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激活的記憶
冉副市長坐立不安。省里來調查市委王書記的專案組就要撤退了。
專案組進駐前后的所有舉報線索,都被王書記一一掌握,并巧妙地掐斷了。
如果扳不倒王書記,人家一把手要整他這個副市長的話,簡直是褲襠里捏雞雞,手到擒來。更何況,誰的屁股上點屎不沾?
他要挽狂瀾于既倒!
可是,有眉目的事情,都已經叫人家弄得沒眉目了,從哪里下手呢?最后,他鎖定王書記巨額財產來源不明這一條。不動產方面,尚無線索;動產方面,無非是現金和存折。
存款是實名制,只要有,肯定能找出來。問題是叫誰找呢?到了這關鍵時候,才痛感銀行沒有自己的人。但是,又必須從銀行取得突破。
一番搜腸刮肚,他想起一個人來:馬艷麗!
此時,馬艷麗正在打電話。她是銀行基層辦事處的一個副主任,分管儲蓄,工作重點是主動拉存款,行話叫攬儲。
攬儲的對象,當然是那些有錢人。這些人目標顯著,各家銀行蒼蠅一般,嗡嗡嚶嚶去叮這些人,能不能叮得住,就要看公關的手段了。
公關,是有代價的。開始只是一些紀念品,不值多少錢,有銀行標記的手提袋之類的;后來競爭越來越烈,紀念品也就升級換代,成了日常用品,鍋碗瓢盆之類;再后來,競爭白熱化了,就直接給錢了。
當然,名目是手續費。
其實這手續費是馬艷麗他們的獎金。如果完成了攬儲任務,銀行會給獎金;完不成,連基本工資也要扣的。所以,他們就把這部分本來應得的獎金,拿出來當了儲戶的手續費。
馬艷麗每天的工作,就是絞盡腦汁想漏掉了哪個款主,然后打電話,約人家喝茶,動員人家把錢存到他們那里。馬艷麗對這些已經駕輕就熟了。她有自己的攬儲渠道,規定的任務,不是完成的問題,而是超額多少的問題了。
好容易一個老客戶的電話打完了,她準備給自己放幾天假,去大草原看看藍天白云。這時,手機又響了。接起來,對方報了門戶:我是冉忠田。
馬艷麗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含糊地回應:嗯。
我是冉副市長。
馬艷麗打了一個激靈,馬上站了起來:冉副市長?
對啊。你現在可以到皇都大酒店1808房間來一趟嗎?
幾乎是出于本能,馬艷麗又嗯了一聲。答應之后才覺蹊蹺,現在已經是夜里11點了,為什么叫她到酒店去?
不過,馬艷麗也沒有猶豫。如果,冉副市長要解決生活問題,會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伺候,根本不會想到她。
賓館的走廊很長,好像一眼望不到頭。腳下是猩紅的地毯,即使打了鐵掌的高跟鞋,也踩不出丁點聲音。低調的射燈,照出一個又一個錐形的投影。馬艷麗有了幾分迷離,覺得今晚的事有點玄幻。
她輕輕地敲門。
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馬艷麗進去,略有點不適應。這是一個套間,外間的客廳很寬敞,落地燈發出幽黃的燈光。屋里的真實感,來自繚繞的煙霧。
沙發上坐著的人,千真萬確就是冉副市長。跟電視上的意氣風發比起來,此刻的他有些疲憊、倦怠。看來市長真的是日理萬機啊,馬艷麗肅然起敬。
冉副市長拍拍身邊的沙發,示意馬艷麗坐下來。
馬艷麗小心翼翼地坐下,雙腿并攏。
你就是小馬吧?
馬艷麗點點頭。
多少年不見了,當年安排你進銀行,還真是費了一番功夫呢。
謝謝……冉市長。馬艷麗琢磨著冉副市長看似不經意的話。
冉副市長點燃了一支煙,問:銀行的存款實名制是哪一年開始的?
2000年4月1日正式執行。市長。
嗯,冉副市長點點頭,你的記憶力很好。
這是我的工作。市長。
說明你的業務素質很高啊。
我們每天干的就是這個,不足為奇。市長。
冉副市長摁滅煙頭,聲音明顯降低:這么晚了找你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向你咨詢一下。
馬艷麗有些誠惶誠恐,說:沒問題啊,只要我知道。市長。
存款實名制,所有的銀行都一樣吧?
當然,沒有例外,我們的電腦系統都是跟公安局聯網的。市長。
別客氣。冉副市長盯著她,我要用別人的身份證能不能存款?
可以啊,只要身份證是真的……
冉市長擺擺手打斷他:咱們的市委王書記你認識嗎?
馬艷麗點點頭:電視報紙上老見,不認識真人。
他老婆,或者他的家人,你可有認識的?到你們銀行存過款嗎?冉副市長接著說出了幾個名字。
冉副市長提供的幾個名字,馬艷麗沒有任何印象。她說,市里銀行很多,儲蓄所更多,人們有太多的選擇。
但是有一條沒法選擇,就是必須用真名實姓。不管是誰的名字,帽子下面總是要有人的。冉副市長突然站了起來,盯著馬艷麗說,小馬啊,你仔細想想,也許王書記的什么親戚,找過你們存款?
馬艷麗緊跟著冉副市長的思路馳騁。忽然,她眼前一亮,腦子里的記憶被激活了。
有過一個女人找過她存款,金額并不是很大,好像是十幾萬的樣子。那女人找到她時,神情高傲,一開口就提出要千分之二的手續費。不過,這個比例,已經超出銀行的上限。她當時的任務還差一點兒,就說這樣吧,我給你1.8,這是最高限了。就千分之二。那女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朝天花板看,根本沒有看過她。為了完成任務,她答應了。出門的時候,她看那女人的穿著,也并不是多么光鮮、招搖,只是搭配得很舒服,有一種說不出的品位。后來有一次逛商場,又邂逅了那女人,但并沒有說話,她只是多看了幾眼而已。
馬艷麗講了這個事后,冉副市長問:那女人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陳思思。
冉副市長眼睛一亮,這個人他是知道的,是王書記的一個近親,就在市委上班。
嗯。小馬啊,你家小黃現在怎么樣?
他還是在一個機關里上班,半死不活的,小干事一個。
小馬啊,今天晚上的事情到此為止。如果天遂人愿,你和小黃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幫忙的。
馬艷麗點點頭:我會守口如瓶的!
2、 被突破的防線
翌日,冉副市長一直睡到電話把他叫醒。
幾個心腹給他匯報了有關情況,以陳思思名義存款的,在其他銀行沒有查到。
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他能想到的事情,王書記照樣能想到。不過,一個陳思思就足夠了。專案組需要的只是一根導火索。
就在專案組決定第二天撤退的時候,又一條線索舉報到了專案組。線索太具體了,連存款的的憑證號碼都有,不查實在說不過去。
一查,果然舉報屬實。接下來就簡單了,找來陳思思本人談話。
面對專案組的人,陳思思有些困惑,坐在沙發上如坐針氈,身體扭來扭去,一會兒就要變換一下坐姿。
我們請你來專案組,只是請你幫助我們弄清一些問題,你要如實回答啊。
陳思思一下子就變了臉,雙手不住地搓揉著衣角。
接下來,專案組問了她一些很簡單的問題,諸如家庭成員啊,老公的工作啊,她自己的工作啊,像拉家常,陳思思都一一如實回答。然后,專案組問她: 哪年哪月,有一筆18萬元的存款存在你名下,有沒有?
沒有啊。陳思思說。
專案組的人不慌不忙地拿出了那張存單的銀行底聯,放在她面前:你仔細看看,是你的名字嗎?
此刻,陳思思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陷入了混沌狀態。
是我的名字。她說。
是你的存單嗎?
陳思思機械地點點頭。
那么,對不起,根據我們的計算,在當時你并不應該有存單上那么多的錢。
專案組的人遞給她一個計算器,說咱們再仔細算一遍,看看你的收入,看看你的支出,再看看結果。
陳思思接過計算器。實際上,她是在給自己爭取時間,她得找出理由來。
專案組的人也看到了這一點,當陳思思還要繼續演算的時候,打斷了她:演算的結果沒有什么出入,你現在給我們說說原因吧。你還有什么額外的收入?
陳思思低著頭,不說話。
你如果拒絕回答的話,我們可以對你的情況進一步進行審查,因為你的收入狀況明顯與你的存單不符。法律上有一條罪名,叫做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專案組拿出了具體的條文,叫陳思思認真閱讀。
陳思思看著看著,就哭了起來。
專案組的女同志遞給她一張面巾紙:不要哭嘛,我們也清楚,這張存單不是你的,只是借用了你的名字和身份證,你說清楚是誰借用的就行了。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陳思思倒是不哭了,但是仍然沒有說話。她還在權衡。
專案組的人也不再催她,都撤離了房間,只剩下陳思思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
她不知道專案組會如何對待她,可是一想起要她負法律責任的話,她就一陣陣頭皮發麻。面對空曠的房間,她感到了恐懼。
陳思思越想越覺得絕望,好不容易挨到吃飯時間,但她并不感覺餓,只是感到空虛,感到無助,感到未來不可捉摸。
當專案組的人再次回到房間時,陳思思當即說,那張存單不是我的。
是誰的?
我表嬸的。
你表嬸叫什么名字?
常媛。
專案組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常媛是王書記的妻子。
王書記很快就被請到了專案組,組長出面跟他談話。他比陳思思堅持得時間還短,精神防線就徹底崩潰了。
緊接著,王書記就不是王書記了。
被雙規以后,他也沒有逃脫其他類似官員的命運,被移交司法機關了。
3、被改變的命運
市長成了書記,冉副市長則代理市長。馬艷麗的丈夫小黃呢,一覺醒來,組織部的任命就下來了,成了他所在單位的副局長。就連馬艷麗也開玩笑,說他是鞋幫做帽檐,一步登天了。
小黃那個單位,連他在內,一共有9個副局長。但是,不管怎么說,畢竟待遇上去了,單位人看他的眼光也變了,對別人的命運,他也可以指手畫腳了。
變化最大的,是在床上。以前,主導的是馬艷麗。馬艷麗早早地把自己洗干凈,換上粉紅色的睡衣,往被子上灑點香水,把床頭的燈光調得似有若無。然后把孩子哄睡了,自己半遮半掩地躺進被窩。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小黃鉆進被窩卻沒有任何動作,馬艷麗就把手伸進小黃的被窩,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三角地帶撫摸著。直到他被喚起,翻身趴在馬艷麗身上,粗暴地撞擊一番,最后帶著響亮的叫聲收尾,癱軟在馬艷麗身上。馬艷麗還沒有回味過來,身上已經響起了拉風箱似的鼾聲。
到后來,這種經典的場景,也很少上演了。
可是,被提拔之后,程序發生了顛倒。馬艷麗剛剛躺下,小黃便雄赳赳地撲了上來,弄得她措手不及,倉促應戰,連適宜的濕度也來不及釀造,每次都叫她疼并快樂著!
