尺寸矮小八分難以成做自行采辦玉料成做寶一方不請開銷寶木樣一件呈

大學士伯和御前大臣?？撮喎?/p>

諭玉料不必呈覽交廣儲司銀庫收貯將玉寶玉圖章送進呈覽等諭

隨將刻字玉寶五方玉圖章七方持進交太監鄂魯里呈覽奉

旨俱交懋勤殿匣蓋上刻字欽此

綠玉料一塊計重四十三肋(舊制十六兩等于一斤，約合現在68.8斤)

活計檔明確地記錄著乾隆六十三年(嘉慶三年)由蘇州刻了五方玉寶及幾方刻字小圖章，小圖章內容不詳，現只對五方玉寶璽(即敬天勤民、信天主人、八徵耄念之寶、五經萃室、古稀天子之寶)在不同的時期，制作同樣的玉寶璽這一事實作進一步證實。

一、“敬天勤民”青白玉寶璽

康、雍、乾三朝都刻了“敬天勤民”玉寶璽。

1、康熙制作“敬天勤民”屬規格較大的御璽，在《康熙寶藪》中注明“隨便御筆大字上可用”，(圖一)但實際上很少鈐用，在《石渠寶笈》和《秘殿珠林》著錄的康熙御筆中，只有康熙二十八年冬至的“御臨董其昌書老人星賦軸”一件鈐“敬天勤民”璽，其他則未見鈐用。

康熙制作“敬天勤民”寶璽還有一處記載是在雍正元年“正月二十二日，怡親王交六獸鈕黃壽山石‘體元主人’圖書一方、雙龍鈕白玉‘萬機余暇’圖書一方、檀香木‘敬天勤民’圖書一方。奉旨：白玉圖書上‘萬機余暇’字磨平，將檀香木圖書上‘敬天勤民’字砣做在白玉圖書上，其檀香木圖書不必動。再將白玉圖書上‘萬機余暇’字照‘體元主人’圖書式樣另尋壽山石補做一方，欽此。于二月初四日刻得收貯螭鈕壽山石‘萬機余暇’圖書一方，并原交‘體元主人’圖書一方，怡親王呈進訖。七月二十五日，原交檀香木‘敬天勤民’圖書一方，首領太監蘇培盛持去入在大寶箱內訖?！笨梢源_定在雍正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前，已有一方檀香木的“敬天勤民”璽了。

2、雍正制作玉寶璽曾用在：雍正五年清廷御用畫師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所畫《瑞谷圖》，雍正特為此頒布上諭，視瑞谷嘉禾為吉祥的征兆，諭旨末端鈐“敬天勤民”寶璽，并將此圖頒示各省督撫等，“以修德為事神之本，以敬民為立政之基”?，F珍藏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瑞谷圖》還被制成克羅版，作為國禮送給國外首腦。(圖二、圖三)

3、乾隆制作“敬天勤民”玉寶璽四周刻御制詩的情況不多，所見一方白玉“敬天勤民”寶璽，現藏故宮，四周陰刻乾隆敬天勤民寶四言詩。(圖四)

本文前面所提及的“敬天勤民并四墻小字”所用的材料為青白玉，與乾隆早期所刻“敬天勤民”所用的材料為白玉，顯然用玉的材質有所不同；本文中提到“敬天勤民”是在嘉慶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刻成，而白玉玉寶是在乾隆早期刻成，時間不同。

所以，以“敬天勤民”為內容的玉寶璽在康、雍、乾三代至少制作了四方。而用“敬天勤民之寶”的玉寶璽也有幾方，這里不作展開闡述。

二、“信天主人”青白玉寶

1、“信天主人”的制作在：“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七日，郎中白世秀，員外郎金輝來說，太監胡世杰交白玉寶大小二方，碧玉寶一方，甘黃玉引首一方，各隨本方。傳旨：著發往南邊交安寧照本刻做，將碧玉寶刻‘乾隆宸翰’陰文字、其白玉寶二方刻‘信天主人’陽文字，甘黃玉引首一方俱刻‘養心殿’陽文字。欽此”。

2、“信天主人”制作還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與乾隆前期平定準噶爾和回部叛亂，鞏固西北邊疆的重大歷史事件有密切關系?！靶盘熘魅恕弊鳛榍〉鄣囊幻堕e章，是乾隆皇帝其中的一個名號，取其‘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之意。

3、臺北故宮博物院珍藏清皇室搜集與制作的歷代銅印1650余方，玉石寶章近250方，在《印象深刻——院藏璽印展》中也藏有一方陽刻“信天主人”玉璽(圖五、圖六)，此玉印通體帶金皮，淺浮雕一只瑞獸，質地為新疆和田料，隨形玉璽。

