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趣天山

將近四十年過去了，曾在新疆當兵期間，有一年進入天山深處施工，留下的美好記憶仍歷歷在目。那氣勢磅礴巍峨壯觀的天山雪峰、浩瀚茂密的原始森林、廣袤無邊的大草原、駐地周圍密布的野生植物、成群出沒的黃羊、山溝生長的各種野生藥材、常年云霧纏繞的山峰，每次回想起來都興奮。興奮之余，翻閱當時的日記，雖已是陳年舊事，但卻一如既往地真切撲面，隨整理記之。

一進山要過三道卡

一九七二年四月，我們連接到上級命令，進天山戰備施工，具體什么任務沒有宣布。連隊準備了兩天，封存了一些重型武器裝備，第三天早上就分乘三輛大卡車出發，向天山深處駛去。

進山的路上怪石林立，樹木參天，山溝流水潺潺。雖已到了春天，氣候仍然很冷，汽車蒙著帆布，戰士們仍不停地跺腳。因進山的路都是沙石路，一會兒爬山，一會兒轉彎，汽車行駛速度不快，每小時四五十里的樣子。

進山途中，我們看到了新疆軍區第十四野戰醫院就在大山里，并在進山的主要路口隔一段都有一處哨卡進行檢查。因我們是執行任務，檢查并不十分嚴格。到中午時分已通過了三道部隊執勤的哨卡。忽然前面的車停了下來，傳來連長的命令就地休息，野炊后再上路。各班將部分大米交到炊事班，并在周圍撿了一些枯樹枝。炊事班找了一塊空地安排野炊。我們一邊休息一邊四處觀看，我們所處的位置樹木較多，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周圍都是石山，山溝里流水嘩嘩，生長著好多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我們這些城里兵沒見過那么大的山，感到很新鮮。遠處的山峰白雪皚皚閃著銀光，很像一幅典型的北國風光山水畫。吃過午飯，稍作休息后，我們又繼續行進。

下午六點多我們進入一個山溝，有淺淺的流水，乍一看沒有路，汽車就在淺水中行駛，大約十幾分鐘后，到了一處樹林茂密的地方，汽車才從水中拐上了沙石路面。如果不注意是看不到路口的，除了水面就是樹林，沙石路也被茂密的樹林掩蓋著。又行駛了半個多小時，我們就到了施工的駐地，天山深處的阿拉溝。下車后我們看到只有一些茅草屋，有一些鋼筋混凝土建筑物，都隱藏在高大的樹林中。后來才知道，那是新疆軍區作戰指揮部。我們將行李搬下車，炊事班找地方做飯，全連以班為單位整理住宿，趕天黑各班已整理好住宿。炊事班做好晚飯，飯后連長吆喝各排班休息，并通知明天上午開會，安排施工具體事項。因到了新的地方，又將進行新的工作，晚上一直睡不著。遠處不時傳來陣陣野獸的嚎叫聲，幾個年齡小的新戰士蒙著被子都覺得害怕。由于坐了一天車比較累，我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睡夢中飄飄然然地到了一個地方，那里風景如畫，流水潺潺，有茅草小屋，牧童斜坐在牛背上，村姑在河邊戲水，到處鶯歌燕舞。真想好好看看那美景，卻忽然一聲哨響，把我從睡夢中驚醒，聽到執班排長大喊：

起床了！

二施工間隙打黃羊

第二天早飯后，全連集中，由指導員做動員，連長主持會議，指導員講了國際國內形勢，以及戰備施工的重要意義，又講了我們施工所處的位置是新疆軍區的作戰指揮中心，周圍有導彈部隊，有直升飛機起降機場。要求我們要嚴格保秘，不要在寫家信時暴露這里的情況，要求每個戰士都要為戰備施工做出貢獻。我們連的主要任務是，為作戰指揮中心在冬季到來之前配套好暖氣設施。具體分工是：一排負責暖氣溝的砌做，二排負責暖氣管道安裝，三排負責暖氣管道保溫處理。在開工前，上級已派來了多名技術員進行現場指導。連長在安排完任務后強調各排要各負各責、互相配合，圓滿完成戰備施工任務。下午由事務長分發了施工工具，各班排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并具體安排了作息時間。每星期政治學習半天，星期日休息，每天早上要求出早操。