現在,馬艷麗明白,為什么有人說,權力是男人的春藥。
她知道冉副市長才是小黃的權力之源。
王書記被雙規,官方還沒有發布消息,冉副市長就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只有短短的兩句話:我們贏了,我說話算數。
王書記的事情塵埃落定以后,省電視臺要就此案拍一期警示節目,有一段存款實名制對反腐敗的意義的鏡頭,時間差不多兩分鐘。這對于一個七八分鐘的節目來說,分量是不言而喻的。起初,電視臺找的是銀行的行長,行長也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換成了馬艷麗出鏡。
冉副市長在電話里對馬艷麗說:拍電視片,是政治任務,有關部門擬了一份發言稿。你可以先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問題,咱們再斟酌。
馬艷麗仔細閱讀了發言稿。她把那個發言稿,作為一個演講的提綱,轉換成了自己的語言,一種生活常態的語言,比較口語化的語言。因此,她的講話,既政治明確,又生活化,通俗而生動,沒有絲毫被導演的痕跡。
拍攝一次成功。
片子播出的時候,伴隨著馬艷麗講話的鏡頭,出現在屏幕上的字幕,卻是“銀行行長”。
看出毛病的是銀行的職工。
大家都知道,馬艷麗僅是一名攬儲副主任,離行長還差著好幾級呢。
心里最不舒服的是謝行長。代表銀行出鏡的不是他這個行長,而是連中層干部也算不上的馬艷麗。于是一紙調令,要把馬艷麗調到郊區的辦事處。
馬艷麗上班不方便了,來回的路上要花費兩個小時。她就去找人事科科長,說明自己的困難,希望不要調動她。
劉科長笑嘻嘻地說:你現在已經是行長了,我這個小科長哪能管得了你的事情啊。
既然你承認我是行長,那聽我下命令吧,把我的工作調令給撤了!
哈哈,劉科長忍不住大笑起來,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呢。
馬艷麗知道,調動的事情,還得行長說話。
馬艷麗就去見謝行長。
謝行長坐在寬大的老板桌后面,半躺半坐在高大的轉椅上。看著謝行長,馬艷麗倒真的產生了一種想法,如果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會是怎樣一種情況?
不過,也只是大腦里一閃罷了。
你有什么事啊?謝行長問道。
調動的事。
謝行長坐直了:往哪里調啊?
馬艷麗只好自我介紹:我是馬艷麗。
噢,謝行長往前傾了一下身子,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馬艷麗?說著扶住眼鏡框子,從上到下把馬艷麗打量了個夠。
馬艷麗也沒有退縮,心想我又沒有做什么虧心的事,怕你行長什么啊。
你調動的事情,有什么要說的啊?
馬艷麗把一路上想好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謝行長聽后說:嗯,困難不少。可是誰又沒有困難呢?我是外地交流來的,離家好幾百里地,你只不過是到郊區。
馬艷麗倒是豁出去了,她說:你來這里是當行長,屬于提拔。你要是提拔我,中南海我也去。
謝行長臉上的顏色霎時變換了好幾種,好容易才忍住沒有拍桌子。
回到家,馬艷麗越想越生氣,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給丈夫小黃說了。小黃局長聽后,也是氣哼哼的,老婆的工作本來就很辛苦,現在又要去那么遠的地方,而且又不是提拔。可是氣歸氣,冷靜下來,還是要想想辦法的。忽然想到了國土局的局長,在一起吃過飯。
小黃馬上給國土局長打了個電話,把老婆馬艷麗的事情說了。
電話那頭,馬上就應承下來了。放下電話,小黃得意地瞟了馬艷麗一眼,說:對咱們來說是天大的事,對人家來講,根本就不算個事。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咱就要求原地不動,根本不需要跑關系送禮。現在咱們用了關系,這點事還辦不到?
可是,還就真的辦不到。
沒過一會兒,國土局長那邊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十分氣憤。他媽媽的,國土局長說,吆五喝六的時候,什么事情都可以拍胸膛,真有事情給他說了,反倒是提起褲子不認賬了。老弟啊,你這個事情,要么咱忍個肚子疼,要么再請更大的神吧。
誰?
冉副市長。
小黃默然了。他想,人家現在是代市長,自己這點小小不然的事情,怎么好意思開口呢?
馬艷麗也是一時性起,翻出來冉副市長的電話就打。那邊傳來了冉副市長的聲音:是小馬吧,有什么事情啊?
冉市長,我這里有點小麻煩,就是銀行要調動我的工作,叫我到郊區去上班,我不愿意去。
噢,怎么個調動法,是提拔嗎?
不是,就是平調。
那是位置更重要了吧?
也不是,還是搞儲蓄。
那是為什么呢?
我覺得是行長嫌我上電視,搶了他的風頭。
冉副市長委托一位姓王的副秘書長辦。
在給謝行長的電話里,王副秘書長很委婉地講了馬艷麗的事情,說她丈夫是我們剛提拔的干部,工作比較忙,顧不上管家,所以希望暫且不要調動他妻子了。
可調令都下了。謝行長說。
調令下了,還可以收回來嘛。
我們銀行不能朝令夕改,搞橡皮筋式的執政啊。
具體怎么治理銀行,是你的權力,我只是受領導委托。
謝行長放下電話,心里很窩火,調動一個小小的副主任,竟然鬧出這么大的動靜!
人事科長匯報說,調令已經給了馬艷麗本人,她也沒有表示什么,打電話問郊區辦事處主任,說馬艷麗已經向他報到了,只是人還沒有上班呢。
這也符合一般調動的常情。盡管是一個市,畢竟是調動,也還是有一些善后要做的。馬艷麗這件事情,在謝行長心里窩過火后也就畫上了句號。
一晃,就到了年底。
銀行不隸屬于各級政府以后,政府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年底的這一天晚上,主要領導要到銀行決算現場,視察慰問。
新聞媒體、有關部門,都會前呼后擁地跟隨,作為被視察的銀行,當然也得由主要領導出面表示感謝。
現在的銀行很多,有政策性銀行,有商業性銀行,有股份制銀行,地方主要領導不可能普降甘露。于是,在現場視察慰問環節完成以后,再召開一個政銀聯誼會。會后,宴請所有的銀行一把手。
謝行長為了這次會議,把平時不穿的高檔西服找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提前穿上。
看看表,已經是下午5點了。往年這個時候,有關部門的電話就來了。而且,還會有一份日程表傳過來。可是現在,謝行長還沒有收到類似的通知,就不免心里犯嘀咕。
眼看著就要下班了,謝行長踱著一貫的方步,來到了銀行辦公室。大家趕忙站了起來,負責調度小車隊的小劉說,車早就準備好了,司機在車上等著呢。
謝行長神情尷尬,問:政府方面有通知了沒有?
沒有啊。
你們跟政府方面聯系一下,看看是不是把咱們漏掉了。
趕緊就撥電話,內勤小吳帶著歉意說,那邊的電話一直是忙音,打不進去。一旁的辦公室主任便說:也許是人家正通知呢。咱們又不是那些小股份制銀行,一年一度的聯誼會,怎么可能把咱們漏掉呢?
行長聽了,也有同感,主任的話增加了他的底氣。謝行長轉身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下班時間到了,謝行長再也沉不住氣了,往年這個時候現場慰問已經開始了。
這時有人敲門,謝行長滿懷希望地說了一聲“請進”,他想應該是辦公室主任給他帶來市府的通知了。
果然是辦公室主任,不過帶來的仍然是令人不快的消息。辦公室主任說,現在市府那邊的電話倒是能打進去了,可是一直沒人接。問了一下其他的銀行,人家的行長下午4點就已經開會走了。
謝行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向辦公室主任揮揮手,辦公室主任知趣地走了。謝行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砰地一聲,聲震屋瓦,自己的手也被震得生疼。然后,三把兩把扯下自己身上的西服,扔到沙發上。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謝行長有點不耐煩地接起了電話,電話里問是謝行長吧?謝行長覺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了。
對啊,你哪位啊?
我是市府老王,今天市府召開全市黨政銀行聯誼會,會務處下通知時發生一點小失誤,忘記通知你了。
謝行長終于想起來了,是市府的一個副秘書長,因為馬艷麗調動的事情,給他打過電話。
王副秘書長說:你現在過來吧,正好趕上吃飯。我自罰三杯,表示歉意。
謝行長不動聲色地問道:被漏掉的還有誰家啊?
別的都在呢,要不是冉市長細心,還發現不了會務處的失誤呢。
謝行長這才回過味來,這是一種有意為之的怠慢,是一種光天化日下的羞辱。他不會再去創造更大的羞辱。
可是羞辱還是找上門來了,他們銀行被房主逼著要騰房。
說起來呢,租房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謝行長,而是他的前任。他們銀行新的辦公大樓,倒是在他手里完成的設計,很是氣派,建好后將是市里的地標性建筑。
不過,眼下,還只是空中樓閣。建筑用地,盡管有了意向,但是還沒有最后落實下來,規劃還在國土局放著呢。
新樓房指望不上,現在用的人家緊逼,可百十號人,哪能說搬就搬呢?而且,房主并沒有理由。謝行長叫辦公室主任找出來當時的租房合同,仔細地看了好幾遍,租房合同還不到期呢。
于是,謝行長信心滿滿的,對辦公室主任說:咱們的租房合同還沒到期呢,他憑什么要咱們騰房呢?
房主幾次來要面見謝行長,謝行長都借故推掉了。
那天,謝行長到省銀行開會,正在發言,手機震動了起來。掏出來一看,是辦公室主任打來的,他匆匆結束發言,到樓道里通話。辦公室主任很著急地說:謝行長,你趕快回來啊,咱們辦公大樓叫人家給占領了。
謝行長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問:什么叫給人家占領了?
就是呼啦一下子,來了很多閑雜人員,把住大門,既不叫咱們銀行的人出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那給110打電話啊,沖擊金融機構,無法無天了!謝行長氣憤地說。
電話打了,警察也來了,可是人家只是在樓前面晃悠,并沒有采取措施。我跟人家交涉,人家說沒有發現有什么暴力行為,一旦有打砸搶燒的,他們將斷然處置。
那你們想辦法把那些人勸離銀行呀。
我們也去勸了,可根本沒人理你。
那幾位副行長呢?叫他們想想辦法啊。
他們早就躲起來了。
這時,省銀行的呂行長叫人找謝行長,謝行長掛了電話,就往會議室走。
到了會議室,沒等謝行長坐下來,呂行長就問他,你們辦公大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眾目睽睽之下,謝行長有點尷尬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最后,他強調的是:咱們銀行占理,咱們有租房合同,合同都是經過公證的,而且期限還有兩年呢。
呂行長不急不緩地問了他一句話:既然你們這么占理,為什么那些人還會鬧啊?那些鬧事的人腦殘嗎?那些警察是白吃飯的嗎?
