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會,是在我少年時代,貧困的家鄉(xiāng)人自發(fā)組織的。平時,雞蛋會的組織者,到加入雞蛋會的各家各戶去收雞蛋。然后,會里把雞蛋集中賣掉,在麥子價格最低時,用賣雞蛋的錢購成麥子。到春節(jié),會里就按當時購你雞蛋的斤數(shù)發(fā)給你饅頭。會首們(指本會的組織者)從中賺些微薄的利潤,加入者是圖個方便。會首是自愿組成,會員是自愿參加。雞蛋會純粹是在當時生活貧困的家鄉(xiāng)人的一種自發(fā)組織,別無它意。
春天來了,天氣漸漸變暖。隔些日子,就會有勤勞、精明的外鄉(xiāng)人擔著挑子,到村里賣小雞。想買小雞的大娘、大嬸們立刻會把賣小雞的挑子圍個水泄不通,你挑我揀。因先挑的小雞個大、身壯、成活率高,還能多挑些母雞,讓它來下蛋。我和媽媽常夾雜在里面,看著活蹦亂跳、毛絨絨的小雞,一只只地挑選。如中意哪只小雞,媽媽就小心翼翼地捉住它,輕輕提起它的兩只小腿,看看小雞的頭是否能抬起,來辨認它是母雞還是公雞。有時,媽媽也有意挑選兩三只公雞,以便長大后,來保護母雞。挑好后,把錢付給賣小雞的人,用籃子把小雞帶回家。從此,這些小雞就成了媽媽的寶貝。不,是我們?nèi)业膶氊悾驗檫@些小雞是我們家的搖錢樹。
每天,媽媽會把黃燦燦的小米用水浸泡后,來精心地喂養(yǎng)它們。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媽媽就把小雞撒在院子里,讓它們曬太陽,跑著捉小蟲吃,來增強它們的體質(zhì)。還讓我和妹妹專職看護它們,怕的是小貓、小狗來侵害它們。到傍晚,媽媽就數(shù)數(shù),把它們一只只捉進籃子里。然后,用塊舊布把籃子口扎緊,預防它們夜間私自蹦出來。最要緊的是老鼠,它是小雞的強敵,不得不防。媽媽常仔細地觀察小雞的身體狀況,如發(fā)現(xiàn)哪只小雞不歡蹦,或食欲不佳,拉屎不暢,就會找些小藥片碾碎,給小雞喂下去,確保小雞健康成長。小雞,在我們?nèi)业木暮亲o下,一天天強壯地成長起來。
小雞長成了半大雞,媽媽和我在院里給它們壘了個雞窩。開始,小雞不習慣,每天傍晚,都要一只只把它們放進去,天亮后,再把它們放出來。這個任務由我來承擔。習慣成自然,天長日久,每天傍晚,小雞就會主動地鉆進雞窩。堵放雞窩的事,由我來完成。我們把一日三餐的涮鍋水澄清后,稠的用來給雞拌食,剩下的飯菜也喂了它們。當它們又長大些的時候,隔上段日子,媽媽就會在放雞窩時,在每只母雞的肛門上,用手指量一量,然后,面帶喜色地說,快能下蛋了,有二指襠了。我聽媽媽說,母雞有二指半襠就要下蛋了。
我家的母雞終于下了蛋,我們都很高興。媽媽為了肯定我們喂雞的功勞,把雞最先下的蛋,讓我和妹妹嘗了鮮,后來下的蛋就存放起來。給我們說,咱們也要加入雞蛋會。這樣,到春節(jié),你們就可以吃上白饃。聽說能吃白饃,我和妹妹都高興地贊成。
從那時起,每天由媽媽來放雞窩,并把母雞的屁股摸個遍。然后對我說,今天有哪只雞要下蛋,你要看好。一是怕雞丟蛋,二是下蛋的雞簍放在窗臺上,當時,我家沒院墻,怕被鄰居家的“小饞貓”給偷去。我當然會盡職盡責。有次,不知是我貪玩,還是有只母雞故意給我難堪,到了傍晚,我數(shù)蛋時,少了一個。我心急如焚,害得我在院里的草堆中找了個遍,也沒結(jié)果。萬幸的是,媽媽沒吵我,只嘆了口氣,囑咐我,以后要小心。我知趣地點點頭,責任在我嘛。我們把雞下的蛋攢起來,每隔幾天,雞蛋會就會來人到我們家收雞蛋。我們家記個數(shù),他們記個數(shù),以便春節(jié)時對賬。每每看到他們用籃子把我們家的雞蛋拿走時,心里很不是個滋味。但又想,到春節(jié),我們?nèi)叶寄艹陨习尊x時,心里自然就舒坦多了。
我天天盼,夜夜想的是春節(jié)快點到來。到時,我能吃上大白饃,還有香噴噴的飯菜。每每想起,我都涎水欲滴。春節(jié)終于來臨了,那年約臘月二十幾日,雞蛋會捎信,讓去領(lǐng)饃。我高興地蹦起來,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媽媽自然給了我。媽媽給我個小面袋,并把我家記的雞蛋數(shù)字交給了我,讓我同西鄰的新根叔同去。要去的村離我村有三里地,我很樂意。新根叔是大人了,但我倆很合得來。平時,我愛跟他玩,他待我也好。我倆領(lǐng)到白饃后,我一口氣吃了三個,背起裝滿白饃的布袋特別有勁。我同新根叔說著笑著就到了我們村頭。我懇求新根叔,再歇一會兒。新根叔說,就這三里地,你還累?來,讓我替你背。我不好意思地道出真情。不是累,叔,我想再吃個饃。新根叔說,到家再吃吧。我說,到家,我媽就把饃給放起來,想吃也不讓吃了。新根叔說,你這孩子,好,我答應你。
到了家,果然不假,媽媽把白饃過個數(shù),放進了箱子里。給大妹、二妹每人一個白饃。我還要,媽笑著問我,你沒吃?我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勞動得的。媽說,那你就再吃一個吧。我知道我吃不下去了,便裝著胸懷大度地說,讓給妹妹好了。媽媽笑笑說,你這孩子。
到了大年三十,家家貼上畫門,雖說那時的生活比較貧窮,但勞作了一年的村里人還是喜氣洋洋。偶爾有炮竹在空中炸響,到處是喜慶的氣氛。我和妹妹都換上了干干凈凈的衣服。晚上,我在街上瘋了一陣,回家同爸爸、媽媽在里間屋熬夜。不大一會兒,就聽見有悄悄的腳步聲進了屋,接著是放白饃的箱子輕微地響了一下。我立刻報告媽媽,媽,您聽,您二妮在偷拿饃吃。我媽笑起來,說,你這饞貓,我說你咋不上街去玩,原來你怕你妹妹多吃饃呀。我靦腆地說,我沒那意思。您二妮偷饃吃是真的!媽媽說,好啦,你也去吃一個吧。那年春節(jié),我們過得還是很愉快的,我們畢竟吃了好多頓的白饃。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們兄妹都一天天長大起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我們的生活一天天富裕起來。雞蛋會的存在也沒了它的價值,所以,它就自然地消逝了。但它畢竟在那個年代,在我的家鄉(xiāng),真實地存在過,發(fā)揮過它的作用。
那年,它實實在在地讓我吃上了白饃,過了個愉快的春節(jié)。
責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選自:《芥子園畫譜》(選)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