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鳳
我在密歇根州立大學度過了一個浪漫的夏天。
每天傍晚,一個人走到橋頭去看云,穿過森林旁窄窄的小徑,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坪上,動聽的溪流不絕于耳,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沁人心脾。一天,我躺在草坪上看著清澈的藍天,片片白云飄來飄去,突然發現天上出現了一片鳳凰形狀的云朵。長長的羽尾,纖細的頸,輕盈溫柔,活靈活現,簡直就是一只鳳凰。
我忘情地仰望著云鳳,不需要任何角度,不需要滿懷慨嘆和愁悵,眼中只有天空和云,心里只有天空和云,那么長時間,我被這份純凈深深地感動了。
夕陽開始下墜了。鳳凰不再是一片雪樣的潔白,開始沾染了一絲淡淡的粉紅。接下來,很快地,由粉紅變成了緋紅、胭紅。云鳳又添了許多立體感,更加栩栩如生,讓我擔心它會一展開翅膀飛走,就這么一念間,再看鳳凰,已是通體一片殷紅,像血一樣熾熱,像火一樣燃燒,像生命一樣跳躍。
“火”?我一瞬間想到這個詞,呆呆地望著那只“鳳凰”。莫非這就是它的涅槃?它的熾熱燃燒、它的如血殷紅,莫非就是結束?
我想去伸手抓它,但又不敢。剛剛平靜如水的心現在開始波濤翻滾,“鳳凰”紅得越發耀眼,似乎有一團熊熊大火在將它吞噬。我仿佛能看到那云鳳在伸頸高鳴,在烈火中高亢地唱著最后的挽歌。我看著在火中燃燒、在滴血的鳳凰,心里著急又難過。然而,我的焦急難過無法挽留它,太陽終究下山了,我無奈地眼睜睜看著,那鳳凰樣的云變成暗紅色,然后晚風將它一片片地撕裂,一片片扔在浩翰空中。
心里陡然一陣空虛,我的鳳凰啊,那讓我平靜又讓我心潮澎湃的云鳳,不到半小時就消失了。一瞬間我感覺失去了如此美好如此珍貴的東西。我坐起身來,看到橋下的小溪里,幾只野鴨在悠閑游水,不時發出愉悅的叫聲,心里忽然一動,我又抬頭看看剛才那只鳳凰存在過的天空。是啊,鳳凰涅槃?那就是鳳凰在暮年時刻起火自焚,并在灰燼中重生,完成生命的又一輪回。
這時,傍晚的霞光已被星光月亮取代。我向一座小石橋走去,正值七月盛夏,小溪愉快地淌,怡人的晚風習習吹來,林中有蟬鳴,小徑上飛舞著校園里獨特的精靈——螢火蟲。我被包裹在螢火蟲制造出的流光溢彩里,行走在這異國的夏夜中,相信明天會有一只更美的鳳凰。
長大
龍應臺在她那篇著名的《目送》中,描寫了她兒子華安從小長大的變化:上小學時,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忐忑不安地與父母分別,放學后又立馬沖出學校,在人群中尋找父母的身影;十六歲時,在機場與媽媽分別,勉強接受媽媽的擁抱,然后走進海關都沒有回頭;二十一歲時,不愿讓媽媽送她上學,戴上耳機,聽只屬于自己的音樂。
龍應臺敘述孩子的成長令人辛酸,但每一個孩子,其實都是這樣長大的。
大年初一,家里來了一位小客人,剛滿五個月的小寶寶。寶寶的媽媽幸福得始終合不攏嘴,摟著她的寶貝,眼中流露著深情的目光,不斷向我們講述她的寶貝的點點滴滴,一天三頓要吃些什么,每天排泄的規律都一點不漏,講述得完完整整。大家望著寶寶無比喜歡,摸摸她握緊的小拳頭,親親她肉乎乎的小腳丫,整個屋子里人的焦點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小孩子真是父母手里捧著的水晶,她身上還沒有學業、事業、家庭等成敗的標簽,也沒有優點缺點可言,是最簡單最干凈的小天使,是只能躺在媽媽懷里的寶貝。
第二天,我又見到了正上五年級的安安。她始終安安靜靜又很淑女地坐著,怯怯地不敢說話。她媽媽說起她的理想是當一個悠閑的牙醫時,她會很不好意思地抿嘴淺笑,然后羞澀地摟著媽媽的胳膊,把半張臉埋進媽媽懷里。我好像從她身上看到了十歲時的自己,也許會比她更活潑一些,但也是這樣一個依賴媽媽、對父母言聽計從、又有些自己想法的小姑娘。有時天真的一句話便會引起滿堂大笑,害羞的同時又會很困惑:“這就是我的想法,可笑嗎?”