謝行長還想說什么,呂行長揮揮手,制止了他。用不容爭辯的口吻說:深層次的問題以后再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趕緊回去,把事端平息了。
謝行長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事情以結果的形式呈現在他的眼前,而省略了過程,可是他要把事情的結果倒過來,卻不能忽略任何過程。
事端如何平息?他想了一路,也沒有理出個頭緒來。但是基本的常識告訴他,要對付那些人,還得國家機器出面。而要做到這一點,以他目前的情況,他是難以做到的。
他想到了馬艷麗。馬艷麗的一個調動,可以驚動市府的副秘書長,可想而知她該有多大的能量啊。于是,他給人事科打了個電話,叫他們通知馬艷麗馬上到辦公室等他,有重要事項。
謝行長心里稍微有點底了。
謝行長到了銀行門前,被擋在大門外,根本進不了銀行,這他完全沒有想到。其實,辦公室主任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告訴過他了。這個疏忽,叫他懊惱不已。
他看見警車停在一邊,便來到警車前。幾個警察圍了過來問他,你要干什么?
他說:我是銀行的行長,你們能不能想想辦法,叫我進去?
警察面面相覷,沒有表態,一起向車里看去。車里下來一個人,問怎么回事?警察指著謝行長說,他說他是銀行的行長,想進樓。
行長?從車上下來的人說,一天都不見你的面,躲哪兒去了?這種態度叫謝行長受不了,可是他又不便發作,只好慢慢地說,我到省銀行開會去了,剛剛趕回來。
你們銀行怎么回事,仗著有錢,也不能賴著人家的樓房不騰吧?
謝行長終于按捺不住,臉紅脖子粗地喊了起來:我們是簽了合同的,還不到期呢,憑什么叫我們騰?
我們是維持社會秩序的,誰敢動手我們就動誰。
我不會動手,我只是想回銀行辦公室,請你們護送我進去。
護送你?我們還沒有接到命令。
謝行長憤憤不平,可是也沒有辦法。
所幸,馬艷麗也進不了銀行,在警車跟前,他們相遇了。他們同時怔了一下,然后馬艷麗問謝行長,這是怎么回事啊?
謝行長把馬艷麗拉到一邊,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然后說,打電話叫你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情的。
我?
你家小黃在市里面肯定有些關系,你給他說一說,叫他給協調協調。
馬艷麗看看眼前的局面,也確實不好。堂堂銀行被人家弄成這個樣子,作為銀行的職工,她也有受辱的感覺。于是,當著謝行長的面,她給丈夫打了個電話,把謝行長的意思說了。
小黃那面倒是沒有推辭,只是說要通融警察方面的事,還是要你們行長親自出面見市領導的。
馬艷麗就轉向謝行長,謝行長也聽到了,但是連連搖手,意思是他見不了。馬艷麗就說:我們行長跟領導不認識,怎么去見呢?
我們局長跟領導的秘書比較熟悉,叫他跟領導的秘書約好,然后你們行長就可以面見領導了。
馬艷麗再次轉向謝行長,謝行長點點頭。馬艷麗就說:那你聯系吧,我等你的電話。
電話不久就打過來了,說冉市長在現場辦公,可以抽出一點時間見見。
見了冉副市長,馬艷麗沒有主動說話,冉副市長也沒有表現出來是熟人的樣子。謝行長先做了自我介紹,然后介紹了馬艷麗。謝行長簡單地說了一下有關情況,冉副市長對秘書說,你給楊局長打個電話。
馬艷麗悄悄地告訴謝行長,楊局長是公安局的局長。電話接通了,冉副市長接過電話說:聽說銀行叫痞子占領都一天了,還叫不叫老百姓存款取款啊?
電話聲音很大,謝行長也聽得清楚。那邊楊局長說:哪里是占領,就是把銀行的大門給堵了。我們有警察在現場。弄這事的是房主,人家的房子,人家要往回要,我們也不好如何。
冉副市長聽后面無表情,說:你這個局長倒還掌握情況,我只要結果,銀行的大門不能堵。說完,就掛了電話。
謝行長連忙點頭哈腰:謝謝,謝謝!
冉副市長說不必,雖說銀行是條管單位,但在我們地盤上,我們就要維護你們正常的工作秩序。不過,你們的糾紛不管有多大,要提前做工作啊,要是弄成群體性事件,誰也擔負不了責任。
謝行長還想說點什么,一旁的秘書制止了,說冉市長還在現場辦公,事情就這樣吧。
當他們再回到辦公大樓前的時候,謝行長驚奇地發現,剛才還亂哄哄的鬧事現場,現在已經靜悄悄地人雀無聲。
看來,中國的事情,就是怕有人管啊。后來房主也沒再找過什么麻煩。
謝行長決定把馬艷麗調回來。在基層,馬艷麗是一名排位最后的副主任,但不管怎么樣,也算是一個職級,回到機關,就安排到了信貸部門當了一名副職。
4、被挽救的資格
事先沒有任何征兆,謝行長被調到省銀行擔任了機關黨委專職副書記。
宣布陳副行長主持工作,同時還決定提拔一位副行長。與之有關的人員,全都躍躍欲試,有那動作快的,已經到省銀行活動了。
馬艷麗對這件事情比較超然。她知道自己剛從基層回到分行,在別人眼里,已經是占了一件好事了。況且嚴格來說,她的職級只是一個副科級。副科級,在機關是不公開排序的,都是按任職的時間先后形成自然的順序。從自然順序來看,馬艷麗應該排在最后。
馬艷麗只是在跟小黃纏綿之后,順嘴說了一下銀行最近的情況,和大家的動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黃一反常態,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叫馬艷麗給他詳細說說有關情況。
馬艷麗也說不出特別的詳情,她知道的都是大家口口相傳的東西。小黃聽完,對馬艷麗說:根據我們行政部門提拔人的辦法,往往會有破格提拔這一說,不知道你們銀行有沒有?
馬艷麗說:破格也不會破到咱們頭上啊。想當初,謝行長調她到基層,能找的關系都找了,最后還是乖乖地到基層去了。
第二天下午,馬艷麗意外地接到一個短信,一看號碼是冉副市長的。冉副市長在短信中說,如果銀行有破格提拔的政策,你要大力爭取啊。
短信,又勾起了她的欲望。對整天求爺爺告奶奶的攬儲工作,她已經失去了工作的激情,感到了疲倦。雖然她現在搞了信貸,但也是一個小小的部門副職,什么重要的會議也參加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能參與,實際上是被邊緣化了的人物。對別人的吆五喝六,對別人的趾高氣揚,對別人的花天酒地,內心深處,她也是向往的。
她要爭取領導的推薦。劍走偏鋒,她想到了調走的謝行長,她試著給發了一個短信。
謝行長接到馬艷麗的短信,非常感動。他離開市銀行好多天了,竟然沒有人給他發短信打電話問候一下,忽然接到馬艷麗的短信,就覺得馬艷麗至少是個有情有意的人。聯想到自己在行長任上對她的不公,他甚至有點內疚,有點自責,當即給馬艷麗回了短信:謝謝你還想起我,以后經常聯系。
又過了幾天,馬艷麗給謝行長打了個電話,問他的近況,然后聊了一會兒。快要結束的時候,馬艷麗問了一句:聽說最近咱們銀行要提拔一個副職,如果有破格的政策,請謝行長方便的時候,給大力推薦推薦。
謝行長連忙說沒問題。
主持工作的陳副行長那里,小黃出面,安排了一個飯局,請王副秘書長作陪,還有好幾個官場上的朋友捧場。局面也很壯觀的。
酒桌上的氣氛很輕松,馬艷麗先介紹了陳副行長和丈夫小黃認識,然后小黃逐一介紹了其他陪客。當介紹到王副秘書長的時候,特別突出了一下。介紹完畢,小黃說:王秘書長的級別最高,咱們都聽他的,他是今晚的酒司令。
王副秘書長也不客氣,順手端起酒杯說:各位,今天咱們給陳行長賀喜,一切都在這杯酒里面了。說完一仰脖子,吱地一聲干了。
一連干了三杯,陳副行長當然也知道這是本地的規矩,酒過三巡嘛。可是王副秘書長又倒上了第四杯,站起來說:剛才咱們喝的是例酒,是照規矩來的。為陳行長賀喜,理應再加一杯。大家都同意,又集體喝了一杯。
王副秘書長又招呼大家吃菜,然后把酒交給小黃,小黃一邊給陳行長倒酒,一邊說我酒量不行,先喝為敬。說著,連喝了三杯。陳副行長沒辦法,也只好喝了三杯。
馬艷麗見狀,就說:陳行長喝酒痛快,可是也不能這樣喝,緩一緩,吃幾口菜,接著再喝。陳副行長抹抹嘴,吃了幾口菜。
然后其余的陪客輪番上陣,陳副行長只好一一奉陪。其實,馬艷麗也不知道陳副行長的酒量,看看已經喝空了好幾瓶,陳副行長說話舌頭都直了,就給丈夫小黃使眼色。小黃又看了看王秘書長,王副秘書長站起來說:
各位,不知你們喝好沒有,反正我是喝高了。下次我請客,還是原班人馬。現在就是杯中酒,大家自掃門前雪。
大家都端起酒杯,陳副行長往起站的時候,趔趄了一下,王副秘書長就把陳副行長面前的酒,端給了馬艷麗:陳行長有心栽培你,這杯酒你還不替喝了?
馬艷麗沒有推辭,陳副行長也沒有異議,盡興而散。
沒過幾天,省銀行來人考察副行長人選了。到達后,專門召開了全行動員大會,省銀行副行長親自做了動員報告。
整個動員大會,馬艷麗就記住一句話:市分行副行長屬于副處級別,按有關要求,將從銀行的正科級干部中產生。而且,必須是兩年以上正科。另外,如果有特別優秀的,也可以破格提拔,破格的條件是副科五年以上。
講話結束以后,就是現場民主投票推薦,然后是考察組找人談話。讓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考察的結果竟無人票數過半,都不知道下一步會怎樣辦。
沒幾天,馬艷麗就收到了謝行長的短信:考察組昨天征求我的意見,破格提拔的人選,我推薦了你。看完刪掉。
馬艷麗既意外又高興,把短信叫小黃也看了。小黃對謝行長的短信半信半疑,說我得跟王副秘書長請教一下。
王副秘書長正在值班,叫他們到值班室找他。見面后,馬艷麗叫看了謝行長的短信。王副秘書長看后半天不語,然后問馬艷麗:謝行長走了之后,你跟他有過來往嗎?馬艷麗臉一下紅了。王副秘書長立刻說:別誤會啊,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打過電話發過短信之類的。
馬艷麗說:他走了之后,我就給發過一個短信,問候了他一下。
這就對了,短信內容是真的。見小黃一臉茫然,王副秘書長說,現在的人勢利得很啊,謝行長調走之后,估計沒什么人給他打電話,發短信。正好這時候,咱們小馬,不念他舊惡,發短信問候他,他一定很感動的。
不過,小黃又提出一個問題,謝行長這個短信是真的,可他畢竟是下臺之人,他的推薦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
王副秘書長說:這也正是我考慮的問題。如果,咱們能叫現任的行長也推薦小馬,事情不就圓滿了嗎?