目前“信天主人”出現過四次五方，制作時間前二方寶璽為白玉，臺北故宮玉璽是帶金皮的和田料，五十一年制作的方寶璽不清楚是否就是青白玉璽，是否就是十月我在香港蘇富比見到的“信天主人”青白玉寶璽，最終以1億2162萬港元成交刷新了御制玉璽世界拍賣紀錄那方玉寶璽(圖七)。帶著這個目的，我翻開在北京整理的嘉慶一朝活計檔的資料，果然發現直至乾隆六十三年還制作了五方玉寶璽，心里想怎么到最后一年還制作玉寶璽，是不是其他年份也制作玉寶璽，做了多少?我就想梳理一下乾隆玉寶璽的制作狀況，才促使了我寫了這篇文章。

三、“八徵耄念之寶”青白玉寶

1、乾隆寶璽記盛世功能非常明顯，每遇重要的國事家事，都要刻制寶璽以示紀念。如乾隆四十五年，他七十圣壽，便依據杜甫詩句鐫“古稀天子之寶”以示紀念。乾隆五十五年，八十圣壽時，又仿照此例刻“八徵耄念之寶”，并擇取含有“福”、“壽”字樣的詩文用壽山石、青田石、銅分別制成組璽，總數達660方，盛世之意更為明顯。

2、除了乾隆八十圣壽制作“八徵耄念之寶”之外，至少在乾隆六十三年正月，也制作了本文所提及到的“八徵耄念之寶”。

據郭福祥《明清帝后璽》一書中統計：“八徵耄念”和“八徵耄念之寶”(圖八)至少刻過63方。用乾隆自己的話說，就是“蓋予宿志有年，至八旬有六，即歸政而頤志于寧壽宮。其未歸政以肖，不敢弛乾惕。猶日孜孜，所以答天庥而勵已躬也”，以此時時提醒自己“一日未息戶，萬民恒在懷”，從而達到其“慎終如始之志”?？梢姟蔼q日孜孜”、“自強不息”、“旰食宵衣”、“朝乾夕惕”等印章正是乾隆因擔心自己年高智衰而引起的倦怠思想的自誡。他告誡自己“守成之主亦應時時警惕，不可溺于宴安，而失其國體”。

我們知道80歲以上的老人稱為耄耋之人，乾隆皇帝卒于嘉慶四年正月(享年87歲)，他在80至87歲的七年時間里至少刻了63方“八徵耄念”和“八徵耄念之寶”，目前所公開的資料中沒有詳細說明，有待今后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活計檔案。

四、“五經萃室”青白玉寶

先說一下“五經萃室”的由來，《清代內府刻書目錄解題》中著錄：清廷先得《春秋》藏于昭仁殿，后又得《易》、《書》、《詩》、《禮記》藏于御花園之養性齋。清高宗弘歷念此五經“幸合則不可使復分”，遂在昭仁殿后廡另辟一室，專藏《相臺五經》原本，命名為“五經萃室”，并令詞臣翻刻，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御制《五經萃堂記》，“御定仿宋相臺岳氏五經九下六卷附考證”由武英殿刻印完成。隨刻青玉篆書“五經萃室”玉寶璽。嘉慶二年(1797年)火災后，乾隆令翻刻仿宋本的《五經》，基本保持了原本風格，連歷代藏書印都無一遺漏。但略去了底本版心下的刻工姓名。而在每卷末頁左邊欄外下方刻上一行翻刻時寫工姓名，如“內閣中書臣費振勛敬書”等。

“五經萃室”與“八徵耄念之寶”、“自強不息”印為一組，同貯于一木匣?！拔褰涊褪摇蔽挥谡讶实顑?，嘉慶二年(1797年)，乾清宮火光沖天并迅速延燒左右兩側的宏德、昭仁兩殿及后北的交泰殿，燒毀了很多珍寶……。事后嚴懲當事人的同時(這里不復述)，也有獎勵的恩賚。在檔案中記載：10月24日，總管內務府查得從宏德、昭仁、交泰三殿，搶出玉寶陳設首領之太監等，雖未能全數搬運，但均尚出力，除了已賞各處救火首領太監等人外，對管轄干清宮“竭力汲水救護”出力的5名首領太監，每人賞小卷5、絲緞各1件，21名太監每人賞銀各2兩。所以，這方“五經萃室”玉璽是被太監搶出的玉寶璽之一，玉寶璽上一目了然地看到被火燒過的痕跡。(圖九)

另乾隆不僅為貯岳氏五經而特建“五經萃室”。還有為馬和《國風圖》而特建“學詩堂”。為韓混《五牛圖》而建“春耦齋”類似這種情況在清宮檔案中都有記載。郭福祥的《明清帝后璽印》中有記載。

五、“古稀天子之寶”

