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工具對來華留學生漢語寫作測試的影響

【摘要】包括寫作在內的電腦施測已漸成語言水平考試的一個發展方向。該研究通過實驗、問卷及訪談比較了來華留學生紙筆與電腦寫作的態度、體驗及成績，并發現：多數留學生認為紙筆與電腦寫作是兩種不同的寫作過程，其電腦寫作的自我效能感更高，其電腦寫作的成績高于同等難度作文的得分，且兩者成績差距達到統計顯著水平。由此，大規?；蚋唢L險作文測評或應盡量實現電腦作答。

【關鍵詞】對外漢語；寫作測試；寫作工具

【中圖分類號】G420 【文獻標識碼】A 【論文編號】1009—8097（2011）03—0071—05

寫作是重要的思想交流和信息表達手段。有關寫作的研究文獻不勝枚舉，然而，關于寫作工具與寫作成績之關系的研究，卻為數不多。Kuriloff[1]曾明確指出，隨著計算機的普及，“學生翻查成堆的文檔卡片、列出詳盡的大綱、并手寫數份草稿的日子已經隨時光流逝成為遙遠的過去”。但是對于以文字處理軟件或者紙筆進行寫作對學生而言究竟有無影響，如果有影響，會是何種影響等諸多問題至今寫作領域的專家學者仍然爭議未決。

一 文獻綜述

如前所述，前人相關文獻對于紙筆抑或電腦哪種寫作工具更有利于學生的寫作并能提高其寫作成績尚未有定論。

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以電腦軟件取代傳統紙筆介質，不僅能給有書寫障礙的學生提供進行書面交流與思想表達的替代性途徑，使這些學生能更集中于書面交流的本質，減少對寫作的畏懼和恐慌，減輕學習壓力，提高寫作效率與效果（MacArthur[2]；Mirenda et al[3]； Yarnall[4]； Broun[5]），而且也能給沒有手寫殘障的外語學習者帶來寫作上的便利和更好的成績。例如：Lee[6]的研究結果顯示雖然在紙筆與電腦寫作測試中，學生寫作的整體印象評分（holistic scoring）沒有顯著差異，但電腦寫作的作文在所有分析性打分（analytic scoring）項目上均顯著高于紙筆作文，而且電腦寫作作文的評卷員信度顯著高于紙筆作文。其學生問卷調查結果表明習慣性的電腦寫作者喜歡以電腦完成寫作測評。Li[7]研究了文字處理軟件對學生的ESL作文測評的影響。研究發現當學生以電腦寫作時，進行了更活躍的高階思維活動、在各語言層次上作了明顯更多的修改，且用電腦作文的“議論”得分比手寫的要高。Li的發現提醒教育者應該重視電腦對寫作測評產生的影響。

但另一方面，在英語為母語人群的英文寫作研究中，有相當一批學者的研究結果顯示紙筆寫作比電腦寫作更具優勢。例如：Sweedler-Brown[8]的研究比較了發展性寫作課期末作文的整體印象分，而這些作文同時以電腦打印版和紙筆手寫版呈現。結果顯示手寫版本作文的得分要高于電腦打字版的。Powers 等人[9]將原本紙筆手寫版的作文轉換成電腦打印版，同時將原本電腦打印的作文謄寫成紙筆手寫版，并重新計分。結果揭示手寫作文平均分較高。在Roblyer[10]描述的四項研究中，使用文字處理軟件寫作的作文也被評分員給予相對手寫作文較低的分數。

在外語教育領域，同樣也有一些研究顯示EFL/ESL紙筆作文相對更容易贏得評卷員認可。例如：Wolfe和Manalo[11]的研究發現英語水平較弱的考生紙筆作文成績相對高，而英語水平較高的考生在兩種寫作工具上的表現是大致相當的。Breland、Lee和Muraki[12]比較了1998年7月至2000年8月的83個托福機考寫作題干。他們根據TOEFL的多項選擇部分制定了一個測量英語語言能力（ELA）的變量并將其作為數據匹配指標。當以ELA匹配考生后，寫作工具（手寫或文字處理軟件）呈現了效應并一致顯示手寫方式的作文分較高。

綜上，寫作工具對英語寫作的影響存在著相互矛盾的研究結論。這引發了筆者探究紙筆與電腦兩種媒介對于來華留學生的漢語寫作有什么樣的影響的興趣。

二 研究設計

1 對象

自愿參與本研究且作文數據有效1的33名被試均為來華留學生，現在我國東南沿海的某兩所高校修讀漢語課程。他們當中5人是男性，其余為女性。他們主要來自印尼和韓國，另有少數被試分別來自俄羅斯、羅馬尼亞、日本、菲律賓、緬甸、泰國等。他們偏好的漢字輸入法均為拼音輸入法，其漢語寫作課的作文作業基本上全都是以紙筆完成。

