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桌上,拿筆在紙上寫字,沒有盯著顯示器,沒有敲鍵盤,用很原始的方式,寫一篇叫“藤”的文章。
當然,這只是我的想象。想象著我化身為藤,沿著花盆邊垂下,枝葉伸展,似動不動。這樣的想象讓我覺得舒心,好像時間放慢,周遭靜寂,空氣凝結,宇宙輕靈。
事實上,我根本沒法靜坐下來寫點兒什么,哪怕只有一小會兒。為什么菟絲會斷人腸?難道只是女蘿與菟絲纏綿繞腸?很多年前,我讀過李白的《古意》一詩:
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
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
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
誰言會面易?各在青山崖。
女蘿發(fā)馨香,菟絲斷人腸。
枝枝相糾結,葉葉競飄揚。
小時候,家里院子種了苦瓜、絲瓜、冬瓜、扁豆。我沒事的時候常常就爬到屋頂,坐在屋頂?shù)膩y木頭堆上,看田田的綠葉波浪起伏,絲瓜、苦瓜的黃花朵朵生動。碰著做飯的時候,還會摘一大把絲瓜花來打湯,絲瓜花又滑又嫩,美味無雙,可惜,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吃過了。
那時,我更喜歡的,是黃花在碧綠間飄搖的感覺,并沒有意識到那是藤,是纏繞攀附的枝葉與花朵。
搬家后,沒有了院子,沒有了藤的牽人的曲線,我到處尋找,尋找藤的身影。
爬墻虎在樓墻上密密匝匝地爬著,盛夏里是一片鮮濃沁人的綠,秋天火紅的葉子凋落后,絲絲縷縷的紅色藤線繁復地分割著石墻。
誰家窗臺上,一小朵一小朵紅色的五星喇叭花,伸出羽狀裂葉的層層疊疊間,是蔦蘿。花瓣質如絲絨,顏色正紅,葉子淡綠秀美,風雅極了。心里喜歡,小心地收集了蔦蘿的種子種出來,外出時托人照管,花上長了紅蜘蛛,打藥不及時,等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半死不活,花還開著,顏色卻偏暗紫,葉子上盡是暗疤。我不由沮喪,風雅只在別人家的窗前,我只好收了種子以待來年。
唯有我種的常春藤,以它固有的節(jié)律伸展著,安慰著我。
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藤是纖細的、柔韌的,直到我后來到了內地,看到用鋼架支撐的三角梅樹,爬在水泥架上的紫藤,才想起西雙版納組畫里巨大無比的藤并不只是在畫里的,終于明白原來藤也可以長得如此粗壯,霸道地占據(jù)著它四處延伸的空間。只為它堅韌地分割了單調的空間,也可以是喜歡的理由吧!
一定是輪回中被藤系住了什么,冥想中我是藤,在空氣中搖呀搖,搖出一片片清艷的綠,透明又虛幻——也許,前生我是藤。
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Téng,Téng,Téng……體驗舌尖從上腭與牙齒間彈出,再迅速收回時,發(fā)音的輕輕顫抖與纏繞和藤本身的應和。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這樣厚軟又輕盈的綠除了藤,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東西。想象著這樣美麗的纏繞,便愿意化作北疆山坡上一株不知名的藤,纏在一棵云杉樹上,在陽光初照時,靜靜地開著白花。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