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教誨

母親對我的教誨不是很多，幾十年下來，多數是“衣服要多穿點”、“下班不要拖這么遲”、“晚上不能睡那么晚”之類。有時我不耐煩，忍不住搶白她一句：“我也到了當爺爺的年紀了，你怎么還把我當做小孩？”母親也不生氣，鍥而不舍地繼續著她的這一切。

不過，母親的教誨主要不是體現在言語上，而是默默地做。她從不嘮叨，我越不耐煩她說得越少，但依然毫不妥協地去做她想做的。無論是過去的困難歲月，還是條件好了的現在；無論是寒冬還是酷暑，每天一早，她必得提前起床為我們做好早餐。我們不知多少次勸她多睡會兒，早餐由我們自己來做。她也不說不，卻始終不改初衷。其實，她心里想的我們都知道，一是擔心我們圖省事，馬馬虎虎不吃好；二是為了讓我們多睡會兒。吃飯的時候，她的注意力總是在我們的飯碗上，不停地給我們夾菜。我便向她宣傳“每餐七分飽”的健康新知識，她也都知道，卻總是停不下來。每次出差，她都要往我們的衣物包里塞上幾件衣服，夏天是長袖衫、春秋天是毛線衣褲、冬天則是厚棉衣，似乎天天都會來冷空氣。然后每天盯著中央電視臺的“天氣預報”，隨時向我們通報天氣趨勢。不論我們是乘飛機，還是火車、汽車，都得在第一時間給她報平安，深更半夜也不能例外，不然她就不會入睡。

這一類的事情真是說不完。年輕的時候，心里常常涌起感動和愧疚。等到我也有了女兒，感受又進了一層。所以，我常對女兒說的一句話是：“養兒才知報娘恩！”

工作上的事情我很少和母親說，這是我多年來的習慣，單位上的事一般不和家人聊。起初，母親還不時問問，后來也就不問了，但對媒體上的地方新聞比較關注，尤其我到報社工作后，我們的兩張報紙她是每天必讀，也讀得最為認真，還時常提出問題和我討論。若發現了什么毛病，必得做上記號放在手頭，等我下班回來進行提醒。對于我發表的文章，她都要看上好幾遍，幾乎每一篇都要評論，然后收藏在專門的地方。

這些年，母親對我說的，有兩句話最為難忘。一句是“你要記住別人對你的好，不要記住別人對你的不好”。另一句是“老實人終歸不吃虧” 。

母親的這些道理，是否就是她的人生信念呢？我沒問過。但她確實是這么做的，而且做得不聲不響、平平常常。記得下放農村期間，常有農民來我們家借米。那個年頭，農民家一年之中吃不上幾次米飯，平時全靠大麥粥、紅薯干充饑。而對下放干部和插隊知青，政府則有小米按月限量供應——當然，也是不夠吃的。總之，大家都很窮。而來借過了的，有還得上的，也有還不上的，還有借了再借的。母親從來沒有向哪一家催要過，也從來沒有埋怨過。她總是告訴我，誰家怎么在勞動時幫助了她；誰家又怎么幫我們在屋前種上了南瓜……多年前，一位母親幫過不少忙的老朋友出乎意料地使出小人之舉，其他老朋友很為氣憤，母親卻比較淡然。她告訴我，這種事情不足為怪，因為功名利祿是能左右人的，所以損人利己的事情才會屢見不鮮。我們不去在乎別人對我們的不好，不也照樣過來了嗎？

前些日子，母親家的老屋拆遷。便有人關心，說這是個大事，該提的要求得提，老實了就會吃虧。母親問我，我說：“也不一定，現在政策比較透明了。”母親點點頭：“是的，多一點信任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