2 工具

（1） 作文測試

本實驗要求每位被試獨立閉卷完成兩篇作文。作文題目分別為“我喜歡的一個人(男性)”及“我喜歡的一個人(女性)”。前者要求以紙筆寫作，后者以電腦寫作。兩篇作文均要求被試說明其喜歡的男性或女性是誰以及為什么喜歡他或她。作文要求字數在300字左右，以漢字表達。

（2） 問卷

問卷之目的是搜集被試的個人信息及其對不同寫作工具的體驗與感受。個人信息部分要求被試填寫性別、年齡、國籍、第一語言、已學漢語多久、來華生活了多久、喜歡的電腦輸入法、最近一個月的漢字書寫和打字時間等信息，并可自行決定是否填寫姓名。對電腦和紙筆寫作體驗與感受的問卷以10個里克特量表題項的形式出現，其中第一、三、五題得分越高，說明被試對電腦寫作的傾向性越強；第二、四、九題得分越高，反映被試對電腦寫作的自我效能感越高。第六、七題旨在比較被試對兩種寫作工具的使用頻率。如果被試在第六、七兩題同時得分高，則說明被試沒有認真回答這兩個問題，該作答將視為無效。第八題和第十題分別了解被試如何看用兩種工具進行寫作的過程和質量。

（3） 訪談

該訪談為結構式訪談，訪談過程經被試同意均得以錄音。訪談主要目的是試圖了解被試使用兩種不同工具進行寫作的感受，具體有以下幾個問題：被試是否覺得兩個作文題目一樣難？如果不一樣，哪個更難，為什么？哪種寫作方式被試用于構思的時間更多？哪種方式用于打字或寫字的時間更長？哪種方式用于修改字詞語法錯誤的時間更多？哪種方式用于修辭的時間更多？被試自覺哪種方式寫作的作文得分會更高？

三個步驟包括訪談在內的整個數據搜集過程均在上述兩所高校的多媒體語音實驗室進行。實驗開始前，實驗員宣讀了保密條款并告知被試實驗的大致步驟和要求。被試被隨機分為兩個組，分別就座于實驗室過道兩側的終端機位前。實驗采用AB-BA設計。

一組被試先撰寫紙筆作文35分鐘，同時，另一組被試先進行電腦作文35分鐘。休息5分鐘后，兩組被試分別以另一種工具寫作35分鐘。

作文環節結束后，被試被要求作答問卷5分鐘。之后對被試進行訪談。被試在訪談結束后挑選紀念品并離開。

三 數據分析及發現

數據分析的主要任務是厘定作文成績、計算并比較紙筆和電腦寫作作文的成績均值。

1 作文成績的厘定

參考聶丹[13]的研究成果，本研究對被試作文均從主旨內容、語言表達和語篇連貫三個方面進行評分。每一方面又細分為質的和量的兩個計分點。

由此評分表總計有六個計分點，被試在每個計分點最低能得一分，最高能得五分，換言之，被試的作文得分均在6至30分之間。

本實驗最初邀請的兩名作文評分教師一名為男性、一名為女性，分別有副高級和高級職稱，均為從事對外漢語教學三年以上的高校教師。他們對被試所有的作文進行了互相獨立的匿名評分。兩人對紙筆作文所評原始分的皮爾遜積差相關系數為0.7，對電腦作文所評原始分的相關系數為0.65。

鑒于上述兩名評分員對被試作文的打分僅為中度偏上相關，本研究又邀請了第三名評分員，該教師擁有對外漢語寫作課教學的豐富經驗。

這樣被試每篇作文都有三個打分。取差距最小的兩個打分的平均值作為該作文的最后得分。如果差距最小的兩個打分有不同的組合則以三個打分的中位數作為最后得分。

2 問卷數據的分析

關于被試認為使用紙筆或電腦進行寫作的過程和質量是否相似，有約59%的被試認為使用紙筆或電腦進行寫作，所經歷的寫作過程不同，僅有約3%的被試表示使用兩種書寫工具的寫作過程是相同的（詳見圖1）。約47%的被試表示自己用電腦或紙筆寫作的作文質量是不同的，只有約16%的被試認為自己以兩種書寫工具所寫作文質量是相同的（詳見圖2）。

