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個人身上都難免各種各樣的毛病。
有人哺乳期已過,還會經(jīng)常把指頭放入口內(nèi)吮來嘬去,似乎想表明他們的童稚未泯。有人一到季節(jié)就手不由己地在脖頸下面那一塊地方反復(fù)采掘,以此來打發(fā)百無聊賴的手指。有些朋友的喉嚨里有事沒事都要傳出一連串的低聲悶響,好像下水管不甚暢通,我們欣賞起來也像聽現(xiàn)代音樂,既感到有深厚的意蘊在其中,又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朋友非常直率,腹內(nèi)稍有不適,就敢于當(dāng)眾抬起一半的臀部,惟恐別人不知道濁氣由何方而來。有些朋友,我一向奇怪他們的小拇指為何總把指甲蓄得極長,酒肉以后終于明白原來這也可以奏牙簽之效。平素在飯桌上觀賞四周的男女,一根楊枝在手,齜牙咧嘴,無遮無攔,上下開采,左右刺探,前后抉剔,場面已很壯觀;估計指甲的操作會更為裕如,在罅隙間探幽訪微,在牙花上巧取豪奪,保證也有十二分的排場。
毛病的背后,多半都能找出點環(huán)境因素或者遺傳根源。一個人假如老改不了于鼻孔內(nèi)從事鉆探工程的偏好,我們不妨考慮一下他居住的地方是不是污染指標(biāo)與干旱程度已達到相當(dāng)?shù)乃疁?zhǔn)。我有一個小親戚,不足十歲,從遠方而來,我問這座城市和她住的那座城市有什么明顯區(qū)別,她即刻回答:差不太多,就是這里的鼻牛兒是黑的。我見過不少熟人,坐下時要將褲腿向上一提,起來時又把褲腰往起一拽,還不時抓住西服兩邊或是使勁一捂或是用力一拎。這令我想到了我們二十多年前的穿著,那時最不講究的就是尺寸,尤其苦寒時期的老棉襖,頭朝里一縮,從這一側(cè)往那一側(cè)順勢一裹,特別舒坦。逐臭之夫喜用一只手在軀體的藏污納垢之所輪番摘取后再于鼻翼下貪婪地吸溜。我猜測這與平日口重有一定的關(guān)系。在飯桌旁,常有食客捋胳臂挽袖子,擺出一副隨時準(zhǔn)備橫掃水陸葷素的架勢。我想,他們的那兩只衣袖肯定在左右開弓、遠近作戰(zhàn)的節(jié)骨眼上留下了沾湯掛汁的歷史教訓(xùn),于是集體無意識地養(yǎng)成了赤膊上陣的形象。
一部分毛病具有強烈的個性色彩,非其他人所能體驗;但是有些毛病帶有普及的性質(zhì),只是大家習(xí)以為常罷了。許多男子如廁,都是遠在廁所門外就奏起了序曲,看上去像未雨綢繆;出來之后的舉動又是意猶未盡的樣子,還總會留有二三遺跡;洗手的結(jié)尾,也無一不是左右那么一甩一抖摟。在公共更衣室里,大家都比較偏愛將衣服褲子當(dāng)空抖兩抖;平時見到身上沾有污跡塵土?xí)r,又會旁若無人地“啪、啪、啪”,撣三撣。
我們的毛病,有很多在于年少的時候成長任性肆意,沒有父母、老師必要的點撥和約束。一個人如果靜時東扭西歪,動時蛇首行,說時聲嘶力竭,吃時丑態(tài)百出,坐時小動作太多,不坐時大動作又過于張揚,就可以想像這位的家庭教育與學(xué)校教育是個什么狀況。有的是養(yǎng)而不教,有的是教不勝教,不過,也有的據(jù)我觀察,應(yīng)當(dāng)算是“青出于藍”。我曾遇到一群囚首垢面渾身邋遢的少年騎著自行車,不管什么車道不管有沒有紅綠燈不管前方是否斑馬線,一概呼嘯而過。我正埋怨學(xué)校為什么不像許多國家那樣開一門交通安全課或者文明教育課時,忽聽同學(xué)們扯著嗓門狂喊:嘿,牛老師!只見一條漢子敞著胸,蓬著頭,蹬輛破車,逆行飛馳而來,我才恍然大悟。我的居室附近有三所小學(xué),我最怕他們放學(xué),像蛙塘,似泄洪,如蜂擁;而等候多時、望眼欲穿的父母再加祖父母,橫著汽車,架著自行車,也早就占據(jù)了半條街,把住了一條路。當(dāng)兩軍會師之后,更是人聲鼎沸,喇叭長鳴,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人去車空,地上已經(jīng)滿目狼藉。鄰居有個男孩,張口就是大呼小叫,我起初以為是病,可是聽見他的長輩呼朋引類時,也是立在樓道振臂一喊;看見他的老師也是站在操場或長嘯或短吼,就不足為奇了。
毛病雖說是缺陷,但有那么一丁點也無煞風(fēng)景,王猛的“捫虱而言”還被認為是逸聞趣事,傳誦至今。只要不妨礙別人影響社會,不太有礙觀瞻,關(guān)起門來,隨你怎么嗅臭搓泥挖鼻子提褲帶用破鑼嗓,無非是一堆談資笑料而已。
(選自《無笑不談》/顧土 著/文匯出版社出版/2004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