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廣彩即廣州織金彩瓷的簡稱,是吸收傳統的古彩技藝,仿照西洋表現手法,經彩繪、烘燒制成的彩瓷。這一品種出現于康熙晚期,盛行于雍正、乾隆時期。當時為適應外銷的需要,將景德鎮所燒的素瓷坯運到廣州后,根據外商的需求加以彩繪,再經700-750℃烘烤而成。這是一個專為外銷而生產的品種,因而紋飾更多地模仿西方的藝術形式,以濃烈的色彩和彎曲曼妙的線條迎合當時西方人的審美情趣,不少作品體現出濃厚的洛可可藝術風格。圖案紋飾有花鳥、人物、紋章、風景等等。早期色彩以紅綠為主,金彩較少。嘉慶以后色彩增多,大量使用金彩。
廣彩瓷器的器型主要有餐飲用具,包括各種碗(湯碗、調酒碗、冰碗等)、盤、壺(茶壺、奶壺、咖啡壺等)、杯、燭臺(用于餐桌裝飾和照明)、果盆等;也有一些成套的餐具或咖啡具、茶具、奶壺等;以及陳設用器,如瓶、花盆等。紋飾題材有徽章紋、人物紋、花鳥紋、風景紋、動物紋等。
徽章紋瓷器又稱紋章瓷,是由歐美國家的皇室、貴族、社團、城市、軍隊首領等把象征或代表自己權力、地位、身份的徽章圖案燒制于定做的瓷器上面,作為自己獨有的標志。紋章瓷主要分為名人徽章、機構或公司徽章、省城徽章、軍隊徽章。名人徽章多由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定做,省城徽章多由荷蘭、美國定做,機構或公司徽章主要由荷蘭、美國定做,軍隊徽章僅見于荷蘭東印度公司駐印度的某些部隊定做。根據國內現有的出土資料來看,景德鎮出土的明萬歷末年青花紋章瓷碎片是目前能見到最早的紋章瓷實物資料。但也有一種說法,最早的紋章瓷是現存葡萄牙的一件青花徽章紋玉壺春瓶,是由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Manuel I1495-1522年)定做,其徽章是帶有他姓名的渾天儀,寓意他將控制全世界。無論如何,最早的紋章瓷是在明晚期時由歐洲人向景德鎮定做的青花瓷,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但乾隆以后景德鎮已很少見這類瓷器。而廣彩的徽章瓷在乾隆、嘉慶時產量較大,主要還是由歐洲人定做,美國人定做的廣彩徽章瓷出現在十九世紀以后?;照聢D案一般放置于盤子的內中心,也有的放于邊飾的中心位置,或碗、瓶的外腹部中心。也就是說,以它為主要紋飾,周邊再附以其他邊飾(圖1)。
人物紋有中國人物和西洋人物兩大類,是廣彩瓷器最常見的紋飾之一。中國人物圖一般人物較多、氣氛較熱鬧,有家庭生活、宴樂、祝壽、郊游等場景,人物多繪漢裝,少數繪清裝(圖2)。西洋人物有花園春游、神話故事等題材(圖3)。花鳥紋也是廣彩瓷器最常見的紋飾之一,包括有花無鳥、有花有鳥、花蝶、花鳥蝶等圖案(圖4)。風景紋有中式風景和西洋風景兩大類。中式風景有山水、庭院、航船以及寫實的十三行圖等等(圖5),西洋風景有遠景或近景的城堡、庭院等(圖6)。動物紋較少,主要有鹿紋,也有少量龍鳳紋。廣彩的鹿紋與景德鎮青花的寫意鹿紋有著明顯的不同,以寫實的筆法把鹿的體形、肌肉和機敏的神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圖7)。
廣彩裝飾的藝術特點,體現在構圖、用色、紋飾內容三個方面。