至于寫作工具的傾向性，約66%被試傾向電腦寫作，約19%的被試傾向紙筆寫作（詳見圖3）。

而被試對電腦寫作的自我效能感題項的作答反映出約60%的被試電腦寫作自我效能感高（包括“很高”與“較高”），僅有約3%的被試電腦寫作自我效能感低（詳見圖4）。

3 作文成績的比較

比較被試紙筆和電腦作文成績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是被試在完成實驗后認為兩篇作文題目難度相當。惟其如此，被試在作文成績上的差異才可能被歸因于寫作工具的不同。

雖然在實驗前，筆者已經請被試的任課教師以及有著20多年對外漢語教學經驗的教師確認根據被試的水平，兩篇作文題目難度相當，但每個被試是否真正感覺兩個題目難度一樣就只能從對被試的訪談中找到答案。

本研究的60名被試中有三十三人在完成寫作后明確指出兩篇作文題目難度相當。但因操作失誤，損失了一名被試以電腦寫作的作文。因此，本研究作文成績的比較共有32名學生的數據有效。

數據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請詳見表1。

本研究的零假設為：被試的電腦寫作成績與其紙筆寫作成績無明顯差別，需要進行的統計檢驗是配對樣本均值的雙尾檢驗。檢驗結果請參見表2。

表2的結果表明：被試以紙筆寫作所得最終成績明顯低于其以電腦寫作所得最終成績。該差別具有統計顯著性（p=0.005， n=32）。

4 訪談數據的分析

本研究對33名被試的訪談結果顯示無論是否喜歡用電腦寫作，幾乎所有的被試均認為電腦寫作速度更快，而且電腦寫作能使他們作文出現的字更準確一些。還有一些被訪談者主動提出拼音輸入法使他們能夠準確地寫出一些自己記憶模糊甚至被忘掉的字。

例如，有被訪談者就這樣描述電腦和紙筆寫作的差別“（用紙筆）寫就靠印象，（必須）記得那個字；（用）電腦如果忘了那個字，（比如）忘了右邊，一看電腦（就清楚了）， 哦，（原來是）這樣！”

此外，訪談數據基本印證了問卷數據的分析結果。整體而言，大多數被試傾向以電腦寫作，并認為自己的電腦寫作成績會高于相同難度的紙筆寫作成績。

訪談數據的主要意義在于它提供給我們關于被試問卷作答的一些較詳盡的解釋信息。為此，在討論部分，我們將援引被試的原話對某些問題進行闡釋或加以佐證。

四 結果討論

統計分析結果顯示: 整體而言，被試以電腦寫作的作文得分明顯高于以紙筆寫作的同等難度的作文成績，并且這兩個成績之間的差距具有統計顯著性。這一結論與相關研究的某些結論（參見Sweedler-Brown[14]； Powers et al.[15]；Roblyer[16]；Wolf Manalo[17]；Breland et al.[18]等）并不相符，但筆者認為這主要是由于漢語和英語在電腦輸入上的不同造成的。具體而言，國外的漢語學習者大多使用拼音輸入軟件完成漢字的電腦錄入，可以說拼音輸入法在字母輸入和漢字輸出之間搭起了重要的橋梁，它不僅使得電腦寫作的作文看起來更易辨認、卷面更整潔，而且能使得相當多的CFL學習者能夠相對更好、更快地完成“寫”字任務；而對于英文電腦寫作而言，無論寫作者是否以英語為母語，輸入和輸出均為字母，基本不存在漢字拼音輸入法帶來的這種“附加收益”。

本研究還通過問卷和訪談對被試偏好的、擅長的寫作工具以及使用紙筆或電腦寫作的過程及自我效能感等信息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很多人認為使用紙筆和電腦進行寫作所經歷的寫作過程不同，同時，多數人認為利用不同寫作工具完成的作文的質量也不同。大多數被試對電腦寫作有較高的自我效能感。

喜歡電腦寫作并對電腦寫作有較高自我效能感的學生理由有多種，歸納起來主要是因為打字相對快速、準確，只需要打拼音，然后選字，而“手寫的，你不知道那一個字是不是對的”。手寫不方便，因為“我們外國人記漢字會比較難”。電腦寫作成績會高些，因為“紙筆寫的話，很多漢字都不記得了。”

