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氣的別墅

別墅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以為別墅一詞從國外舶來，直至現代才進入中國人的生活。所以，在運城市參加完祭舜大典，當朋友推薦去永濟看看王官別墅時，我真的有些不屑一顧，總覺得是哪個當官的或有錢人在炫富，太過奢華的生活我們還是應保持一定距離為好。有錢當然是樂事，是蕓蕓眾生不息的追求，但錢太多往往又會成為人生的負累，甚至因此搭上身家性命，所謂都是錢多惹的禍。

我的主觀臆斷在此時出現了錯誤，這絕對和自己的歷史知識太過淺薄有關。其實早在西晉時期，就有富豪石崇在洛陽城外建有金谷別墅，包括石崇在內的西晉文壇“二十四友”，經常在園內吟詩作賦。500多年后，詩人杜牧來這里懷古幽思，寫就一首《金谷園詩》：“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以落花比作的墜樓人，本是石崇寵愛的一名歌妓，名叫綠珠，據說身姿絕艷，容貌傾城，又擅長竹笛與歌舞才藝表演。她的墜樓肯定不是臨險失足，既非兇殺，也無抑郁，當時又沒有眾多粉絲耿耿于懷，犯不著動用警力去刑事偵查，直接封卷定性為以身殉情，留待后人追念。否則，杜牧老前輩也不可能為一名歌妓之死而傷感動情。

《晉書·石崇傳》記載，石崇“少敏惠，勇而有謀”，年輕時曾經做過一段時間好官，因受排擠被派往荊州當刺史，竟然主使手下人妝扮強盜劫掠過往商賈，來財不義，成為西晉首富。后來被召回京師出任衛尉卿，期間，為了諂媚逢迎當權的賈謐，曾經卑恭地向賈謐祖母乘坐的馬車揚起的塵土跪拜，令人不恥。積攢的財富太多了，就開始與晉武帝的舅舅王愷比富斗闊，金谷別墅便是這番比拼的成果之一。比來斗去，雖說也曾風光一時，但善惡終有報，自己埋下的苦果最終還得由自己來吞咽。當賈謐因合謀陷害太子被殺后，石崇也隨之受到牽連被罷黜。權勢一失，很快就有新權貴孫秀點名要搶走他身邊最耀眼的綠珠，硬是不給，對方索性連他的家產一起算計，假傳圣旨抓捕石崇，直接裝進囚車拉到東市削去頭顱，連個托人情上訴的機會都沒有。抓捕之時，他正與綠珠在樓臺飲酒，依依不舍地說：“綠珠啊，我今天可是為了你才獲罪的呀！”綠珠哭泣道：“奴家今天就要死在官人的面前。”話音未落，人已墜樓，先他一步去見了閻王。據說行刑前，石崇幡然醒悟：早知道家財會招災，何不早早散盡它們呢？

王官

別墅的淵源雖然找見了，但我依然堅信，沒有太多的錢肯定是建不起別墅的。話反過來，能建得起別墅的人肯定是很有錢的人，這個人不是富商必是貪官。印象里，山西富商的宅子一般都叫大院，別墅應該是宅子以外的宅子。再加上當時根本不知道“王官”二字與地理有關，乍一聽“王官別墅”，馬上就想歪了，于是接連出現第二次判斷失誤。

進入王官別墅，必先穿過一片面積百余畝的園林。這里原是別墅主人田園耕作的場所，解放后改為國營苗圃，曾有知青在此插隊，六年前與別墅一起收回作旅游開發之用。園林內聳立著一面高大的照壁，遠遠可見壁面鐫刻的“不氣歌”：他人氣我我不氣，我本無心他來氣；倘若生病中他計，氣出病來無人替；請來醫生把病治，反說氣病治非易；倘若不消氣中氣，誠恐因病將命棄；我今嘗過氣中味，不氣不氣真不氣。

關于“不氣歌”，我最早見過的版本，是用鋼筆工整抄寫的。那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在單位一位師傅辦公桌的玻璃板下第一次見到這首小詩，心里挺佩服他的大度和才學，以為是他的創作。沒過幾年去佛教勝地五臺山，看到印在手帕上的另一種版本，自己買了一塊，方才知道這首小詩在坊間流傳很廣。讀這首詩可以平解心氣，提升境界，有益身心健康，個中道理通俗易懂，教化作用明顯，可以列為詩歌實用性的一個典范。

