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
很喜歡鄭板橋的一副對聯:一庭春雨瓢兒菜,滿架秋風扁豆花。瓢兒菜我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的菜,但扁豆和扁豆花,從小到大,我卻沒有少見。這是一種在關中農村很常見的豆類植物。仲夏,尤其是秋日,在菜地里,在人家的院落里,都可見到生長得很旺勢的扁豆,豆葉墨綠,蔓兒緣了樹或豆架、籬笆,往上瘋竄。那花兒也開開謝謝的,白的紫的,一串一串的,從夏末一直能開到晚秋。自然,花間也少不了蝴蝶和蜜蜂的身影。但在我的印象里,似乎葫蘆蜂來的最多。它是喜歡花兒的繁盛呢,還是喜歡豆莢的清香?我說不清楚。而扁豆就生長在花串的下部。花落了,結豆莢了。白豆莢,紫豆莢,起初很小,慢慢變大,若蛾眉,若彎月,讓人喜歡。花是開開謝謝的,豆莢也就大大小小。最常見的情景是,一串花藤上,既有豆莢,又有豆花。豆莢也是大小不一,花串的下部,豆莢最大;越接近花兒的地方,豆莢愈小。家鄉人形象地稱之為:爺爺孫子老弟兄。扁豆是可食的。摘下清炒,或者用水煮熟了涼拌,清脆可口,用以佐酒或下飯,皆妙。做扁豆面尤妙。將嫩扁豆摘下,洗凈,直接下到面鍋里,飯熟后,面白豆綠,很是可愛。再給面里調上好醋好辣椒,撮上一點生姜末、蔥花。年輕時,我能一連吃上三大碗扁豆面。
我爺爺在世時,特別愛種扁豆和南瓜,原因是這兩種植物,都能緣墻緣架而生,易活,省地。記憶里,爺爺每年都要在后院里種這兩樣東西。南瓜沿墻攀援,牽牽連連,翻過墻頭,有時都長到了鄰家。而扁豆則沿了后院里的兩棵香椿樹,一路攀爬,藤蔓達三四米高。整個夏秋時日,兩棵香椿樹被扁豆藤所纏繞,也就成了豆葉婆娑的樹,成了扁豆花爛漫的樹。可惜的是,自從爺爺下世后,我家的后院里,便再也沒有了扁豆的影子。
扁豆花也是花鳥畫家愛畫的題材。我想,這除了扁豆形態好,宜于入畫外,還和它普通、常見有關。向畫家討一張扁豆花畫,掛在家里,枝葉搖曳,花團簇擁,蜂飛蝶舞,不但看起來熱鬧、喜慶,也顯出些許清幽。畫上的植物自己認識,別人看了也認識,這有多親切。誰愿給家里掛一張自己不認識的畫呢?
秋風又起,家鄉地頭的菜地里,扁豆花開得該正繁盛吧?我想念母親做的扁豆面。
豌豆
春三月,麥苗起身,蓬勃生長。豌豆也隨了麥苗,開始跑藤扯蔓。嫩閃閃的蔓兒上,還只是一些肥碩、鮮嫩的葉兒,掐一把帶露的豌豆尖兒下入面鍋,便是莊戶人家難得的美味了。不久,豌豆陸續開花,白的,紅的,春風吹過,萬花攢動,如無數彩蝶在麥田里舞動;又如萬千小蝦,在綠波中跳動。豌豆結莢了,碧綠的豆莢若美玉雕成,掛在葉蔓上,格外好看。嫩豌豆角是可食的,吃起來有一點淡淡的甜味。豌豆結豆莢時,也是鄉間孩子最快樂的時光之一。他們三三兩兩潛入麥田,大肆偷摘豆莢,每個人的口袋里都是鼓鼓囊囊的。豌豆繼續生長,豆莢變白變老,孩子們依舊偷。他們將偷來的豆莢用針線穿起來了,放進鍋里,用鹽水煮熟剝食,吃起來有一種別樣的風味。麥黃了,豌豆藤枯了,它們和成熟的麥子一同被割下,運到打麥場,最終變成豌豆麥,被儲存進糧倉。
清人吳其浚著《植物名實圖考》云:“豌豆,本草不具,即詩人亦無詠者。細蔓儷莼,新粒含蜜。菜之美者。”其實,豈止是詩人無所詠者,就是畫家,也很少畫這種植物。倒是關中農村多以豌豆花為題材,用彩紙剪成窗花。下雪天,坐在貼了窗花的窗前,窗明花艷,炕暖茶熱,倚窗閑讀,實為一件樂事。
豌豆可制成多種食物,如豌豆粉、豌豆糊糊、炒豌豆等,但最常見的吃法還是豌豆面。將豌豆和麥混磨成豌豆面,再做成面條,吃起來不但筋道,而且還兼具麥香和豌豆香。豌豆面過去是關中農村最常見的面食之一,但現在已很少能吃到了。究其原因是,豌豆產量低,且種起來易受孩子糟踐。過去,村上種豌豆,都要派人看護。現在分產到戶,誰受得了那份麻煩?
夏日麥收過后,適逢透雨,天晴,于剛收獲過的豌豆地里,可撿拾到許多脹豌豆。這些豌豆多為豌豆中的上品,顆粒飽滿,它們是在五月的熱風驕陽下,豆莢突然炸裂,遺落田間的。這些豌豆經雨水浸泡,豆身比原來大了一兩倍,顆顆如珍珠,白亮可愛。將撿拾到的脹豌豆用清水淘凈,用油和淡鹽水炒過,吃起來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清香。小時候,我沒有少吃過炒豌豆。我至今還能記得夏日雨過天晴后,我們光著腳丫,在金黃的麥茬地里撿豌豆時的情景,也還能記得掛在南山頂上的那一道彩虹。可惜的是,自從我二十多年前進城后,便再沒有吃到過這種難得的妙物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
攝影:吳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