小黃就說:王秘書長,我看這件事情還是由你來出面才好。
王副秘書長哈哈一笑:我這是引火燒身啊。這樣吧,我抽時間到銀行走一趟,面見一下陳副行長。還有,省銀行方面,冉市長說他有一個同學,他也會打招呼的。
好!小黃和馬艷麗互相看了一眼,會心地笑了。謝行長的短信,使她看見了晨曦,王副秘書長的話則使她感受到了曙光,冉副市長的話則使她看到了太陽。
選拔副行長的事情,沉寂了一段時間,大家都以為沒什么事情了的時候,省銀行的一干人馬,又來到了市銀行。這一次的考察很明確,就是馬艷麗能不能破格。
定點考察很順利,確定馬艷麗為副行長人選,然后由人事部門走相關程序。但誰也沒有想到,手續在銀監局出了問題。人事科的同志告訴馬艷麗,卡在資格審查部門負責人手里。
咱們任職還需要銀監局批準嗎?馬艷麗對這些程序并不清楚。
是啊,銀監局通過了,有關部門才能下任職文件。
他們說給馬艷麗的還有一層意思,就是讓她也想想辦法,趕緊疏通疏通關系。
于是小黃自告奮勇,他去找那個負責人公關。敲敲門,就進去了。先是自報家門,然后就把來的意思說了。說完,把一張銀聯卡塞給處長。
那處長又把銀聯卡塞給小黃,說:這可是害我呢,如果你硬要給我,我會上交到我們監察室的。
小黃一臉尷尬。
那處長不緊不慢地說:我跟你愛人素昧平生,并無個人恩怨。我們只是發現你愛人的大專學歷的文憑,是有爭議的。比如說,學歷要求全日制。什么叫全日制,想來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愛人上的市委黨校,不是全日制的。
小黃說:黨政部門都是予以承認的。
黨政部門是黨政部門,我們銀行對高管人員的任職資格,是有嚴格要求的。說實話,即使是全日制的大專文憑,如果專業不是很對口,我們也是要考慮考慮的。
小黃見處長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就說:處長對工作認真負責,我由衷地贊成。但是,此事涉及一個人的升遷,影響她的一生前途,我希望處長還是寬大為懷。
這個問題,也不是我說了算啊,我會把我們的審查意見,連同你們個人的意見,一并呈報局黨委的。
小黃回到家,兩個人分析了一氣,覺得不好解釋。馬艷麗說:既然咱們解釋不通,何不請教王副秘書長呢?
小黃當下就打了電話。王副秘書長說:不是銀行那邊已經開始走程序了嗎,怎么又半路殺出一個銀監局的處長來?
說是小馬的學歷有問題。小黃接著就把見面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第二天,王副秘書長打來電話,詳細說了有關過程。他說:我跟他們分管資格審查的分管副局長談了,分管副局長也挺作難。因為按照程序,必須那個處長拿出具體意見,才能上局黨委會議研究決定。
實際上,王副秘書長接著說,在我們黨政系統,對黨校的學歷是承認的,省里有關部門還為此專門發過文件,文件我都查到了。給他們銀監局的分管副局長傳真了一份。
接罷王副秘書長的電話,小黃催促馬艷麗:你給銀行人事科的同志說一下,請他們從公開渠道再給催問一下進展情況。
情況反饋回來了。那個處長說,省里的文件不是發給金融系統的,對他們而言只是一種參考,還是要以系統文件為準。
小黃夫妻倆那個氣啊,說咱們把臺階都搭好了,他就是不下。
小黃夫妻倆覺得不能再打電話了,必須親自面見王副秘書長。
他們就前往市政府,恰巧在市府辦公大樓前遇見了冉副市長。小黃先打了個招呼,冉副市長點點頭。隨后,冉副市長看見了馬艷麗,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馬艷麗趕緊伸出手去,跟冉副市長握了一下,說冉市長好。冉副市長笑道,你們很稀罕啊。
馬艷麗便把自己的事情說了一下,冉副市長好像忘了似的問:目前卡在什么地方?
馬艷麗說:卡在銀監局的資格審查部門,他們不承認我的黨校學歷。
冉副市長皺了一下眉頭:銀監局有問題嘛,市委黨校是執政黨的學校,這樣的學歷不承認,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條管單位難道就不接受黨的領導了嗎?你們去見一下王副秘書長,就說我說來,叫他給協調協調。
小黃夫妻見了王副秘書長以后,王副秘書長說,冉市長也叫秘書給我打了電話,叫我給協調這件事情。
小黃怕王副秘書長誤會,趕緊說:我們是來找你的,正好在樓前遇見冉市長了,他問小馬的事情進展如何,小馬就順便說了一聲。
嗯,冉市長體恤下情啊。本來咱們是私下辦這個事情,叫做公事私辦。現在有了冉市長的指示,就是正兒八經的公事公辦了。
馬艷麗就把銀行人事科說的情況又說了一遍,看來這個處長這里還真的有些難辦。
愚公都可以移山嘛,這點困難算什么?王副秘書長笑瞇瞇地說,現在咱們就去銀監局。不過,小馬就不要出面了。
王副秘書長和小黃到了銀監局,找見分管的副局長,副局長很熱情,讓坐、倒茶。
王副秘書長把小黃介紹給副局長:這是馬艷麗的愛人。上次我給你傳真了一份文件,市府領導也很重視這件事情,特意派我來了解了解有關情況。
副局長說:王副秘書長傳過來的文件,我都仔細看了,也轉給審查部門看了。不過,職能部門有不同的解讀,我作為分管領導也不好強求他們同意。
說著,副局長親自去把那個處長叫來,然后分別介紹了一下。他說:丁處長啊,關于銀行那個任職資格審查問題,前幾天有過一個文件,你們看了嗎?
丁處長說:看了。我們認為,這個文件精神,跟我們總局的文件精神相違背,權衡之下,我們認為還是要以總局的文件精神為準。有關的情況,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審查報告,遵照你的意見,也把那份文件復印了,作為附件,哪天開局黨委會議的時候,就可以研究了。
副局長說:王副秘書長的意見,當然也是市政府的意見,你們可以再考慮考慮嘛。
已經考慮了啊,如果不考慮的話,那份文件,我們是不會復印的。
丁處長走了。副局長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說:現在的處長難領導啊,尾大不掉的。
王副秘書長也笑了,那你們在開會研究的時候,能不能否決他的審查報告呢?
分管副局長搖搖頭:一旦到了會上,是要形成會議紀要的,要否決他的審查報告,必須有書面理由。同時還要向上級銀監部門報備。我一直壓著他們的報告。
在返回的車上,王副秘書長說:看來,這個丁處長還真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了。
小黃說:這些條管單位的人,還真的是不好對付,咱們沒有制約人家的手段啊。
王副秘書長看了小黃一眼。
過了幾天,銀行人事科的同志悄悄地告訴馬艷麗,丁處長被拘留了。馬艷麗緊張了一下子,問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們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人事科的同志還告訴她,丁處長原來在下面一個縣級市當過銀監局的局長,人都走了還斷斷續續有告狀信。
馬艷麗把情況給小黃講了,小黃也有點著急,原來在丁處長手里卡著,究竟還是卡著。現在他被抓了,審查的事情有可能長久擱置,對馬艷麗更為不利。
情況反饋給王副秘書長的時候,王副秘書長說已經給分管副局長打了電話,詢問了有關情況。分管副局長人不錯,對下屬很關心,在電話里托我找找關系,看看能不能幫他們把丁處長撈出來。
小黃說:叫他在監獄里受受教育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小黃局長啊,你這就叫心胸狹窄了。
5、 被擱置的貸款
沒幾天,銀監局就得到了通知,叫他們領丁處長出監。
實際上,并不是丁處長完全沒事了,而是留了一條尾巴,叫取保候審。
馬艷麗的資格審查程序重新啟動。審查報告寫得簡潔明了,結論是經審查,馬艷麗同志符合有關規定的任職資格。
銀監局局黨委會議順利通過,正式打印文件,送到了銀行。
上級銀行的任命文件很快就下來了。馬艷麗正式走馬上任。她有了自己單獨的辦公室,有了配備的公務車。進進出出,只要跟她打照面,別人都會給她再提升一級,叫她馬行長。
起初她很不習慣,非常懷念當平民的日子。
一切走入正軌以后,馬艷麗跟丈夫小黃商量,是不是應該把一些給過咱幫助的人請到一塊兒,表示表示啊?
小黃其實早就想到了,并給她早早就準備了一個名單,這時候拿了出來。馬艷麗感嘆黨政部門的人到底不一樣,辦這種事情滴水不漏。她看看名單,有王副秘書長,有陳副行長等等,還有一些銀行的其他同志。馬艷麗看完,又加上了謝行長。
小黃問:謝行長不是下臺了嗎?
馬艷麗點點頭:下是下了,但他作為老行長,在上級銀行推薦時,也為我加分不少。
嗯。小黃說,我倒把他給忘了。有時候,臺下的人更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咱們抽個時間,專門去他那里走一趟,顯得隆重。
當下夫妻二人就決定,明天周末,兩個人一起去走一趟。
看望謝行長回來后,小黃就張羅著請客吃飯。電話先打給王副秘書長,王副秘書長說:免得請誰不請誰的,銀監局也有必要表示一下,把他們局黨委的人一塊兒請出來。
那得有個能說得出來的理由呀。
這個,由我出面來請,就說為了工作上的銜接和協調,到時候把冉市長也請出來。
小黃說:那我就等領導的電話。
請客的事情,由王副秘書長安排,賓主盡歡而散。小黃掏出隨身帶的銀聯卡,到吧臺去結賬,被告知已經有人給結過了。
小黃問王副秘書長是怎么回事?王副秘書長說,請客需要的也就是一個理由,你們已經提供了。在這個地方吃頓飯,最低消費是8888元,省著點兒也得大幾千。冉市長臨來就吩咐了,市府買單。
過了一段時間,馬艷麗接到王副秘書長的電話,說他有一個親戚,是生意上的人,想在銀行開立一個戶頭。馬艷麗很痛快地回答:沒問題,你叫他過來找我吧。
來找馬艷麗的人,自我介紹姓龔,叫龔人超。馬艷麗問他:你是外地人吧?
