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家鄉(xiāng)的路啊,就像一條舞動的綢帶,彎彎曲曲,曲曲彎彎。走了幾十年了,唯有這一次,這條路仿佛拉長了許多。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路卻始終沒有盡頭……
是病危的母親在呼喚:“兒子啊,快回來看我一眼吧,我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這聲音很吃力、很微弱,仿佛回蕩在路旁的青山綠水之間,回響在我的耳邊。是家人不停地用手機催促我:“快點啊,娘怕是快不行了!”我恨不能長出一對翅膀,飛到母親的身邊。不時地催促司機:“快點!請再快點!”“好的!”司機一邊應著,一邊緊握方向盤,兩眼緊盯著前方,左一個彎,右一道坎,越野式地飛馳。車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沒有人說一句話,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可我的心就像大海一樣,波濤洶涌,無法寧靜。那是在28年前,父親去世時,我還在軍校學習,為了不影響我的學習,母親和其他家人沒有告訴我父親去世的消息,直到把父親的喪事辦完才寫信告訴我。父親走時,我沒能看他最后一眼,沒能送送他,內(nèi)心感到無比愧疚。我想,我不能再次愧對自己的母親!
12月19日,母親因突發(fā)腦溢血導致昏迷不醒。她這一病,馬上就牽動了所有兒女的心。我得到消息后,更是心急如焚,立即通知在京的兩個弟弟弟媳。第二天,他們就趕到家見到了母親。我一邊與家兄保持聯(lián)系,隨時了解母親的病情,一邊辦理工作交接和請假手續(xù)。第三天,我就辦好了一切手續(xù),并把在京的侄兒們?nèi)空偌揭黄穑?2日早6時從北京出發(fā),乘飛機,坐汽車,經(jīng)過10個小時的顛簸,下午4點,車終于停在了家門口。我已經(jīng)忘記了當時是怎樣打開車門,怎樣下車,怎樣與家人打招呼,怎樣來到母親病床前的,真的不記得了,一切都不記得了。當我回到家時,家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哥哥嫂嫂、姐姐姐夫、弟弟弟媳、侄兒侄媳、外甥外甥女都從幾十里、幾百里、幾千里外趕回來了,還有許許多多的鄰里鄉(xiāng)親也守候在這里。“娘!我回來看您來了!您的兒媳、孫子孫女們都回來看您來了!”這聲呼喊發(fā)自我的靈魂深處,表達了我對母親的思念和感恩。
病床上的母親,面容消瘦、憔悴,呼吸短促、困難。12月22日晚,行醫(yī)40多年的哥哥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介紹了母親發(fā)病經(jīng)過、采取的措施和當前病情。母親發(fā)病后除哥嫂外,還請當?shù)蒯t(yī)生實施了搶救,但沒有太大效果,醫(yī)院動員我們在家進行觀察護理。母親昏迷后一直沒有吃一點食物,沒說一句話,這幾天都是通過輸液來維持著生命,有時也可以咽一兩小匙白開水。
這天晚上,天空湛藍湛藍,一輪圓月格外明亮,數(shù)不清的星星交替閃爍著,不時有一兩顆流星劃過天際,不知殞落到了什么地方。空氣是那么的清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樹木的氣息,聞到竹葉和花草的清香。這天空、這空氣在北京是享受不到的。我仰望著天空,深深地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氣,在內(nèi)心深處為母親祈禱。冥冥之中,覺得母親的病能好!