1、“古稀天子之寶”玉寶璽(圖十)在乾隆四十五年七十歲圣壽時，制作過一批，本文已有說明，這里不再復述。

2、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二十日太監鄂魯里傳旨：“著挑玉做幾分寶呈覽，準時請地方”。據此，不久后造辦處即挑得山料玉大小六塊，擬做交龍鈕寶三方、螭虎鈕寶三方，并做龍鈕寶紙樣三張、螭虎鈕寶木樣三件，呈給乾隆，乾隆傳諭交蘇州、準關、長蘆等外制作。這些玉料及成品情況如下：“山料玉一塊，重十三斤，做交龍寶一方，‘所其無逸’，見方三寸五分，高二寸六分；山料一塊，重四斤八兩，做螭虎寶二方，各見方一寸二分，高一寸八分，一方為‘古稀天子之寶’陰文字、一方為‘目擊心存伴縹緗’陽文、引首一方‘閱是樓’陰文字；山料玉一塊，重五斤，做交龍鈕寶一方，見方二寸四分，‘四海有民皆視子，一年無日不看書’陽文字；山料玉一塊，重五斤，做螭虎寶二方，名見方一寸，高二寸二分，一方。古稀天子’陽文、一方‘神情契太古’陰文、引首一方‘遂初堂’陽文，寬一寸，厚六分?！边@方“古稀天子之寶”為一寸二分，高一寸八分，尺寸記錄的很清楚。

3、乾隆六十三年也制作了古稀天子之寶并四墻小字綠玉寶(可能是和田碧玉)一方。因玉料比木樣尺寸矮小八分，難以成做，便自行采辦玉料一塊，做“古稀天子之寶”一方，但沒有說明尺寸與材質。

關于乾隆皇帝玉璽

據《乾隆寶藪》所載及現藏實物可知，乾隆時期印章共1800余方，其中用壽山石刻制的寶璽有609方之多，青田石190方，昌化石13方，玉石品種包括碧玉、青白玉、白玉、青玉、墨玉、漢玉。其中碧玉璽56方，青白玉璽109方，白玉璽157方，青玉璽151方，墨玉璽1方，漢玉璽126方，總量達600余方。除“乾隆御覽之寶”銅印外，80歲生日時為祝壽一次性刻制的帶有“?！焙汀皦邸弊謽拥脑娢你~璽240方。至于其他質地的章用量不大，合計總數不超過200方，但涵蓋了相當多的印石品種。

同一玉寶璽文有時刻制幾十方，成為乾隆寶璽的一大特點，據《乾隆寶藪》所載大略統計，如“古稀天子和古稀天子之寶”共刻過42方，“猶日孜孜”共刻過24方，“八徵耄念和八徵耄念之寶”刻過63方，“自強不息”刻過45方，“十全老人”和“十全老人之寶”刻過13方，“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帝之寶”刻過20方，“乾隆宸翰”刻過22方，“饗用五福”刻過15方，“三希堂”刻過13方，“奉三無私”刻過11方，“準精惟一”刻過11方。數量如此之多的玉寶璽，很難一一解讀。

在我整理乾隆六十三年的活計檔中，制作玉器的檔案還有：1、三月初三如意館交來堂諭一件內開二月三十日奉……159方；2、五月行文，初三接得員外郎福慶、祥紹押貼內開四月二十七日奏事處交青白玉子大小5637塊，制作了40件……；3、七月初三接得蘇州持來綠玉瓶等五件……；4、八月初七日長蘆送到4件……；5、八月十五日兩準送到16件……；6、九月蘇州織全德送到97件(套)……。以上六篇活計檔均在乾隆六十三年制作，因制作內容與本文不同，所以，不在篇中闡述。乾隆是清代最酷愛玉石的一個皇帝，自稱是“玉癡”，一生中寫過800多首有關玉的詩文。

通過對乾隆六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活計檔(嘉慶三年)的分析，反映出至乾隆最后一年(乾隆卒于嘉慶四年正月初三)，內務府造辦處仍然在制作不同璽文的玉寶璽，即玉寶璽的制作從“乾隆正月初四傳旨著刻‘乾隆御覽之寶’”到乾隆六十三年二月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從羅列的上述資料來看，乾隆重視祖制，“敬天、法祖、勤政、愛民”是萬萬動不得的。作為一代君主，他睿智，爭強好勝，好大喜功，具有深厚的漢文化素養，濃郁的文人氣質，熱衷于發展文化事業，一生酷愛奇珍異寶，尤其是玉器，堪稱“玉癡”。這五方玉寶璽還反映出：

1、刻“敬天勤民”——是乾隆對天和祖先的崇拜及督促臣子要勤政愛民。

2、刻“信天主人”——是乾隆要告訴臣子們一切要順應大自然的發展規律，即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的道理。

3、刻“五經萃室”——則反映出乾隆對古代文化的尊敬，對弘揚歷史文化、保護與傳承起到積極的作用。

4、而“古稀天子之寶”和“八徵耄念之寶”則是乾隆提醒自己雖已過古稀之年、耄耋之年，但生命終究沒有停止，操持國家安危的思想不能松懈。

乾隆六十三年所刻這五方玉寶璽的內容及用意放在當今社會依然適用。本文僅憑這篇活計檔難以揭開乾隆玉寶璽深邃的思想，期待更多的歷史檔案待我們去發現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