是啊,龔人超說,我跟朋友合伙開了一個房產公司,想找一家比較信得過的銀行開戶,王領導就推薦了你。
聽說是房產公司,馬艷麗不由得又多看了龔人超一眼,但怎么看也不像個房地產大老板。不過她知道,凡事不能以貌取人。
你很能干啊,房地產可是一個聚寶盆,你在我們這里開戶,也是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啊。以后,你需要什么服務,只管告訴我,我會大力幫忙的。
沒過多久,龔人超就又來到馬艷麗的辦公室:馬行長,我們公司最近準備拿一塊地皮,需要幾千萬的資金。但我們公司剛成立,一下拿不出這么多的錢來,能不能在你們銀行貸一部分?
貸款現在的程序很麻煩,即使給你貸,走程序辦手續也得好幾個月。
只要能給貸款,慢就慢一點吧。都要走哪些程序呢?
要有一個貸款申請書,貸款的項目,項目的可行報告,項目的各種批文,包括環保評價,消防安全等等,都得齊備。有了這些,銀行的客戶部門才會受理你們的申請。然后,客戶部門會派人對你們的項目進行考察,考察的時間也許很短,也說不定很長,這要看具體情況。考察以后,如果覺得項目確實可行,客戶部門就會拿出一個項目調查報告,送到銀行的信貸審查部門,我們叫做后臺。
然后就是行長審批了吧?
如果,審查部門認為符合貸款條件的話,會把審查報告交給銀行的貸款審查委員會議進行審議。
這么麻煩啊?
是啊,這個貸款審查委員會議,相當于貸款法庭,客戶部門簡要地陳述項目可行的理由,審查部門提出他們的審查意見,貸款審查委員們就他們的陳述進行提問。最后,進行表決。
弄一筆貸款要走這么多程序?
是的。貸款審查委員,一般情況下有十幾名,進行實名表決。表決結果,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委員同意,這筆貸款才能獲得通過。
這些委員是固定的嗎?
既固定又不固定。說固定,是因為這些委員的總數是固定的,但是具體到每次貸款審查會議,誰參加,是隨機的。
你們銀行的貸款,最后誰說了算?
剛才給你說的那一堆程序,全部走完,貸審會議通過了,貸款就算通過了。
那你們行長起什么作用呢?
一把手行長是可以參加貸審會議的,但是他不投票,委員們投票的時候,他就走了。
那你們的行長不是沒用了嗎?
也不是沒用,按照有關規定,貸審會議通過的貸款項目,行長最后有否決權。
你們現在搞的這一套,真復雜啊,我聽得都頭暈。馬行長你在銀行管哪一塊?
我現在的分工,是管信貸審查這一塊的。
鐵路警察,各管一段。
對對,就是這種情況。你是王副秘書長介紹過來的,我會盡力幫忙的,但是結果如何,我真的不敢給你打包票!
馬行長,感謝你的細致介紹。原以為只要你這個當行長的同意,就可以搞定貸款的。現在看來,真要弄一筆貸款出來,還需要下不少的功夫啊。
下功夫是肯定的,那還得是你的項目確實不錯,能過了銀行的各個關口。我給你畫一個貸款流程圖,你回去叫王副秘書長看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馬艷麗認真地想了想,就畫了起來。畫好以后,對照著流程圖,又給龔人超說了一遍。龔人超表示自己弄清楚了,然后就告辭了。
馬艷麗給王副秘書長掛了一個電話,把龔人超的來意和自己的解釋,又復述了一遍。最后說,既然是領導介紹的人,她肯定會不遺余力的。王副秘書長聽后哈哈大笑:
龔人超是搞房地產的,房地產是個資金密集型企業,他們的資金鏈有需要也是正常的。要滿足他們的需要,而找銀行是第一選擇。而找銀行,首選就是你啊。
小龔的貸款,現在也不是說就不能弄,而且要弄呢,也不是說就一定弄不成,我是說各種可能性都有。
做最壞的打算嘛,爭取最好的結果,你盡力而為吧。
龔人超辦事的效率非常高,不幾天,就把貸款申請書拿過來了。馬艷麗仔細地翻了一下,發現各種材料都很齊全,手續也都很完備。而且,所有的材料都裝訂得整整齊齊,封面是那種特種封面紙,還設計了一個漂亮的圖案在上面。淡淡的藍色,弄成潛網,叫人一看,就覺得眼前一亮。
馬艷麗很滿意,說:你這些材料準備得很充分,比我預想的還要好。你現在把這些材料送到客戶部門,然后我協調分管客戶的副行長,叫他們客戶部門盡快進入考察階段。
那我就先謝謝了。
不用客氣,開端不錯。
可是,很快就遇到了麻煩。要搞房地產,前提是要有地皮在手,那樣才能規劃啊,設計啊,開工啊。問題是他們沒有儲備的地皮,而他們計劃搞的那塊地皮,還沒有開始招標呢。
所以,客戶部門認為馬上不能進入考察階段,沒有地皮一切無從談起。
龔人超趕緊找馬艷麗訴苦:我們如果地皮在手,還要銀行貸款干嗎?地皮就是錢啊,地皮就是融資平臺啊。
馬艷麗問:你們不是有幾千萬的注冊資金嗎?先用來買地皮,其余的花費,再用銀行的貸款。
龔人超苦笑了一下:現如今成立公司,有幾家的注冊資金是真實的?
馬艷麗說:工商部門要驗資啊。
是啊,現在有些公司是專門替人做這些事情的,他自己就叫會計事務所,跟工商部門是有關系的,你只要付一定的費用,他就可以把注冊資金的事情給你搞定。
噢。馬艷麗明白了,
送走龔人超,馬艷麗來到分管客戶的劉副行長辦公室。劉副行長親自為馬艷麗沏了茶,說這是別人從安徽帶來的六安瓜片。隨著他的介紹,辦公室里彌漫開一陣清香。
馬艷麗看那茶葉,不是通常那種葉子,而是一片一片的瓜子形,翠綠可愛,漂浮在碧綠的茶水中。不要說喝一口,即使看著也是很大的享受。一時間,馬艷麗倒忘了自己所來何為。
劉副行長介紹:這種茶,是茶葉中加工工藝最為復雜的茶,也是名茶,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這種茶的品質最好。產地在安徽,原名叫齊頭山云霧茶。那齊頭山上,終年云霧繚繞,晝夜溫差很大,近二十度,所以產出的茶葉品質好得不得了。
那這種茶得多少錢啊?
這么好的茶葉,不是你花多少錢能弄到手的,還得有其他的手段和特殊的渠道。即使你有了特殊的渠道和手段,也只能搞到一點點,嘗嘗鮮而已。
馬艷麗像聽故事一樣,早已入了迷。
劉副行長繼續說:我的一個茶界朋友,知道我好這一口,專門給我弄了這么一點兒。我當寶貝供著呢,平時饞得很了,也只拿出來聞一聞。
馬艷麗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仔細地打量著碧綠的瓜片,半天也不敢喝一口。
劉副行長說:你喝啊,嘗嘗什么味道?
馬艷麗向那茶面緩緩地吹了一口氣,很淑女地啜了一小口。只這一小口,頓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彌漫了整個口腔,像是有無數芳香的小手,慢慢地撓著她的喉嚨,叫她癢酥酥地陶醉。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領悟了什么是享受,什么是感官盛宴,什么是味蕾極致。咽下那一小口茶水,她說:
今天我算是在你這里當了一回劉姥姥,以后劉行長招待客人這種茶的時候,一定不要忘了叫我來做陪啊。
劉副行長笑瞇瞇地說:只要馬行長肯賞光,那沒問題。
說完茶,馬艷麗話入正題:有個房地產公司,想在咱們銀行貸點款,到了你這兒嗎?
一般的情況下,分管前臺和后臺的領導,很少這樣直接詢問的,現在馬艷麗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使劉副行長大吃一驚,有點自己的領地被人侵占的感覺。不過,看在馬艷麗是新提拔的副行長,不太懂規矩的份上,劉副行長馬上就釋然了,呵呵笑道:
材料還沒有過來,既然是你的關系,我明天過問一下,叫他們加快步伐。
這么一說,馬艷麗反倒不好意思了:也不是我的什么關系,也是別人介紹的。
劉副行長仍然笑呵呵的:關系也是社會資源嘛,能照顧的還是要照顧的。
后來,劉副行長專門到馬艷麗的辦公室,算是回訪。女同志的辦公室,劉副行長說,顯得樸素了一點啊,掛個名人字畫啊,擺上幾盆花啊,該點綴的也得點綴點綴。
這個,馬艷麗還真有心思,她說:名人字畫,咱也是門外漢。花草呢,家里倒是養著,也正琢磨著搬過來幾盆。
用不著,用不著,我給總務部門說一下,明天叫他們弄幾盆過來。你喜歡什么花啊?
我也說不來,反正就是好養的吧,太嬌貴的咱也不會養。
劉副行長笑了笑,不再談花的事,說:你那天說的房地產公司貸款的事,我過問了一下,總體情況不錯,各種資料也都齊全,現在卡就卡在那個地皮問題上。
他們說那塊地皮是不成問題,肯定能拿到手的。
我也愿意相信這一點,但是這些都是口頭承諾,就跟提拔干部一樣,說得再好,任命書下不來一切都懸著。
馬艷麗深有同感。
劉副行長說:其實就跟先有雞和先有蛋的關系一樣,客戶希望先給貸款,他就可以拿貸款買地皮了。而銀行呢,希望他先拿下地皮,然后再給他貸款,支付地皮錢。
說來說去,還是他們實力不行啊。馬艷麗說,如果有實力,先拿下地皮,蓋樓的時候再來貸款,不就沒有這些問題了嗎?
我搞了多少年的信貸,有這樣實力的企業,目前還沒有遇到過。好多企業,有幾個不是用貸款壘起來的?搞得好的,企業保留下來了,貸款也保留下來了,這就叫成功。搞得不好的,企業沒了,貸款卻保留下來了,這就叫失敗。
馬艷麗睜大眼睛,充滿了不解。劉副行長繼續說:放貸款的時候,銀行像爺爺,往回收的時候,就成了孫子。如果,你當初收了人家的好處,這個時候客戶就有可能趁機拿你一把,弄不好就會翻臉不認人。
馬艷麗趕緊問:是不是這樣,從現在的情況看,卡在地皮問題上,從將來看,可能要卡在貸款的抵押擔保問題上?
劉副行長眼睛一亮,馬艷麗說出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話,非常專業,而且很有眼光。于是點點頭說:他們的辦公地點都還是租來的呢。
龔人超也知道他的貸款卡在地皮上。已好幾天了,他沒有在銀行露面,也沒有給馬艷麗打電話,仿佛蒸發了似的。
有好幾次,馬艷麗拿起了電話,撥龔人超的手機,可是都沒有把號碼按完就停了下來。她問自己:撥通了,給他說什么呢?