23日,也就是我回家的第二天,母親的病情果然有些好轉(zhuǎn)的跡象,兒女們呼喊時,她似乎有了一點反應。我給她喂了幾次水,她都咽下去了!這一天,來探訪的親戚朋友和鄉(xiāng)親鄰里也多了起來。兩個姐姐和幾個媳婦,精心地侍候著母親,不時地為母親擦拭身體,換洗衣褲被褥,幫她翻身叩背,幾天下來,母親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味,干凈整潔,這也是母親一生的習慣和要求。
所有的兒孫都圍坐在一起,守候著母親,只要母親的狀態(tài)稍微好一點兒,兒女們就會飽含熱淚,一邊哭喊著,一邊和她說話。說她平時關心的人和事,說各自的生活、工作、學習情況,說對母親的愛,說著各人想說的一切。探訪的客人來了,我們就告訴她,是誰來看您來了。母親有時似乎能發(fā)出一點兒聲音,仿佛是要說話,但我?guī)状伟讯滟N到她的嘴邊也聽不清。有時,我們哭喊著要她看看我們,她好像是在用全身的力氣,把上眼皮往上抬一抬,不到半睜開時又閉上了。有時她還咳嗽一下,或是發(fā)出幾聲呼嚕。只要她有一點兒動靜,我們就無比的興奮,大家都迅速地圍攏來,希望看到奇跡出現(xiàn)。
可是,母親的病情并沒有朝我們希望的那樣好轉(zhuǎn),而是越來越嚴重。她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難,脈搏一天比一天細弱,她的咳嗽、她的呼嚕一天比一天少,水也一滴都喂不進去了。23日下午出現(xiàn)了浮腫等輸液反應,我們不得不停止輸液。我們能做的就是等,等待奇跡的出現(xiàn),也做好了母親最后離開我們那一刻的準備。
24日一早起來,發(fā)現(xiàn)天氣變得陰冷、凝重了,不一會兒就飄起了雪花,午后時分更是下起了鵝毛大雪,幾個小時的工夫,大雪就把家鄉(xiāng)的山巒河川覆蓋了厚厚的一層白被子。“這天象可不好啊!”不知是哪位鄰居在離開我們家時這樣自言自語。我聽到后,心都糾結到了喉管上。天黑了,可天空仍然被銀雪映照得通亮通亮。果不其然,到晚上10時,母親艱難地呼出了最后兩口氣,再也沒有了心跳,沒有了呼吸,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娘啊!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世同堂,兒孫繞膝,您怎么會舍得離開人世,離開自己的兒孫?是九泉之下的爺爺奶奶在召喚您嗎?您這幾天來微微抖動的嘴唇告訴我們,是的,是爺爺奶奶在召喚您。您一定還記得,您走進王家時,父親剛剛把奶奶送上山,而爺爺又躺在了病床上,年僅16歲的您用稚嫩的雙手給爺爺一口一口喂水喂飯,一次一次端屎端尿。
呵,娘啊!是離開我們的父親在召喚您嗎?您與父親同舟共濟34載,夫妻感情融洽,父親主外您主內(nèi),共同勞作,生兒育女,夫唱婦隨,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但也其樂融融。可父親因積勞成疾,早在1982年就離開了人世,一家大小全部交給了您。那時候您最小的兒子年僅11歲,而且還有3個兒子在上學!20多年來,您瘦弱的身軀就是我們這個家的核心,是兒女們的依靠。您一手操持家務,一手養(yǎng)育子女。無論酷暑還是嚴寒,刮風還是下雨,您為全家人的一日三餐、穿衣戴帽終日操勞。您對兒女們既百般呵護,又嚴格要求。在衣食都難以為繼的條件下,寧愿自己吃千般苦受萬般累,也要送子女上學,孩子們的學業(yè)從未因為家庭經(jīng)濟困難中斷過。您教導子女遵紀守法,尊老愛幼,做老實人,干老實事,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您無私奉獻的高尚品德、誠實守信的為人處世方法,勤儉持家的生活作風深深地教育和影響著子孫后代。您的孩子雖多,但始終把每一個兒女都視為自己的心頭肉。在身邊的,您幫他們帶孩子、做家務,能幫的就幫,能干的就干;不在身邊的,您經(jīng)常噓寒問暖,幾天不聯(lián)系您,就惦記著是不是工作太忙、身體有什么不舒服。我清楚地記得,每一次回家,您笑得最開心、最燦爛,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吃給我用。當我離開家時,您又拉著我的手,有說不完的話,眼淚總是止不住地流,我走了很遠很遠了,您還站在能望到我的山頭上擦眼淚,甚至還能聽到您的哭聲。
我還清楚地記得,1985年春節(jié)期間,我到云南前線部隊調(diào)研,因為怕您擔心,離開北京時我寫信說到外地出差,要很長時間才能回來。兩個月后我把上前線的事告訴了您,而且平安地回到了家。后來我才知道,您這兩個月一直吃不好、睡不著,天天在思念著、擔心著,半夜里發(fā)現(xiàn)淚水已經(jīng)把枕頭都打濕了。收到我的信,您還以為我瞞著您什么,催著哥哥到北京來看我。
娘啊!是您夭折的兒女在召喚您嗎?您慈祥的面容告訴我們,是的,是他們在召喚您。那是在生活貧困的年代,您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都不到3歲就相繼夭折。一個母親失去親生骨肉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如果他們在世,也已經(jīng)是50多歲了。
娘啊!您真的要離開我們了!在九泉之下,您不要再為孩子們的吃喝拉撒、熬半夜起三更了,也不要再為柴米油鹽發(fā)愁了!
安息吧!我親愛的媽媽!
責任編輯:黃艷秋
題圖攝影:施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