難道這首詩和這座別墅有什么瓜葛，莫非詩的作者就是別墅的主人？照壁兩側分別題有“龍”、“虎”二字，按理說別墅的主人應該有著不平凡的政治背景。我趕緊在大腦中搜索了一下與永濟這塊土地相關的山西歷史名人，肯定沒有一個姓王名官的人，但也沒能給出與其他名人相關的答案。

汽車穿過園林，直抵西南角的別墅區。在前面引道的是王官別墅的開發者張愛民先生。我們在解州關帝廟前碰頭后，只簡單打了個招呼，兩輛車便一前一后直奔永濟的虞鄉鎮樓上村，至此還沒有搭話的機會。我對這座別墅的興趣，首先來自于“不氣歌”，所以一停車，第一件事就是上前詢問這里為什么要大張旗鼓地宣傳“不氣歌”。這回印證了我的猜測，別墅的主人就是“不氣歌”的作者，碰巧他也姓閻。當時我就想，回去應該從歷史的塵埃中好好挖掘一下我們老閻家這個名人。（我姓的“閆”，應是一批被廢止的不規范簡化字的殘留，原來的《新華字典》以及《百家姓》中，都只有“閻”，而根本沒有“閆”，兩者也并非繁體與簡體的關系，“閻”的標準繁體寫作“閆”，本意是里巷的門。小時候在農村，剛學會查字典，我就先練習查自己的名字，卻查不見“閆”，舉著字典去問父親，也忘了父親當時是怎么釋疑的。后來辦第一代身份證，被戶籍員一把揪進了“閻”家的行列，以為自己終于認祖歸宗。及至辦第二代身份證，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閆”家。后來有人考證說，“閆”和“閻”是兩個不同的姓氏分支，不好批駁，但我覺得，如果再往前考證，“閆”和“閻”肯定會是一家人。）

別墅位于中條山腳下，不遠有一處避暑勝地，喚作王官谷，別墅之名由此而得。王官谷內翠峰羅列、飛瀑流溪、風景秀麗，素有世外桃源美名。晚唐詩論家司空圖辭官回鄉后，曾隱居谷內完成《二十四詩品》，把詩歌的藝術表現手法分為雄渾、沖淡、典雅、洗煉、綺麗、含蓄、悲慨、飄逸等二十四種風格，每格一品，每品又由十二句四言韻語組成。蘇軾曾經評說：“自列其詩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之所以提及司空圖，我是考慮后來再有人選擇來王官谷頤養天年，應該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司空先生的影響。

相國

當地人習慣將王官別墅喚作相國別墅。

這個相國是指清末軍機大臣、東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閻敬銘。

閻敬銘本是陜西朝邑縣（現為大荔縣）趙渡村人，50多歲時請病假辭職回鄉，家鄉已遭受水淹，加之陜甘回民起義，世事動蕩，就來到山西蒲州、解州、虞鄉等地傳經講學近十年，深得百姓敬重。河東這片土地，既是舜帝的故鄉，又誕生過王勃、王維、王之煥、柳宗元、盧綸、司空圖等詩文名家。閻敬銘太喜歡這里的山山水水、人文氣象，很想就此歸隱。后來，他雖被朝廷特詔60歲重出江湖，賜紫禁城騎馬，賜穿黃馬褂，但最終還是因為極力諫阻慈禧太后停修頤和園未果而被革職留任，76歲時染時氣卒于虞鄉樓上村。也算得上是一種葉落歸根吧。

閻敬銘雖然身居要職，但一生為官清廉，沒有攢下幾個銀子。據說他擔任山東巡撫時，曾有一位主管地方教育的官員去他家中拜訪，中午留下一起吃飯，青菜白鹽糙米飯，瓦壺天水菊花茶，中間加一碟燒餅，閻敬銘吃得津津有味，這位官員卻實在難以下咽。事后被人家譏諷，這哪里是請客，簡直是在祭鬼。

最終為后世留下這座別墅的是閻敬銘的三兒子閻乃竹。閻乃竹也非等閑之輩，曾任山西河東道道員，并隨被譽為“近代睜眼看世界第一人”的張蔭恒出訪歐洲，在英國女皇維多利亞50歲生日慶典中有上乘發揮。回國后，與康有為等人私交甚深，并與“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深秀（閻敬銘的學生）為換帖兄弟。戊戌變法失敗之后，閻乃竹深感沉陷于暗夜的清王朝再也無法見到光明，毅然回到虞鄉，為了了卻父親遺愿也好，自己心生歸隱之意也好，傾力修建了這座王官別墅。