由于我們施工的駐地在海拔四千米左右的天山南麓，空氣稀薄，第二天出早操時沿著山溝跑步，有不少戰士就不適應，開始頭痛嘔吐，臉色發白。發現這一情況后，連長通知再不要出操了，可以自由活動，等適應后再出早操。因此在一段時間內，我們早上都是在駐地周圍散步活動身體。在自由活動中，我們在山溝中發現了好多能吃的野菜，最多的是野蔥、野韭菜，野蔥的形狀是三棱形的，我們就挖一些野菜回來，撿一些枯樹枝，既解決了連里新鮮蔬菜供應不足的問題，又為炊事班做飯撿回了足夠的柴禾。

施工開始不久，我們就發現駐地不遠的小河邊，每天早上有不少黃羊過來喝水。請示了連長之后，我們帶了兩支自動步槍，早上五點出發，一直等到六點多鐘，看到一群黃羊下來喝水時，一陣子彈掃過去，一下子撂倒十幾只黃羊。我們高興極了，幾個人收拾不動，又回去叫來十幾個人，才將撂倒的黃羊抬回駐地。那時，還沒有禁止打黃羊的規定，我們隔一段時間就出去打幾只，徹底解決了連隊肉食不足的困難。黃羊肉和山溝里的野蔥、野韭菜拌到一起做餡，蒸出來的包子特別地好吃，一點羊腥味兒也沒有。后來由于我們打的黃羊肉吃不掉，就用鹽水煮熟晾干。在完成施工任務后，都拉回了部隊，吃了好長時間的黃羊肉干兒，打嗝都泛著香味兒。

三天山深處采雪蓮

施工開始后，因為要用炸藥炸石頭，周圍的野獸嚎叫聲越來越少，晚上比剛來時安靜多了。為了解決吃飯用的飯桌和床鋪，我們利用幾天時間砍伐了駐地周圍的一些樹木，連里有幾個會木匠活的戰士，為每個班做了一個大飯桌和坐的小凳子，還重新整修了各班的床板，增添了一些辦公桌椅，住宿條件明顯改善。

施工任務緊張而有序地進行，幾個月沒有發生任何事故，戰士們情緒高漲，只是星期天娛樂活動太少，枯燥得心里抽筋。有一次星期天，我們班長向連長請假，想帶幾個人進深山里看看。連長同意了，但強調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請假后，班長便帶了我們六個人，帶了一支自動步槍和一些子彈、干糧和水。

我們都是從城里參軍的，沒見過真正的大山，尤其是像天山這樣雄偉的大山，都想進深山里看看。從駐地出來后，我們沿著山溝一直往大山深處走去，山路越走越陡，樹木和灌木叢攪在一起，有時看不到路。從早上八點多，走到下午一點多，才看到了前面有雪的山峰。大家奮力向雪峰爬去，雖然看見近，爬起來卻很遠，結果爬了一個多小時，才爬上一座小雪峰。爬上去放眼一望，周圍的雪山更高更大了。山腰有導彈部隊的導彈發射架，有的還裝著導彈，銀光閃閃，十分威武。又看到了多架直升飛機，并看到有好多存放直升飛機的大山洞，大家非常興奮。

