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鄉下表弟來我家,告訴我他要娶媳婦了。又說了一些村上的情況。他說,鄉里修路,村頭那棵老槐樹被砍倒了。那可是幾十年的老樹啊!我腦海里立即浮現出那棵遮天蔽云的大樹。那老槐樹高有十幾米,夏天,蓬勃的樹干枝葉罩出的陰涼足有幾十平方米,是村里人納涼躲雨的好地方。提起老槐樹,不由得就想起三舅媽。
母親的娘家在鄉下,離市區有四十多里路。舅爹舅奶早就不在了,有幾個舅舅,都成了家。小時候,我經常去鄉下玩住,那時交通不方便,沒有公共汽車,每次去鄉下都是在農忙后,舅舅們會推著小木輪車,上面裝著新收的大米或是山芋之類的農產品來我家走親戚,住上一兩天后回去。有空的時候,我便跟著舅舅去鄉下,幾十里路不算遠,但走起來卻覺得是那么的漫長,一般是清晨出發,下午太陽偏西才到,走啊走啊,有時累了,舅舅會叫我坐上木輪車,離家還有幾里路的時候,就會看見村頭的那棵老槐樹,心里就覺著特別的親切和輕松,待到走近時,就會看到樹下有許多村婦和孩童,這時,三舅媽就從人群中走過來,手拿著鞋底或是線陀,招呼著我們回家做飯。
三舅媽中等個兒,纏著一雙小腳,腦后窩個鬏,穿著對襟上衣,口音有些侉。她性子慢,脾氣好,每次去鄉下,我都喜歡住她家里。那時,生活條件不好,農村比城里還差些,吃飯都是粗糧多細糧少,每次吃飯,三舅媽總是在鍋里特地為我蒸碗米飯,表兄表妹們吃的卻是玉米糊山芋和煎餅。天冷時,莊戶人早晨洗臉都用冷水,三舅媽專門為我用小瓦罐在燒草的灶膛里焐熱水。有時在外玩餓了回來,三舅媽會從吊在屋梁上的籃子里拿個饃塞給我,表兄妹們只能啃生山芋。
三舅媽手巧,做豆腐手藝在村里都知道。她做的豆腐點多少鹵,鍋燒開到什么程度都有講究,做的豆腐嫩香好吃。每次去,三舅媽都要給我做豆腐。一般是白天把豆子用水泡著,上半夜磨豆糊,月光下,三舅媽彎著腰,一步一步地推著石磨,一勺一勺地把豆子舀進磨孔里,雪白的豆漿糊就會從石磨中間的縫隙里流淌出來。一盆豆子磨完,汗水已經浸透了她衣服。下半夜開始做豆腐,到了五更天,三舅媽就把我從睡夢中喚醒,盛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笑瞇瞇看著我吃完。那時小不懂事,吃完豆腐腦,對忙碌了一夜的三舅媽連聲謝字都沒說就又去睡覺了。現在想起來,心里仍有內疚感。還記得一年夏天,天氣特別熱,屋里睡不著覺,我和表弟拖著涼席到大槐樹下睡,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夢中聽人說話,睜眼一看,三舅媽坐在我身邊正用芭蕉扇替我驅蚊子……
歲月在悄悄的流逝,不覺間長大成人,整日忙于學習、工作、家庭,我去鄉下的趟數少了。后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聽鄉下來人說,三舅媽病了一場,眼睛看不清楚了。有一次公干路過舅家,見三舅媽還坐在大槐樹下,知道我來,她湊到我跟前,摸著我頭嘆了口氣說,哎!舅媽不能給你做飯了??粗谴认樯n老的面容,我的眼睛潮濕了。
三舅媽走的時候我出差不在家。聽母親說她有了重病,那年她才六十多歲。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了,鄉間的一些事也變得模糊起來,如今村頭大槐樹也沒了,然而三舅媽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地印在頭腦里。有時我想,三舅媽要是在的話,我一定把她接到家里,好好地盡盡孝心……但我知道,這永遠也不會成為現實,過去了的歲月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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