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心事

夜深人靜，窗外是凜冽的寒風夾著細雨。

我坐在電腦桌旁，讀散文《我是媽媽的蒲公英》。正感動著，手機鈴響，“是懷春嗎？”我聽出是媽媽的聲音，“懷春，干啥來？要注意身體，多休息，少喝點酒。”“好的，媽媽，我注意?！蔽覒吨?，“還有事嗎？”話筒這邊的我有點不耐煩。

媽媽遲疑地說：“我擔心你，擔心你弟弟，你倆在行政單位工作，千萬自己照顧好自己，聽說某局某人被抄家，抓了起來，你知道嗎？”我的心激靈一下，一個胃癌開刀后正在康復的老母親，在這寒冷的雨夜，想的是什么事呀？我埋怨著，但心中還是涌起一股暖流，眼角濕潤起來。母親近來所做的一件件事兒，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三弟建房的工地上，旁邊堆砌著沙子、石子、攪拌機。我看見一位頭頂毛巾、捂著口罩、周圍空氣中飄浮著水泥粉沫的老人，外面罩了一個工人穿的大褂。正在撿起一個個皺巴巴、臟兮兮的編織袋，抖了抖僅存的水泥，把破爛的袋子疊起放好，再抖一個，從旁邊施工的工人口中我才得知是母親。

我又急又氣地問母親：“這是干啥？你不要身體了，不要命了！”

母親解釋說：“丟掉怪可惜的，剩的水泥還能用，袋子賣給人家收廢品的?！薄澳悴荒馨咽掌茽€的喊來，讓他們撿嗎？”我放低了聲音說。“他們撿才給五分錢一個，剩水泥也不給倒在一起，袋子送到收購站能賣兩三毛一個呢?！蹦赣H堅持著。

我說服不了母親就過去幫忙撿，母親說什么都不讓。看我要下手撿了，她拿掉毛巾，摘下口罩自己也不撿了。過了幾天，我又到工地，聽一個瘦弱的工人說：“你媽把撿到的水泥袋賣了30多元，又配了些錢，給俺們買了豬肉、粉條、白菜送了過來，好人哪！”

母親就是這樣一生節儉，從農村回城后，沒有了地種她不習慣。每年她都要去縣城周圍的農村撿麥穗，撿豆稞。騎上三輪車，帶著饅頭、咸菜、水壺，中午不回家吃飯，讓人難以理解。弟弟說：“你要摔傷，碰傷了讓我們怎么辦？”“我沒事，我注意得很呢?！蹦赣H這樣說。我也只好勸弟妹不要問她了，想干啥就干啥，以順為孝吧！

小城近兩年開發商越來越多，城市建設跨躍式發展。新修的三環路、東升路、綠化帶，由于路面還沒有交工，一直荒蕪。母親又迷上了到三環路種菜，到東升路開荒。老兩口翻地、買苗、下種，不亦樂乎。我們兄弟去父母家見不到人，到三環路上準能找到。母親的小菜園里，有茄子、辣椒、南瓜、冬瓜。春天種上，看著綠意逐漸濃郁，瓜苗、菜苗茁壯成長，母親滿臉欣慰；收獲季節到了，瓜越長越大；菜越長越旺；老母親的精神也越發充盈了，樂得合不攏嘴。

二弟說，別讓咱娘到路上種地了，夠丟人的嗎！

我說：“這有什么丟人的，只要身體健康，比什么都強?！倍鼙晃艺f了兩回也就不吱聲了。母親種的青菜、冬瓜、南瓜叫路人摘去了不少，她就經常搬個板凳去看著。我說：“誰吃不是吃，反正咱又吃不了?！蹦赣H笑了笑說：“也是的，只要不毀壞，誰吃不是吃?！苯衲昀夏赣H種的南瓜大豐收，摘了幾三輪車，拉回家全部切成片，曬干后，給每個孩子家都送了一大包，說燉肉好吃著呢，配上粉條子美得很，母親說這話時喜形于色，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父親退休早，母親沒有工作，早些年全家僅靠父親的工資生活?？涩F在條件好了，老母親還總是以身體健康為由，每天都是豆腐、白菜、蘿卜、青菜，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我在街上還碰見過母親騎三輪車到菜市場去撿菜葉子，她說是撿回去喂雞，實際上好菜葉子還是讓她挑撿出來吃了。

前段時間，單位太忙，有好些日子沒回父母那里探望，等我再去時，老母親已回了鄉下。她把老家30年無人居住的破房子，換上新磚新瓦，又拉起了一個院墻，蓋了偏房，裝了大門，花去了她一生5萬多元的積蓄。父親80歲，母親76歲了，我責問兩位老人你們這樣做到底咋想的，也不商量一聲，這不是白扔錢嗎？你們是不是想回農村去??？

二弟也嚷，三弟也訓，兩位老人像犯了錯的孩子不吭不聲。最后老母親，抹了一把淚說：“我們這么大年紀了，也不回去住了，農村生活不方便，看病也不方便。這不是怕你們兄弟幾個萬一在外出了事，城里呆不下去，最后得有一個窩嗎？”

我們兄弟三人震驚了，面面相覷，誰也不再說一句話。

老母親說：“人有旦夕禍福，凡事都要向好處做，向壞處想，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一個癌癥未愈的年邁母親，一個行將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母親，在最后的人生里教我們如何做人，怎么走路。我拍了拍兩個弟弟的肩膀說，愿我們好自為之，時刻想著老母親的話，誰都不能走錯路呀……

責任編輯：孫明然

插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