馬艷麗決定,把事情可能發生的情況,給王副秘書長匯報一下,也叫他有個思想準備;或者,他會有更好的融資辦法。
主意既定,馬艷麗就給王副秘書長打了個電話:領導最近很忙吧,很長時間沒有給我做指示了,你什么時候有時間,我想請你喝茶?
好啊,我什么時候都有時間,是不是又遇到不好解決的問題了?
領導就是領導,一眼就把問題看穿了。馬艷麗不得不佩服王副秘書長洞察事物本質的能力。她說: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是長時間不見,想看看領導啊,聽聽領導的指點。
那就還到老地方。王副秘書長說,白天不行,晚上的吧。
晚上,到了五星賓館的茶室,服務員調暗了燈光,低調的粉紅色光線,柔和地灑在淡紫色的地毯上,迷離夢幻。音響放著古箏樂曲,淡淡的檀香彌漫著,軟化著職場疲憊的身心。
好長時間,王副秘書長都沒有說話,仰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馬艷麗以為他睡著了,不敢打擾他,示意服務員泡好茶后就可以離開了。
馬艷麗自己也覺得進入了另一番天地,進入了童話世界,遠離了城市的喧囂,遠離了人世間的繁雜,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可以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動。
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很久。其間,馬艷麗真想靠著王副秘書長的肩頭,好好地睡一覺。但是她忍住了,王副秘書長在她眼里是一座山,是一尊神,是她不能褻瀆的神明。
良久,王副秘書長睜開了眼睛。
領導,睡好了嗎?
我來這里不是為了睡覺,是跟你有事情談啊。剛才,我是被這里的環境陶醉了,難得放松放松自己。就像是泡在溫泉里,耳聽著大自然的天籟之聲,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觀看著滿眼的綠草紅花,忘記了一切煩惱,全身心地享受這良辰美景。
馬艷麗笑了:秘書長原來是詩人啊。
后來不幸踏入政界,文學夢被現實無情地粉碎了。王副秘書長感嘆道。
你現在位高權重,比起虛無縹緲的文學夢,不知要好上幾百倍。
夢已經留在身后,現實復雜無情,稍有不慎,就前功盡棄啊!
是的。馬艷麗改換話題說,龔人超的貸款,卡在地皮問題上,客戶部門堅持先拿到地皮,然后才能談貸款的事。
地皮不是問題,遲早都能拿到手的。
這一點我也相信,但客戶部門就是不見鬼子不掛弦。
王副秘書長嗯了一聲。
能不能給有關部門打個招呼,盡快啟動地皮拍賣程序啊?
招呼早就打了,要協調的人和事太多,左一個程序右一個程序,哪一步走不到都不行。貸款的事情也不能太著急。
這么長時間了,給你辦不下來,我可不能不急啊。
哈哈,龔人超的事情,我也是幫忙而已。
可在我眼里,龔人超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態度不錯啊,不過,也不能不顧程序。
我也是這么想的,龔人超的貸款,其實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什么問題?
一旦地皮問題解決了,并不是說他的貸款就到手了。在具體操作的時候,有一個很大的技術性問題,不好解決。將來具體辦理貸款手續的時候,是要有抵押擔保的。他們公司什么物產也沒有,不能辦理抵押,只能辦擔保。那么大的金額,誰能給他們提供擔保啊?
是啊,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多虧你先給我說了,我可以提醒他們注意,叫他們早作準備。
據說政府的擔保公司,現在擔保的上限已經達到了。馬艷麗委婉地又提醒了一句。
我覺得,他們公司貸款的事情,能不能換一個思路,做兩手準備?
馬艷麗一時跟不上王副秘書長的思路,就問:意思是他們的貸款也可以不貸?
王副秘書長端起咖啡,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香啊。銀行的貸款,跟這咖啡也有點像,聞起來很香,真正喝到嘴里就不一定有那么香了。
至于他們的資金問題,冉市長說也可以多考慮幾條渠道。我找人咨詢了一下,看看能不能走集資這一條路。
集資,那可是違反法律的事情啊。
所以也還沒有想好,是不是咱們干脆把龔人超叫過來,一起商量一下?
那好啊,反正是他的事情,咱們都給他當當參謀。
龔人超很快就過來了,也沒有過多的寒暄,王副秘書長就把剛才和馬艷麗的談話要點,簡單給他說了一遍。
龔人超說出了他的擔憂:地皮不管用誰的資金來支付,跟后期的貸款來比,總也是個大數目,怎么能抵押后續的貸款呢?
馬艷麗說:只要有了地皮,有了規劃,在具體操作的時候,地皮是可以增值的,可以找評估公司,再做一個評估。
王副秘書長點點頭:地皮的實際價值,跟他的拍賣價,是兩個概念,后期的評估大大增值,也是有先例的。
這樣倒激發了龔人超的靈感:馬行長的想法確實很好,我也想起來了,其他的地方,不是有賣樓花的嗎?我們只要有了地皮,就不是空中樓閣了,他們可以賣樓花,我們為什么不能用樓花作抵押呢?
王副秘書長一拍手:這就對啦,樓花的價值那就大了啊,能賣出去就賣,賣不出去,就到銀行抵押。這樣,資金問題就好解決了。
6、被透明的集資
過了幾天,龔人超又來到馬艷麗辦公室,商量集資的事情。他說,涉及到那么大的資金往來,現金怎么入賬,將來怎么給人家返還,都要有記載啊。
馬艷麗說:你們公司不是有會計嗎?
問題是,人家把現金交給公司,公司不可能保存那么多的現金,還是要交到銀行啊。
馬艷麗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樣吧,銀行給你派兩名儲蓄員,在你們公司現場幫忙收款、記賬。
這樣最好了。龔人超很高興,他說,還有一個問題,將來有一部分資金,是要通過轉賬進來的,那些需要轉賬的都是一些更小的公司,他們也都需要開戶,然后才能轉賬。
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有這方面需要的,你給我打個招呼,我派專人給你辦理。
龔人超說:馬行長,實在謝謝你的大力支持,那塊傳說中的地皮,就要公開拍賣了,競標的那天,我邀請你到現場助威可以嗎?
王秘書長也參加嗎?
我哪里能叫他老人家出面呢,那不成官商勾結了嗎?
那我出面合適嗎?
非常合適,你是銀行的行長啊,銀行和企業是一家人嘛。我給別人介紹說你是我表姐,是以私人身份來助威的。但是你的公開身份,也可以給別人以聯想。
馬艷麗明白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你什么時候需要,打個電話就可以了。
龔人超把腋下夾的包拿下來,放到馬艷麗面前:這個包不錯,你用著挺合適。
不行,不行!馬艷麗拒絕。
龔人超嬉皮笑臉地說:馬姐,當弟弟的,送你一點心意,你好意思不要?
話說到這個份上,反正也就是一個包,馬艷麗就收起來了。
龔人超說:這個包叫我看,也沒有什么好的。可是捎這個包的人說,這是一個什么LV牌子的包,大概算是名牌貨吧。
什么,LV包?馬艷麗有點吃驚,這個牌子她聽說過。于是又推辭起來,好幾萬的東西,我說什么也不能要的。
龔人超見狀忙說:馬姐馬姐,咱們是自己人,這包呢也確實不錯,你整天跟人家那些老板啊、老總啊打交道,總不能太寒磣了吧?
看到馬艷麗不再推辭,龔人超才安心坐下來,喝了口馬艷麗親手給倒的茶。他說:
你那兩個銀行的員工,能不能長期留在我們公司?
馬艷麗不理解他的意思,說:你是不是看中他們了,想把他們留用?
不是那個意思,龔人超笑道,能不能你們銀行在我們公司成立一個什么辦事機構,對外是你們銀行的,對內又是我們公司的?
那就在你們公司辦一個銀行代辦點吧。
兩天后,在行長辦公會上,馬艷麗把她的初步設想提了出來,大家都沒有反對。
銀行增設機構,還需要銀監局批準。
這一次銀監部門的批準非常迅速,快得連馬艷麗也沒有想到。
龔人超那邊也沒有閑著,他又在賓館里租了一間客房,作為銀行代辦點的辦公地點。上午拿到銀監局的批件,下午代辦點的牌子就掛上了。在賓館院里放了一通鞭炮,馬艷麗和幾位銀行的領導都親自光臨,為代辦點舉行了揭牌儀式。
龔人超打電話約馬艷麗去喝茶,馬艷麗沒有推辭,準時前往。到了以后,龔人超已經在等了,咖啡冒著熱氣,散發著香味,正在電磁爐上煮著。馬艷麗聳聳鼻子說,真香啊!
龔人超趕緊說:這是正宗的非洲咖啡,我知道是你馬姐喜歡的。
馬艷麗點點頭:你是越來越會辦事了,你們公司最近業務發展如何?
約你出來,就是商量這事的。龔人超把煮好的咖啡一人倒了一杯,然后用調羹慢慢地攪著說:地皮拿下來以后,找了市里的建筑規劃院,他們正在給設計。王副秘書長也給打了招呼,把樓房的容積率提高了一些。
什么容積率啊?說得太專業了。
容積率對我們搞房地產開發的,可是掙錢的法寶啊。房產開發的成本,幾乎有一半在地皮上。這一塊的成本是一定的,在這個地皮上能蓋幾層,也是當初定好了的,所以你的利潤也就在那個時候已經定了。可是,當你的容積率提高以后,你就可以在原來的地皮上,多蓋出一些房子來,這些房子是額外的,等于說是房產開發商額外掙了一部分利潤。
噢,馬艷麗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各個行業都有貓膩啊。
龔人超接住道:就是就是,如果光憑正路來掙錢,那能掙多少啊,都是有數的錢。我們的容積率提高以后,只有小范圍的人知道。可是這些小范圍的人都是在具體辦這個事的時候,幫過忙的。這年頭,你也知道,像你這樣的好人很少,誰也不會白幫忙的。而且說老實話,我們也不會叫人家白忙活的。
但絕對不能送錢。馬艷麗說。
是啊,這個我也知道。凡是幫忙的,都是好朋友,哪能人家幫了你的忙,你卻反過來害人家呢。過河毀橋,只能是一錘子買賣,是自斷后路。所以,那樣的事情,咱們是絕對不能干的。我初步有個想法,先跟你商量一下。領導一會兒有空了就會過來。
嗯,馬艷麗說,那你就先說說吧,咱們看行不行。
不是不能送現金嗎,咱送股份行不行?后來聽說也不行,黨政領導不能經商辦企業,也不能入干股。那就集資,按高利率付給利息,既把好處給了集資人,又沒有行賄受賄的嫌疑。
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馬艷麗也覺得挺好。
正說著,王副秘書長來了,又是一番寒暄之后,話入正題。龔人超大致說了一下他和馬艷麗的想法。王副秘書長沉吟半晌道:總的來說,想法很好,就是以后真的出事,也查不出什么實質性的問題來。既支持了你們公司,又保護了我們的干部,一舉兩得。不過,操作的路徑,要經得起審查。比如,現在我有一個問題,你們公司是一個小公司,為什么這些干部敢把真金白銀給你集資呢?