現在的我依然在父母眼中是個孩子,有時回首往事,我也會感受到自己的成長:從童言無忌到現在的話出口之前之后都要想想該不該說;從相信身邊的所有人到現在把大多數話都埋在心里;從直率單純到現在也學會了“奉承”別人,學著處世圓滑。有時會想,有些自己正在學的不正是那些偉人所否定的世俗嗎?但是這些又是生存在當今所要具備的啊。看著剛出生的嬰兒和十歲的安安,我再一次為自己的成長深感迷茫,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青春期”。我的父母頭上早已生出了白發,他們在變老,對我的愛也越發深沉。有一次,我要離家半月時間,臨行前爸爸靠在門邊問我:“你會想我們嗎?”“不會!”這句非常干脆的話剛到嘴邊又被我迅速咽下去,于是含含糊糊地說:“嗯。”過了幾分鐘,爸爸突然又問一遍:“你會想我們嗎?”好像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安地扭過身裝模作樣地收拾東西,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達我對他的愛。
其實,無論父母還是孩子,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都是快樂幸福與辛酸困惑同在。也許,多少年以后,我會成為另一個龍應臺筆下的華安,在成長的過程中不管是幸福還是辛酸,“成長”永遠都是一個美好的動詞。而父母,永遠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港灣。
秋葉
十月份,天氣一下子轉涼了。似乎就在一夜間,院子里的樹竟迅速脫去了綠衣,小道上似乎也在一夜間鋪了厚厚的落葉。這給院子里的小孩子們增添了許多樂趣。放學回家時,看到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快樂地東跑西跳。目光總是離不開地面,小腳丫在落葉上啪啪地踩著,那些落葉便發出嚓嚓的清脆聲音,孩子們的臉龐便放出光彩,很快,又去尋找下一片落地的秋葉。
我看到這場景,一抹淺淺的笑便不覺漾上嘴角,眼前也浮現出我童年時的畫面來,傍晚放學,我慢悠悠地往家走,一進院子,步履立刻加快。向左邁一步,一片卷葉在腳下發出啪嚓的清脆聲響;再向右跨幾步,又啪啪踩響兩片落葉。要是地上落葉很多,我就忙得不亦樂乎,左踩一下右踩一下,有時即使那片葉子在三四步之外,我也一定要過去踩響才罷休。就這樣,我回家根本走不了直線,一定要盡量把途徑的所有枯葉都踩過才好,聽著那清脆的聲響,心里便有一種特別的滿足。
這么想著,我的車把也不知不覺拐來拐去。我聽著落葉在輪下啪嚓地想著,突然又有了童年時的喜悅和滿足。聽落葉的聲音,心情輕松又快樂。
自古逢秋悲寂寥。落葉給人以美好和快樂,但同樣給人以感傷和迷惘。其實,我踩響一片落葉,就是想聽聽它的聲音,同時感受到一種如此簡單的快樂。
重逢
清晨,我從睡夢中被一條短信吵醒,很不情愿地睜開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手機屏幕,馬上清醒了。坐直身子再仔細看一遍:“一會兒出來吧,中午一起吃飯。”而發短信的人,正是我時常想念的名字:吳思遠。
此時我睡意全無,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這個名字。吳思遠是我們0812班很特別的班花,是數學課上把全班逗樂的開心果,是我們的好朋友。離開班里已經一個學期了,我仍清楚地記得得知他轉學離去時自己的驚訝與難過。每每和同學聊起他時,我們都以擁有有關他的記憶為榮。現在,他終于出現了!
時鐘像老太婆一樣慢吞吞地走著,令人看著心急。當時針挪到“11”時,我幾乎是沖出家門。一切跟我焦急的心情比起來都顯得太慢,電梯太慢出租車太慢紅燈太慢。直到車開到目的地,我遠遠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里才終于踏實下來。吳思遠站在臺階上遠遠地向我招手,我小跑幾步覺得特別別扭,快步邁上前又覺得自己身體胖的笨拙,于是當目光對上時我有些尷尬。他很輕松,笑著說:“先進去吧,他們在里面呢,我等等其他人。”
幾個先到的同學在聊天,似乎漫不經心。我也一樣,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我看到吳思遠站在最高一級的臺階上,黑色的風衣下,他的身軀還是那么消瘦,頭發也短了很多,大概現在繁重的學習已經不允許他再像以前那樣瀟灑了。他微抬著頭,看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幾縷頭發被風吹起,整個背影透露著一種憂郁悲傷的氣質。我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但我想,此時他也許正微閉了眼睛,在微冷的冬季里好好感覺沐浴在家鄉的空氣中的那種安逸和踏實——也可能,他正焦急地尋找還沒到的同學的身影,恍惚中眼前又映現出在這座城市成長的許多畫面。
正陷入遐思,突然門打開了,伴隨咋咋呼呼的笑鬧聲傳了進來。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班里的幾個活寶來了,吳思遠終于迎來了最后幾位同學。我們團坐在桌旁,我注意著吳思遠,他只是低頭默默吃飯,偶爾抬頭跟隨大家的笑聲,很少說話。我能看出他目光里流露出的畏懼和悲哀。他曾經和我們一起談笑風生,現在卻成了一個局外人,只能似懂非懂地聽我們興高采烈地講著那個他曾經熟悉的0812班。
我想安慰他,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只好問問他的情況。“那邊還好嗎?”“嗯,還好。”“你住校嗎?”“不住。”“騎車上學?”“坐地鐵。”“想家嗎?”“想。”然后我們又不知道該聊些什么。我有些傷感了,所有的東西都無法長久保存,無論是親密的朋友,深愛的人,還是無比珍惜的物品,都會因時空的隔斷而變淡,甚至最后磨滅。我拿出手機要給吳思遠拍照,他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卻沒有拒絕,只是側著臉不看鏡頭,然后低頭默默吃著。我感覺他手里的雞翅真的是一塊“雞肋”,大家的心情是渴望見面,但卻無話可說。
這次重逢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快樂,我看到吳思遠明顯比以前要沉穩和成熟了;我感到我們的友情已經被時間打上了一個不可磨來的烙印;但是0812,這個美麗的班級會一直熱乎乎地塞滿我們的心。幾天后,我看到了吳思遠新的QQ簽名:“我無法想象一個人如果不想做強者那他將如何生活,所以那些忐忑、汗水和鞭策從未停止敲打煉獄中的心。”我想,他真的已經走上了一條屬于他的道路,而我,只有在內心深處為他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