四下里觀看的時候，有個陜西籍老戰士發現不遠的山崖上有幾朵白花。我們幾個爭相恐后地爬上去，一會兒就采摘了下來。那個老戰士一看，叫道：“哎媽呀，這就是人常說的天山雪蓮花啊，很珍貴很珍貴！”我們聽說后就四散開去尋找，一會兒功夫就找到了不少。因這里屬于純原始無人區，生態一點兒也沒有破壞，我們幾個不到一小時每人就采摘了幾十朵雪蓮，裝進隨身攜帶的挎包里。由于采雪蓮興奮得忘了時間，下午三點多了，我們仍在離駐地很遠的雪山上，氣候越來越冷，班長提醒大家時間不早了，得趕快往回走，要不然天黑就回不了駐地。我們幾個人吃了點干糧，喝了點水，整理好行裝立即下山。

下了雪山，到了樹林茂密的地方，有個戰士忽然發現前面有野獸，我們幾個人馬上停下來，班長端起槍做好準備。我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虎虎生威的金錢釣，在離我們五十米左右的灌木叢邊，正警惕地張望著我們。我們幾個人都沒動，和豹子相互望著，一會兒豹子就掉頭跑走了。當時我們一點兒怕的感覺也沒有，仗的是我們人多，而且手里還有武器。

發生這件事以后，我們幾個人相跟得更緊了，回到駐地已是晚上九點多，連長正準備派人去尋找我們。我們將采摘的雪蓮都上繳了連部，只有兩個老兵偷藏了幾朵，晾干后退伍時帶回了家鄉。由于這次外出時間太長，又差點出了事故，后來連里再沒有準許我們去雪峰那里了。

四山溝處處有寶藏

我們的駐地屬于天山南麓，具有典型的新疆南北氣候特點，家鄉說的“早穿棉襖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在這里司空見慣。我們接受施工任務后，雖然已到初夏，我們早晚仍然穿著新發的棉衣，快七月份了還脫不掉。有時一天幾變化，早上到中午下雪，下午卻又下起了雨。霧氣也特別大，濃得對面看不到人，好像從身邊的石縫里噴出來的。我們的駐地就在云霧里，就像唐詩里說的“白云生處有人家”，有一種身臨仙境的感覺。以前在家鄉，沒有見過六月份還下雪，到了這里卻家常便飯。難得的是，山溝里樹林茂密，各種植物植被很好，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樹種。如不是國防施工，這里人跡罕至，在林草茂密之中，可以說處處藏著寶藏。

我們住下不久，就發現不但有能吃的野菜，還有很多名貴的中藥材，很少見的野生黨參、雪蓮花，在這里都能找到。最多的是野生甘草，可以用隨處可見來形容。連里知道后，就利用星期天，專門組織了幾次挖中藥材的活動。剛開始挖黨參，我們很小心，像挖人參一樣先用繩子捆好再挖，生怕挖的黨參跑掉了。據說，開八朵小黃花的黨參就像人參娃娃一樣珍貴，因此我們挖的時候很注意，生怕弄壞了，破壞了他的形狀。雖然我們挖得不少，但沒有發現一棵像人參娃娃那樣形狀的。有的根粗壯一些，但形狀不像。甘草不僅多也粗，甘味十足，夏天泡了水喝，又解渴又去暑。后來挖多了，連里就集中起來運出去，賣到當地的藥材公司。可惜的是，一斤黨參當時才兩塊多，一斤甘草二角錢，一朵雪蓮花不過一塊錢，便宜得今天想起來怕人。連里將賣了的錢，補助了一些伙食，又為戰士們購買了書籍，添置了很多的體育器材。

我們在天山深處施工，雖然和外界接觸較少，但在施工間隙，接觸了不少新鮮有趣的事物，感受了天山的宏偉壯觀和博大。那浩瀚的原始森林，給我們留下了無限遐想，看到祖國大好河山處處蘊藏著寶藏，作為一名中國軍人能為國效力感到無比自豪。由于戰士們情緒高漲，施工速度很快。趕冬季來臨之前，我們連就圓滿完成任務，九月底撤回原駐地，又開始了正常的軍營生活。

回顧那一段天山經歷，我充滿了美好的回憶，直到現在仍向往那個美麗的地方，希望有一天能再去一睹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