喜歡紙筆寫作的被試之中雖然有人也承認拼音輸入打字給寫作節約了時間、帶來了便利，甚至也覺得其電腦寫的作文成績會比較好，因為“沒有那么多錯誤”，但他們仍喜歡紙筆寫作。其原因在于手寫對他們而言感覺比較“自由、舒服”、“覺得（手寫漢字）比較漂亮”，而“在電腦上面看不出來你的字寫出來漂亮不漂亮”。有一位同學表示“我比較喜歡手寫。因為我在練中國的書法。我喜歡手寫，因為我覺得它可以比較漂亮。但是打電腦，大家（的字）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當然我的時間還不夠寫那么漂亮，但是我覺得寫漢字，手寫比較好，因為會寫字的人和不會寫字的人，差別很大，不只是寫字的時間還有寫作的時間?！钡?，即便是這位在練習書法且喜歡手寫作文的同學也表達了更客觀的看法，她說“我覺得因為現在要看我們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們的目的是像藝術這樣的，我們可以更多地練手寫。但是如果我們的目的是效率，用電腦也可以。”喜歡紙筆寫作的同學們常常提到的另一個主要理由是，紙筆寫作可以幫其記憶“怎么寫”，而“拼音打字”的話，“那個字就很快忘了”。也有學生表示喜歡手寫作文，只是因為“不太喜歡用電腦跟別人交流”，該生并舉例說“如果我，現在我們不寫信了，但是如果我收到一封信，他/她郵給我一封信，我覺得……印象比較好。如果我收到一個email，不一樣。”

傾向以電腦寫作的留學生在數量上占了優勢，但傾向紙筆寫作的學生人數雖不多，卻似乎談到更多的理由。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些學生的觀點，又該如何決定高風險的漢語作文測試究竟應該規定使用哪種寫作工具呢？

要判斷傾向紙筆寫作學生的觀點是否足以支持以紙筆為寫作測試的工具，首先就要明確寫作測試的目的。寫作測試一般是語言水平測試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其主要目的是考核學生在規定的時限內，以目標語言完成指定寫作任務的能力。錯別字雖然通常也屬于寫作評分的一項內容，但不應該是寫作考核的重點。作文測試更應看重的是考生的寫作能力（主要體現在思想內容、修辭語法以及篇章的銜接與結構等方面）。本研究的訪談結果及筆者的日常經驗告訴我們：在漢語作為外語的寫作測試中，初學者特別是非漢字文化圈的考生常常會提筆忘字或因漢字書寫方面的困難縮短了實際構思和寫作的時間，并因而影響其寫作水平的發揮。在閱卷時，很多手寫作文還會因字跡難以辨認、卷面不整潔引起評分員反感而失分。這樣，以紙筆為寫作工具進行對外漢語作文測試可能就無法更好地實現其主要測評目的、充分反映考生的寫作水平。在明確了這一點之后，評判支持紙筆為寫作工具的留學生的理由就不難了。寫作測試考的主要是學生的寫作能力，而不是寫字能力，漢字書寫是否漂亮出眾、是否有個性，是漢字書法藝術大賽的焦點，不應是寫作考試的重點考慮因素；紙筆作文是否有利于學生記憶漢字，也不在寫作測試的考慮之列；至于紙筆寫作在電子時代給人際溝通帶來的特殊意義，就更非寫作測試顧及的范疇了。而電腦寫作支持者的理據卻足以引起漢語寫作測評專業人士的重視，因為它們與寫作考試的主要目的密切相關—電腦寫作能使外國考生更迅速、更準確地完成漢字的“書寫”，由此節約的時間可有助于更好地構思與寫作，同時它也可以減輕閱卷過程閱卷員的字跡辨識負擔，使其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文章表達上。由此，本文作者認為高風險和大規模的漢語寫作測試或應盡量向電腦輔助測評過渡，允許考生使用考試專用的文本處理軟件和常用或指定的漢字輸入法（特別是全拼輸入等輸入方式）進行寫作。當然最理想的作法是允許考生自由選擇寫作工具，但這往往會牽涉更多的人財物力資源。

限于篇幅，不在文末附錄本研究使用的測量工具，有興趣者可隨時向筆者索要。另外，也借此機會懇請業界同仁對本研究的諸多缺陷與不足不吝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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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omparative Study of Paper-based and Computer-delivered Writing by CFL Learners

ZHU Yu1， 2ZHOU Xiao-feng2LI Xiao-jie3ZHANG Xue-li4GAO Ting-ting4

(1.National Key Laboratory of Cognitive Neuroscience and Learning，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2.Overseas Education College，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Fujian 361005， China; 3.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College， Huaqiao University， Xiamen，Fujian 361021， China; 4. Institute of Education，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Fujian 361005， China)

Abstracts：Including writing the test computer is already to become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language level exam. Through experiment， questionnaires and interviews， this research compared the attitude of foreign student writing by hand and writing by computer， experience and result， and found that most students think writing by hand is different from writing by computer. Computer writing has a higher self-efficacy， computer writing scores higher than the same level scoring composition， and two kinds of scores reached the statistical significant level. Thus， large-scale or high-risk composition’s assessment or should try to realize use computer to complete. Keywords：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writing assessment; writing too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