而此時，閻敬銘已經無福享受。即便閻乃竹，也沒在這座別墅里住上幾年。1919年，為躲避戰亂，閻乃竹攜帶大部分家屬匆匆遷往北京宣武門外米市胡同。十多年后在北京去世，歸葬王官別墅，才再次回到河東。墓亭就在我們剛剛經過的那片園林里。

雖然閻敬銘并沒有真正在別墅里住過一天，但當地百姓感念閻敬銘的為人與恩德，更愿意將這座別墅稱為“相國別墅”。《虞鄉縣志》對閻敬銘也有“閻相國”之稱，并在虞鄉老縣城東街建有“閻文介公祠堂”，文介是光緒皇帝賜給閻敬銘的謚號，指其生前剛正不阿。每年閻敬銘的生日九月十六和忌日二月初九，都有百姓來祠堂祭拜。虞鄉縣邑令王紹仁在《大學士閻文介公祠堂記》中寫道：“公薨后之八年戊戌冬，余蒞任虞邑，見其風俗儉樸，士民守禮奉法，雖災祲未久，而各鄉漸有起色，相生相養，不至流離失所。訪之紳士儉曰：非文介公教養之力，不至此。”

賑災

光緒年間的丁丑大荒，在山西河東的歷史上絕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安邑縣（在今運城市鹽湖區）牛莊村有一塊《丁丑大荒記》石碑記載：光緒三年，歲次丁丑，春三月微雨，至年終無雨，麥微登，歲禾盡無，歲大饑，平、蒲、解、絳等處尤甚。先時，麥市斗加六，每石糶銀三兩有余，至是，每石銀漸長至三十二兩有零。白面每斤錢上百文，饃每斤錢一百六十文，豆腐每斤錢四十八文，蔥韭亦每斤錢三十余文，余食物相等。人食樹皮草根及山中沙土石花，將樹皮皆剝去，遍地挖成荒墟，貓犬食盡，何論雞豚，羅雀灌鼠，無所不至。房屋器用，凡屬木器，每斤賣錢一文，余物雖至賤無售。每地一畝，換面幾兩、饃幾個，家產盡費，即懸罄之室亦無，尚莫能保其殘生。人死或食其肉，又有貨之者，甚至有父子相食、母女相餐，較之易子而食、析骨以爨為尤酷。自九、十月以至四年五、六月，強壯者搶奪亡命，老弱者溝壑喪生，到處道殣相望，行來餓莩盈途。一家十余口，存命則二三，一處十余家，絕嗣恒八九，少留微息者，莫不目睹心惕，涕泗啼泣而已。此誠我朝二百三十余年未見之慘凄，未聞之悲痛也！雖我皇上賑貸頻加，糧稅盡蠲，而村莊共絕戶一百七十二戶，死男女一千零八十四口，總計人數死者七分有余。雖曰天災，抑亦人之未預備于早也。

舜帝陵內《龍王廟修復碑記》背面的文字記載則更加讓人不忍卒讀：東鄰吃了兒和女，西鄰吃了自房妻，南鄰吃了親父母，北鄰吃了胞兄弟，四方死了十有八，余村之死有對停，血水長流恰似海，白骨堆積真如山……這則碑記可能文學的成分更濃烈一些，但足以反映大災來臨時親情乃至人情的歿滅。

此時，曾國荃新任山西巡撫，無奈與布政使、按察使聯銜向朝廷飛奏“六百里加急”：“遍地饑民，瀕于死地，亡命之徒，形同匪盜，尚不能給一線生機，則一旦民不畏死，將何以治之？臣富士康守土有責，不敢塞滯上聞，故冒死以達！”慈禧太后顧及到曾氏兄弟的面子，便懿旨因病辭職正在河東講學的原山東巡撫閻敬銘就地賑災，授為“欽差稽查賑務大臣”。

天降旱災，百姓宿命，閻敬銘上任后即刻出臺了設棚舍粥、停收賦稅、召集富戶鄉紳勸捐等施賑措施，并核實在戶人口，分極貧、次貧、自食戶分等造冊，命各州縣將所管轄官倉、社倉等存糧實況俱報。由于朝廷國庫本已空虛，又對河東災情蔓延估計不足，支持賑銀非常有限，閻敬銘初算，依當前水平還可維持四個月。他決計用賑銀到山東販糧，賣到河南，價錢可翻一番，然后再回山東買糧，再賣到河南，按一個多月車馬往返一次計算，四個月時間至少能夠周轉兩趟。他的計劃是周密的，并親自擺運糧草確保萬無一失。但他沒有算計到各州縣所報存糧的賬面數字水份太大，實際存糧還不足一半。因此，當他第二次踏上販糧路而不敢再賣，并帶領車隊迅速回返山西時，河東已經絕糧七天，餓死之人墳塋遍地，再大的本事也無力回天。這樣的悲劇，朝廷不會買單，曾巡撫也不會買單，身背罵名的只有閻敬銘一人。