在構圖方面,嘉慶以前有構圖豐滿和疏朗兩種特點并存的現象,道光以后,則基本都是以豐滿為主,較少留白。無論是構圖豐滿還是疏朗,廠彩瓷器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特別注重邊飾和開光(廣彩行業稱“開斗方”)的運用。廣彩瓷器的邊飾非常豐富,有纏枝花卉、折枝花卉、龍風紋、龜背錦紋、錦地開光紋(內繪山水或人物)、開光紋、各種帶狀圖案紋等,各種碗、盤、杯、壺、瓶等器物都非常注重邊飾的使用。廣彩瓷器的開光,在道光以前與景德鎮瓷器的開光比較接近。同治、光緒以后流行的開光是以大紅、大綠繪帶狀花蝶圖案作十字開光,開光帶的邊緣飾以連續的C字形花紋,在開光內再繪人物或花鳥圖案(圖8)。有的構圖遵循對稱的原則,而有的則故意采取不對稱的畫法(圖9)。廣彩紋飾的這種線條繁復、濃彩厚涂的特色,應該說與十八世紀歐洲社會的洛可可風尚有著密切的關系。
洛可可(Rococo)源自法語洛克(Rocaille),是一種用貝殼或鵝卵石做成的裝飾,常用于十七世紀意大利的人造山洞或花園,后來傳入法國。作為一種室內設計、裝飾藝術、繪畫、建筑和雕刻風格,洛可可的特征是連綿的葉形花紋,過度地使用卷曲和自然的形式,制造輕柔、精致、優美、高雅的格調。其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大量使用C形和S形曲線,以及貝殼或其他自然物體的線條作為裝飾。洛可可風格于十八世紀率先在巴黎興起,成為遍及建筑、裝飾、美術、音樂等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藝術風格,并迅速從法國宮廷蔓延到歐洲各地,成為一種生活態度。這股時尚之風之所以能迅速蔓延,也與當時歐洲的政治形勢不無關系。
經過十六至十七世紀的文藝復興和新教改革后,在十七世紀末至十八世紀初,歐洲社會的神權統治大為削弱,宗教的束縛也大為松弛,各國君豐逐步把昔口掌握在教會手里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現實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中。商業的繁榮使富人階層、中產階級迅速崛起,他們熱切希望以財富融入上層社會,由此而導致了享樂之風的蔓延。此時雖然仍是君豐制,但民主的思想和個性的追求逐漸在社會各階層滲透。此時追求輕松、享樂和個性化成為時代理想。
法王路易十五曾說出“在我之后管它洪水滔天”,“現世一周的享受勝過死后八百年的榮耀”等“名言”。洛可可風尚以優雅、輕柔、華麗、歡快為特質,充滿了暢快和享樂的藝術效應。而這種藝術風格也并非橫空出世,而是從流行于歐洲十七世紀的巴洛克藝術形式蛻變而來。巴洛克藝術同樣大量使用藤蔓般的曲線,尊崇的是對稱的原則,但它在專制制度下體現的是嚴肅和拘謹,蜷曲的蔓藤所表達的情感是痛苦的扭曲。洛可可藝術從巴洛克藝術中繼承了曲線的運用,但尊崇的是不對稱原則,各種線條體現出優美流暢、歡快淋漓的精神內涵,反映出寬松社會的精神需求。因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廣彩瓷器的紋飾構圖會有對稱與不對稱共存的怪異現象。