龔人超看看馬艷麗,馬艷麗就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她說:因為我是銀行的行長,有國家信譽作后盾,具體操作又是我們銀行的代辦點進行,大家對的是我,不是龔人超啊。
王副秘書長點點頭,擊掌道:好,這是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我們也商議好了,咱們的集資有特定的對象,到時候,你憑我的條子辦理具體手續。不過,那些條子不能留存,咱們的原則是既光明正大,又留有退路。
馬艷麗點點頭。
王副秘書長又對龔人超說:你們的樓盤也要趕緊動工,地皮老放在那里也不行,超過了一定期限,是要收回去的。更重要的是,你們只有開了工,人家看著你的樓盤一天一個樣,才有信心給你集資啊。
這個沒有問題,工程隊、監理,我們都已經找好了,只要規劃一批準,馬上就能打樁。
工程隊、監理,你們走不走招投標程序?
這一點領導請放心,我這人的理念是,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出樣子來。這座樓盤,不僅要賺錢,還要立下口碑,把它弄成個魯班獎什么的。
聽罷,王副秘書長端起咖啡杯說:來來來,咱們共同為咱們的合作干一杯!
馬艷麗一上班,就有人找她來了。來人也不認識,只是把一張紙條遞給她,她一看是王副秘書長的介紹信,上面有明確的集資數額。確認無誤后,馬艷麗從自己的抽屜里,拿出一個不大的本子,墊好復寫紙,迅速開出一個單子來。
單子開好后,簽上她的大名,然后加蓋上她的私人章。扯下單子,交給來人。來人再到銀行代辦點辦理具體手續。
陸陸續續地,不斷有人來找馬艷麗,她漸漸地發現了一個規律,凡是來她這里換路條的人,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路條上的名字,千篇一律都是女人的名字。
一個月后,原來約定的集資付息日到了。說來也怪,當初人家來集資的時候,馬艷麗看到路條上寫的是幾十萬幾百萬的資金,作為搞銀行多年的她,對那些數字并沒有太大的感觸。可是,現如今,當她看到集資者要從龔人超的公司拿走幾萬十幾萬的現金時,她動心了,那是10%的月息啊!也就是說,集資者的資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將會翻番。
讓馬艷麗更沒有想到的是,丈夫小黃也拿著王副秘書長的介紹信來了。她看了一下上面的金額,是200萬。
馬艷麗的心狂跳起來,一年之后就是400萬啊!她手有點打戰,幾乎是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換好了自己的路條。丈夫問她:咱們從哪里往出拿這200萬呢?如果他真的報答咱們,不一定200萬,十萬二十萬都可以啊,直接給了咱就算了,大家都省事。
馬艷麗哭笑不得:你是糊涂還是幼稚啊?如果人家真的拿過來幾十萬,你敢要嗎?
如果是龔人超拿過來的,我想應該沒有什么問題。丈夫滿不在乎地說。
為什么啊?
你想啊,龔人超是干什么的?他背后又是什么人?誰敢在他頭上動土?
難怪你一直是副局長呢,沒有戰略眼光。當官的,少不了有一些恩恩怨怨的事情,少不了有一些爭爭斗斗的舉措,當然也少不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小人要整你。不管干什么,保護自己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丈夫小黃點點頭:咱們的集資款怎么辦?
從親戚朋友那里湊,按銀行利息給,算是按市場經濟規律辦事。
小黃一把就摟住了馬艷麗,給了馬艷麗一個深吻,弄得馬艷麗一時反應不過來:做什么啊你,青天白日的?
7、被合法的財富
這一天,代辦點的小劉來找馬艷麗,告訴她有人來調查龔人超的賬戶。馬艷麗心一下子緊了:誰調查的,沒有人來銀行接頭啊?
小劉說:那天有一個人來代辦點,說是要辦業務。我就覺得奇怪,代辦點開張以來,就沒有外人來辦理過業務。我就問他要辦什么業務?
那人說,聽說龔人超搞集資,利息挺高,他也想集一點。我以為他是來搗亂的,就說你集多少?他倒真把隨身帶的包打開了,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錢。我就跟他要路條,他問什么路條,小徐嘴快就告訴他了。
后來呢?馬艷麗問道。
他就問集資為什么還要路條?內部的集資是怎么個利息,大致上有多少人參加?
你們是怎么回答的?
我一看他問得細了,就給小徐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講了。
馬艷麗趕緊問:那個人長得什么樣子,你們有印象嗎?
嗯,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可是又想不起來。個子高高的,白白凈凈的,頭上有不少的白頭發,跟他的面相特別不協調。
馬艷麗心里咯噔了一下,從他們的描述看,這個人跟銀監局的那個處長有點像。
馬艷麗想到這里,覺得這個事情不簡單,得認真對待。她吩咐小劉,要是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就說咱們不知道人家公司的內部情況。隨即她又拿起電話,給龔人超說了一遍。龔人超問:不會出什么事情吧?給王頭打個招呼。
馬艷麗就給王副秘書長打了個電話。王副秘書長倒很輕松,巴不得有人來查呢,他說:不過,銀行那邊的貸款,我看需要啟動了。
可以,銀行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具體操作你跟小龔談。
放下這邊的電話,馬艷麗又給那邊的龔人超打:你們的貸款可以啟動程序了。我建議你最近幾天,抽個時間,帶上我們有關部門的人,去你們工地看上一下,叫大家有點感性認識,那樣對你的貸款有幫助。
這個沒有問題,我來安排。
銀行一干人等,應邀來到龔人超的工地。大家看過樓盤,信心大增,從地理位置、環境看,樓盤都無可挑剔,對于它的前景,沒有一個人不看好,甚至有人當場就要求龔人超出售樓盤的時候,能不能考慮給銀行留出一部分來,解決家屬宿舍問題。當然,價格隨行就市,適當優惠一點更好。
龔人超連聲說好,那沒有問題,反正樓盤將來是要出售的,賣給誰也是個賣,你們真要的話,我給他們說一聲,按團購對待。
大家都看著行長,行長說:大家同意,我也沒有意見。不過,咱們還是要按市場價來走,省得到時候惹麻煩。
團購就是市場價啊。零售價和批發價,肯定是不一樣的。馬艷麗不緊不慢地說。
最后的貸款額度確定為3個億,馬艷麗沒有想到,龔人超更沒有想到。當馬艷麗把會議結果告訴龔人超時,龔人超哈哈大笑:
你們這些搞銀行的,人家真正需要資金的時候,磕頭搗蒜,求爺爺告奶奶,你們一分錢也舍不得貸給。等到人家不需要資金了,光景好過了,你們反倒是上趕著要給人家貸款。
就是就是,馬艷麗也不由得笑了,人家上趕著給你貸款,你倒是要不要啊?
我又不是傻瓜,能不要嗎?
那就過來辦手續吧。
指點龔人超辦好貸款手續以后,馬艷麗心里終于放下了一塊石頭。而且,從辦貸的過程看,一切都是按照銀行的規矩來的,可以經得起任何檢查。
可是,正當她有點心花怒放的時候,人民銀行組織的賬戶檢查組又來了。她沒有想到,檢查組竟然抽中了龔人超公司的代辦點。
馬艷麗陪同檢查組到了龔人超公司的代辦點,代辦點的業務量并不大,很快就檢查完了。但是檢查組并不撤,而是問小劉,這個房產公司在你們這里開立的是什么戶?
小劉說:基本賬戶。
基本賬戶里沒有幾筆業務啊。
這個公司以前在咱們銀行沒有貸款,所以資金的進出量不是很大,業務往來也不頻繁。
檢查組的人把話轉向馬艷麗:馬行長,你們這個代辦點的設立,實際意義不大啊。
馬艷麗笑道:當初也是為了方便企業,可是后來具體貸款的時候,有一點小小的障礙,拖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企業跟咱們銀行沒有什么業務往來。現在他們的貸款批下來了,3個億,以后的業務量肯定會很大的。
那既然前一階段企業沒有貸款,可是為什么他們賬戶上也有不小的資金往來呢?
那是人家企業自己的錢吧。我們只代辦人家的資金往來業務,至于人家的資金來源,我們沒有過問。
檢查組覺得再沒有什么可問的了,就撤了。
馬艷麗不知道,背后真正動腦筋思考的是那個下臺的丁處長。
丁處長是后來才回過味來的。自己在基層是有問題,除了工資基本不動,煙酒基本靠送外,再就是逢年過節的時候,人家給他送一些購物卡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送的時候也并不起眼,又不是直接的現金過手,平時感覺零零碎碎的東西,集中到一起,他也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大的數目。
他自己是個甩手掌柜,人家一抄家,弄出那么多的存折,他也沒有想到。及至到了看守所,不出兩天,他的精神防線就崩潰了。但是他也確實說不出貪污受賄的問題,也說不清這些存折的合法來源,誰給他送了購物卡,誰給他送了煙酒,又是誰給他送了土特產。他哪里能記住?