《安邑縣志》載有民謠：太原有幸逢曾佛，河東無命遇閻王。據說是因為解州斷糧時，閻敬銘將安邑運回的一半糧食調撥給了解州，因而使安邑人對他恨之入骨。但大多數河東人對閻敬銘積極籌款調糧，力查貪官污吏，奏請裁減差徭，以節余賑銀廣建糧倉，倡導“耕九余三、耕三余一”等行為還是給予了較高贊譽，稱其為“閻青天”。

清史

河東旱情緩解之后，閻敬銘再次入朝，擔任戶部尚書，通過親力親為查賬核庫，當場斥逐了一批書吏差役，彈劾了戶部“四大金剛”，特別是參與審理云南軍費報銷案，懲處貪贓枉法的大小官員數十名，逐步革除了戶部積弊，使大清國庫在三年內扭虧為盈，以理財聞名，政績卓著，受到清廷器重。

光緒十二年，閻敬銘七十壽辰，慈禧太后親筆題賜“龍”、“虎”二匾。“龍”字瀟灑飄逸，代表皇權不可侵犯；“虎”字卻沒有一點虎嘯山林的威風，像一個仕女拘謹地站立。慈禧題字，名為賀壽，實則警示，告誡閻敬銘：你雖是一只虎，但必須在龍的面前俯首聽命，如若觸犯龍顏，肯定沒什么好果子吃。這兩個字，如今就立在王官別墅“不氣歌”照壁的南北兩側。

剛剛從第二次鴉片戰爭割地賠款的陰影中走出來，尚在恢復元氣的清王朝，在權傾天下慈禧太后的動議下，決定以籌措海軍經費的名義動用3000萬兩白銀，重建被英法聯軍焚毀的清漪園，改稱頤和園。光緒皇帝以及部分大臣雖覺工程耗費巨大，不合時宜，卻又深知“太后所思全在萬壽慶典”，無人膽敢直言反對，唯有閻敬銘頂天立地一男兒，上“戶部已無款可撥”奏折，論“治以節用為本”加以諫阻，被革職留任。

電視劇《走向共和》曾形象地記述了這段歷史。劇中，慈禧太后將頤和園建設作為給自己六旬萬壽的一份賀禮，撂言：誰讓我這個生日過得不舒坦，我就讓誰一輩子過得不舒坦。問閻敬銘：“你怎么不說話呀？”閻敬銘答：“話好說，事不好做。”慈禧火氣已起：“這就是說，你閻敬銘還是堅持要把修園子的工程停了？”閻敬銘據實稟告：“不是臣要停，是銀子要停。”慈禧勃然大怒，離座斥之：“你給我滾！”閻敬銘回：“臣有罪，太后可將臣罷黜用刑，不可叫滾，辱及朝廷制度。”慈禧更是火上澆油：“我就說了，你給我滾，滾，滾！”閻敬銘大義凜然：“臣不滾。臣自會走。”

閻敬銘雖然名列清朝重臣，而且為扭轉晚清國力衰微局面做過重大貢獻，有“救時宰相”之稱，但由北洋政府主持編纂的《清史稿》中關于他的記述文字并不多。一是因為閻敬銘在自己政治生涯的最后時刻觸怒了慈禧太后；二是由于其品行剛正不阿、不畏權貴，曾經得罪過不少大小官員，被人記恨。而該書的編撰者多為亡清遺老，或許其中還有人因他而受過懲處。該書出版第二年，時任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即列舉其19條立場傾向性錯誤，呈文國民黨行政院，“此書若任其發行，實為民國之奇恥大辱”，建議禁止《清史稿》的發行。

家訓

別墅位于整個莊園的西南角，分為內城和外城兩部分，內、外城均筑有城墻，城墻相連，可以繞城一周。別墅的正門原本開在外城的正南方，因為城外的巷道地基升高而無法通行，現在只能經由園林從東門進入。外城原是碾曬谷物和飼養家畜的場所，城墻內側建有一排帶屋檐的平房，原為護城，現設永濟市閻敬銘文化研究會。