廣彩瓷器繪畫以濃彩厚涂為特征,這或多或少是受了西方油畫的影響,使它與效仿中國畫的青花瓷、粉彩瓷大相徑庭。雖然它是在五彩的基礎上演變而來,但又因融入了西洋繪畫技法而與五彩瓷區別顯著。廣彩的用色以紅、綠、金、麻色(用紅與黑色調配而成,根據需要可調出醬、褐、棕、橙紅、橙黃等深淺不同的色調)為主。全紅(圖10)(僅見干大紅,即景德鎮的礬紅。胭脂紅可能因為太鮮艷而不適合全器使用)、全綠或全麻色的器物偶有所見,但更多的是各種色料互相搭配使用。嶺南地區四季如春,花紅葉綠、花繁葉茂是嶺南大自然的真實寫照,廣彩瓷器在用彩方面也體現了這一特點。在十八世紀銷往歐洲為主的廣彩瓷中,麻色的運用尤其突出。麻色(圖11)或單獨使用,或加金彩,或與其他色料搭配使用,所占比重不小。建筑物的墻面、柱子通常都用麻色以工筆細線一點點挑畫,使其陰陽面和立體感更為凸顯(景德鎮五彩或粉彩均使用色塊平涂和渲染的方法)。而康熙晚期至乾隆時期的景德鎮外銷瓷中,類似釉色的醬釉或芝麻醬釉瓷,尤其是外醬釉內青花的瓷器也大量銷往歐洲??梢姡瑲W洲人對這種棕色系的暖色調是情有獨鐘。它給人們帶來的是溫馨、愜意的視覺效果,與洛可可風尚的歡快、輕柔之風不謀而合。
進入十九世紀,廣彩的主要外銷對象從歐洲轉向美國,與歐洲以社會上層為主要消費對象不同,廣彩瓷器在美國深受社會各階層的歡迎。美利堅民族熱情奔放的性格以及當時美國廣為流行的金色調裝飾風尚,導致了廣彩瓷器以濃烈的大紅、大綠、大金為裝飾風格的轉變,尤其是金彩的使用空前突出。到了清末民初,嶺南畫派的畫家們開始介入廣彩瓷器的創作,在廣彩繪畫中融入中國畫的技法,使廣彩畫面中出現了類似淺絳彩和新彩的特點(圖7)。這種探索為廣彩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廣彩因是外銷瓷,因而其紋飾內容極具個性:一方面它因中國元素而吸引追逐中國趣味的西方人,另一方面又融入西洋元素來迎合西方品位。因此它的紋飾圖案既有著一定的傳統模式,又因不同的外銷訂單和外銷市場而式多奇巧、歲無定樣。就技巧而言,廣彩較之景德鎮彩瓷更多地借鑒西方繪畫技法,明快的色調、寫實的筆法、透視法的運用、陰陽面的表現都令它與傳統彩繪瓷大為不同。就內容而言,仍以充滿中國傳統風格的花鳥紋和人物紋為主流。
花鳥或花卉紋,在中國古陶瓷中有花開富貴、生機盎然、喜慶吉祥的美好寓意。尤其是花蝶紋在廣彩中大量出現,因為蝴蝶的發音,在廣州話中蝴與“福”諧音,蝶與“耋”同音,因而寓意福壽與富貴。在十九世紀以后的廣彩瓷器中,比較流行一種花鳥圖案布滿器身,畫面基本不留白的裝飾風格。這種裝飾手法在景德鎮粉彩瓷器中也有出現,創燒于乾隆,稱“百花不露地”或“萬花錦地”,而在廣彩中還有一個動聽的叫法——探花及第(地)(圖12)。這類紋飾更具有濃郁的中國特色。廣彩瓷器在繪花鳥紋時,較之傳統的景德鎮瓷器畫風更為寫實,筆觸更加細膩,并且增加了曼妙曲線的運用,這些都是西方繪麗技法和洛可可藝術風格影響所致。廣彩瓷器的人物紋與明末清初青花瓷的人物圖紋己大不一樣:后者是基本上每個都有實際內容,描繪的是戲劇故事、歷史故事或神話傳說等,或是表現文人避世清高的高士圖。而前者是不一定有實質性內容,只是家族宴樂、祝壽賀喜、書畫棋琴、春游休閑等畫面,完全沒有康熙瓷器刀馬人的嚴肅與激揚氣氛,而是以輕松、休閑、歡快的世俗生活場景,既體現了中國民眾的生活理想,也迎合了洛可可風尚輕松享樂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