這些東西構成了他收入的一部分,可是他平時沒有記載,積沙成塔,現在就成了他的葬身之所。就這樣糊糊涂涂,背負了一個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之罪。
還有他獲罪的時間。
這個時候,他手上唯一的事情,就是正在進行的馬艷麗的資格審查。正是由于他的堅持,那個資格審查沒有通過,懸在那里了。
再后來,他就被抓了。
他就知道,后來馬艷麗如愿以償,當上了銀行的副行長,分管信貸業務。
通過種種渠道,丁處長也弄清楚了,馬艷麗上臺后,真正為王副秘書長辦的事情,就是龔人超公司的事情:一是集資,二是貸款。丁處長還在網上查了龔人超公司在工商部門的注冊情況,各項手續都有,看不出有什么異常。
龔人超公司的貸款,在銀行卡殼的情況,丁處長也知道,甚至連具體的原因也知道,就是因為他們的貸款沒有符合規定的抵押物。
從這個情況看,馬艷麗也并沒有為此而違法亂紀。也就是說,馬艷麗當行長,絕對不是為了某個特定的利益或者是貸款而來的。
真正叫丁處長認為有問題的,是銀行在龔人超公司的代辦點。他去那個代辦點看過,當然是以個人的身份。他沒有權力去查看人家的賬本,但是他用了另一種辦法,比較笨的辦法。他守在代辦點的樓道,看看在一小時之內,到底有多少人前往辦理業務。
結果是,沒有人。
他后來分為幾次,就坐在那賓館大廳的咖啡座里,挑了一個方便看到電梯位置的座位,要上一杯咖啡,一邊漫不經心地喝著,一邊看著進出賓館的人。這樣斷斷續續地看了好幾次,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基本上沒有外人來代辦點辦理有關的業務。
龔人超公司的集資就是這樣被他發現的,而且知道了是馬艷麗和代辦點出面搞的。但是對企業的集資業務進行管理,并不是銀監局的職能,他鞭長莫及。所以,他向人民銀行舉報,于是就有了賬戶檢查。
檢查的結果表明,丁處長的舉報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一定事實基礎的。不過,從代辦點的賬務檢查,能看出龔人超公司的集資,也就是一兩個億的規模,額度并不是特別大,社會影響也不大,可以認定為向特定人群發起的集資行為。對這種性質的集資,如何管理,并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所以,檢查過后就再沒有了下文。
這個結果,丁處長并不滿意。這倒不是他有什么證據,他有的只是一種直覺,一種擔憂。
一般情況下,企業要集資,必定是大張旗鼓,不然的話,誰給它集資呢?可是,龔人超的公司不是這樣,它幾乎是在秘密狀態下搞的集資活動。丁處長獲悉它的集資,還是出于偶然。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輾轉向他借款,他問起借款的用途,親戚才告訴他是用于集資。
但是這個親戚,并不是直接的集資者,是為別人湊錢的。
丁處長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他試著與公安局的經偵大隊進行溝通。溝通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經偵大隊的吳隊長,以他的職業敏感,提出了自己的推論:
我覺得他這個集資只是一個幌子,一個障眼法,真正的目的只是為了酬勞一些人。他集資的利息是10%,從集資的次月開始就付利息了。他的樓盤在建,資金需求也很大,可是他的資金鏈并沒有斷裂,背后肯定有接盤的,那只能是銀行了。
吳大隊長的推論,使丁處長有點開竅了。
這是一種新型的洗錢活動。吳大隊長說,你知道有一個集資者的身份是官員,如果這種身份具有普遍性,那么他就是國內首例官員集體洗錢活動。吳大隊長囑咐丁處長,第一要嚴格保密,對外不要擴散,以免打草驚蛇;第二是丁處長個人的調查,到此為止。
不過,他看著丁處長失落的眼神,補充了一句:我會查清龔人超公司集資的有關內幕。當然,丁處長你的專業知識,我們也是會非常尊重的,也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8、 被特赦的原罪
吳大隊長非常謹慎,口頭給分管的副局長作了匯報,以非法集資名義立了案。然后,對龔人超公司及銀行代辦點進行了突擊檢查。
直到檢查組攜帶賬本走出賓館的時候,小劉才給馬艷麗打了電話。馬艷麗匆忙趕到現場,問小劉: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小劉說:我也不知道。我們剛剛開了門,打掃完衛生,忽然就沖進來幾個人,不由分說,就把我們的賬本給收起來了。
是什么人知道嗎?
小劉說:穿警服的。
既然人家把賬本抱走了,那你倆也關門休息吧。
出事的時候,龔人超并不在公司,但是,馬艷麗來到王副秘書長辦公室的時候,龔人超隨后也趕到了。
王副秘書長在聽情況時,點燃了一支煙,緩緩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個接一個的煙圈。原來他吐煙圈的功力很深,吐出的煙圈一個接一個地向前沖鋒。像風吹漣漪,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擴展。只不過漣漪是同心圓,而煙圈是等周圓,隨著煙圈的遠去,煙圈也慢慢變大變細,直到變得看不見了。
看著王副秘書長悠然的煙圈,馬艷麗說:我們都急死了,領導還有閑心吐煙圈。
王副秘書長這才說:只要是本地人員辦的案,就一切都還在可控的范圍內。
他撥了一個電話,聲音不大,問白局長嗎?我是市府的老王,有人反映你的手下,把人家公司的財務賬本都抱走了,連一個理由都不說。這可是在破壞投資環境啊。
什么,你不知道?你盡快過問一下,人家就坐在我這里等著要結果呢。
王副秘書長放下電話說:他們局長也不知道具體情況,你們分析分析會是什么問題?
馬艷麗說:我現在就擔心一條,擔心小龔的集資問題。
龔人超倒是不急不忙,他說:集資會有什么問題呢?我們充其量也就是內部集資啊,社會上會有什么影響?
王副秘書長問:他們就是把賬本拿走了吧,沒有帶人吧?
人倒沒有被帶走,可賬本被帶走了,外界知道了也不利,像我們出了多大的事似的。
不管怎么說吧,遇到這種事情,我們頭腦一定要冷靜,不能亂了分寸。
馬艷麗和龔人超就告辭了。
集資問題,馬艷麗在回家的路上已經反反復復地考慮過了。她自己集資的款項是能說明來源的,真的是她的親戚朋友湊出來的,而那些親戚朋友,他們都從事正當職業,都有正當的收入,他們收入的來源,更是一清二白。回到家,她把那些親戚朋友,拉出一個明細來,有詳細的家庭住址,聯系電話,以及職業等等。
名單拉出以后,馬艷麗最后看了一眼,覺得自己這是一個創意,就給王副秘書長打了一個電話。王副秘書長說:
嗯,能想到這一步,說明你成熟了。不過呢,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啊。
第二天,代辦點的賬本就發還了。馬艷麗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能放下來了。可是,她沒有想到,公安局經偵大隊的人又打電話找到她,問她可不可以到某賓館來面談一下?
馬艷麗一聽就有些驚慌了。她聽說過,香港的廉政公署,一約什么人喝茶,那個人肯定要面臨滅頂之災了。莫不是,中國的警方也學會了這一手?
接待她的人很客氣,問她銀行的代辦點為什么要代理龔人超公司的財務事項?她就把當初的理由說了。
然后又問了銀行給龔人超公司貸款的事情,她也認真仔細地回答了。她說,龔人超公司貸款的事情,每一個步驟都是合乎銀行有關規定的,各種手續都是可以查到的,也都是很完備的。
最后,又問她集資的事情。她說龔人超有實業作保證,他有自己的公司,公司有正在開發的樓盤,所以不能叫做非法集資。
你本人在他的公司里面有集資嗎?
有。馬艷麗肯定地回答。
給你付利息了嗎?
馬艷麗點點頭。
你從哪里來的那么多錢?
馬艷麗也沒有多說,從包里翻出那個名單來。問詢的人接過去看了一眼,就叫人去復印了一份,又把原件還給了她。然后把他們談話的筆錄,叫她在上面簽了字,她就離開了。
從賓館出來,馬艷麗就去了王副秘書長的辦公室,把自己在賓館的談話情況,仔細地說了一遍。王副秘書長聽了點點頭:這就對了。
馬艷麗大惑不解:什么就對了啊?
事情的發展方向,正像我們希望的那方面發展。王副秘書長彈彈煙灰,平靜地說,事情還是由那個銀監局的丁處長引起的,此前我們真是小看他了。
嗯,馬艷麗想起來了。她說,他曾背著一包現金,到了我們的代辦點,要給龔人超集資。當時我們只是感到奇怪,但是也沒有往深里想,沒想到他在背后搗亂。
從另一方面看,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龔人超公司集資的事情,牽涉到不少人,如果這一次能把事情搞清楚,就按他們說的那樣,把部分官員的財產攤到陽光下曬一曬,也就一次性解決了后顧之憂。
馬艷麗聽得一頭霧水。
王副秘書長繼續說:這件事情,公安局經偵大隊已經正式立了案,原來他們的局長不知道,屬于具體經辦人員的秘密偵查,多虧我們得知消息早,采取的應對措施得當,使他們局長不得不提前介入過問。他們把你們的代辦點賬本抱走以后,不是很快就發還了嗎?其實他們做得很專業,他們把賬本復印了一份,搞出一張集資人的名單來。
根據名單上的記載,市府很大一部分中層干部牽涉其中了。涉及面如此之大,局勢就已經不是我這個秘書長所能掌控得了的。但還好,從表面上看,都是一些家屬出面的,但誰也知道他們背后的人物。公安局就不得不把情況向市府領導匯報了。
領導是講政策的,既然有這么多的中層干部參與了龔人超公司的集資活動,如果集資非法,他們的活動也非法;如果不違法,那就是違紀的問題。從名單看,每個人的集資額都不算小,從紀委的角度,就帶來一個問題,這也算是巨額資金,官員從哪里來的這么大的資金,他們能說得清來源嗎?
你給我看的那份明細,實際上是把自己的資金來源說清楚了。而且,你們的來源絕對真實,能經得起任何調查。我相信,其他牽涉其中的官員,一定也跟你們的情況相類似。
王副秘書長點支煙接著說:市府領導接受專題匯報的時候,當場就提出了這個問題。畢竟龔人超的公司是一個實體公司,而且手中還有正在開發的樓盤,也沒有擾亂社會治安,沒有引起社會動蕩,所以他們不傾向按照非法集資的名義來立案查處。只是龔人超的公司集資問題,牽涉到一部分干部,算是個應該解決的問題,所以才決定由市紀委參與進去。
聽到這里,馬艷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此后又過了一段時間,市紀委召開處級以上領導干部大會,就龔人超公司集資問題的處理情況,向參會人員作出通報。
參與集資的處級干部,經逐筆資金查對核實,并不是他們個人的資金,主要是其親朋好友湊起來的,牽涉到一大批社會人員的資金處理問題。為了保持社會穩定,教育干部,責令參與集資的干部寫出深刻檢查,在全市予以通報批評。龔人超公司,應在一定限期內,按照原先的約定,退還以上人員的集資款項。個人集資取得的利息部分,應按照有關規定,繳納個人所得稅。
丁處長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給市紀委寫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丁處長認為,這樣處理顯然不妥,實際上是借此機會,使一些官員的灰色甚至是黑色收入合法化了。
紀委給丁處長回復了一封信,肯定了他對反腐敗事業的積極性,同時指出,反腐敗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些官員的灰色甚至黑色收入,借由龔人超公司集資的高額利息合法化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把那些不一定正當的收入漂白了。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在那些收入合法化之后,官員的收入情況公開化了,透明化了,之前的收入不管有多少,都已經固定了,之后如果再有巨額收入來源不明的話,那就沒有什么好講的了,依法追究就可以了。
丁處長前前后后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官員也有原罪問題,既有個人的因素,也有歷史的因素,更有社會的因素,還是著眼長遠吧。
丁處長把紀委的回信給吳大隊長看了,吳大隊長從感情上一時還難以接受,他沒想到辛辛苦苦,把案子查出來了,到最后卻弄了個這樣的結局。
看著吳大隊長沮喪的樣子,丁處長反倒安慰起來:案件的結局也許我們改變不了,但是從積極的方面看,這個案件的查處,不正是無意間使部分官員的財產公開化了嗎?這也就劃出了一條紅線,之前我們可以不追究,但是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