內城僅設一座東門，與外城的東門并不直對，略微錯開一些。拱門上方刻有“王官別墅”，門樓高懸閻府字樣的大紅燈籠，推開這扇大門，就算是真正進入閻家了。門前有兩眼蓮花池，像是別墅的兩只眼睛，水脈通暢時，池內的水自王官谷瀑布而來，先在蓮花池內聚積，再由暗道流向后花園的魚池。

站在別墅的內城中央，環顧可見四面底層均為窯洞，上層再載院落，實為一座設計精巧、別具一格的兩層民居。東、西、南三面的窯洞較小一些，上設單重廊房。其中南窯洞上方原是閻家私塾，現按閻敬銘生前捐資助學的王官書院重新布置，并設蘭亭展館，以書畫形式再現一代廉相的風范。西窯洞上方原是私塾的學生宿舍，現改作了二十四孝展覽室。東窯洞上的廊房與二門樓相接，想必應是看家護院的值班室所用吧。

北面的7孔大窯洞深30米，上方建有三重院落，是別墅的主院，包括中軸線上的院門、正廳、祭祖堂和東西兩個套院、一個東偏院。

主院門樓的臺階下栽種著兩棵女貞樹，歷久常青；第一重門額懸匾“孚德素望”，是當地百姓所贈，意指令人信服的德行一向深受公眾敬仰；左右楹聯“處物要吃虧立身要吃苦，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上聯為閻敬銘自擬，下聯選自蘇軾詩句，充分體現了別墅主人為人處事不怕吃虧、安身立命不怕吃苦、籌謀人生不求富貴、研讀詩書不為做官的人生態度。然后跨入迎賓門，門前是一幅小篆楹聯：“勿認富貴為功名更化功名成道德，欲安身心主忠信力行忠信出才能”，意為不能把富貴認作功名，要把功名內化為道德，人生必須努力履行忠孝信義，才能更好地展示自己的才華。

第二重建筑中院正廳是閻家正式會客的地方，門上匾額“踵事增華”，左右長聯“士農工商之無業孝悌勤儉之弗知此生何事，困心衡慮而不作徵色發聲而莫喻下愚難福”。廳堂迎面有一幅木雕歲寒三友圖，之上為光緒八年欽命閻敬銘戶部尚書時，慈禧太后親筆題寫的“歲歲平安”。

祭祖堂是中軸線上的第三重建筑，堂前楹聯“讀書非慕榮名礪廉恥重倫常孝悌學文恒為士類，治生戒圖積厚知艱難力勤儉農桑守業勉作好人”，堂內暖閣匾文“德厚流光”，兩側楹聯“使有菽粟如水火，先知稼墻之艱難”，分別集句于《孟子》和《尚書》，告誡后人好日子來之不易。

從祭祖堂向西進入西套院，北面堂屋取名“三澤堂”，即澤天而潤象，澤物而阜民，澤土而興耕，匾額為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龢所書，堂前懸有楹聯“不欺父兄是為孝悌，能行禮讓乃保身家”。東、西廂房是主人及丫鬟居住的地方。

東套院與西套院的布局一樣，東、西廂房住人，北面堂屋取名“五福堂”，為閻家六親為長輩拜壽祝福的場所，匾書為閻敬銘親筆。民間稱謂五福分別指：壽、富、康寧、修好德、考命終。堂前楹聯“唯知非人聞過則喜，能自卑者益尊而光”，要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要學會低調處事，學會示弱，這樣對自己的人生大有益處。

東偏院是閻家的餐廳、伙房與廁所。沿東偏院的小巷，可以通往后花園。

后花園西墻根二層樓與城墻相連的地方設有一間“書齋”，左右楹聯“德積百年元氣厚，書經三代雅人多”。我設想自己攜一卷詩書來到這里，遠離浮躁，平心靜氣，眼前柳枝依依，魚翔淺底，可聞花香，可聽鳥鳴，一陣微風襲來，正好附和一句“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然后將自己深深地埋進書中，哪管它窗外春風又綠江南岸，還是野渡無人舟自橫。

青磚灰瓦的王官別墅，如一冊閻敬銘的個人傳記，靜靜地遺落在故鄉之外的山水。我們從這里重新憶起丁丑大荒的苦難與哀怨，仔細端詳一個濁世廉吏、衰朝能臣的身影，似乎能夠體味他當時寫下“不氣歌”的復雜心態。人這一輩子，誰也不可能不生氣，只是為了我們的健康出發，生大氣時要努力少生氣，生小氣時盡量不生氣，自己的道路自己走，自個的心情自個調。就像《國際歌》中的唱詞：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