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離開我們已經10年了。40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至今回想起來心里還酸酸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那是1967年的夏天,我8歲。媽媽在一機關工作,爸爸在一大型國企當廠長,我家姊妹三人,我排行老二,“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把我家原本平靜的生活徹底打亂了。當時我還小,也不知道為什么爸爸被打成了“走資派”,只知道“文革”前爸爸上下班都有小車接送,“文革”開始后爸爸就改騎自行車了。爸爸單位離家很遠很遠,爸爸每天走得很早。
有一天放學回家,看到媽媽不僅提早下班了,而且還張羅了一桌好飯,感到非常奇怪,而且在我印象中,那桌飯的標準應是過年才能吃上的。我就問媽媽今天是啥日子呀,不過年不過節的。媽媽表情凝重地說:“你爸爸今天挨批斗了,媽媽單位的人到你爸爸廠子搞外調,看到你爸爸正掛著牌子挨個車間批斗哪!這桌飯是犒勞你爸的。”
那時我正上小學,在學校看到過批斗老師,一次幾個高年級學生押著一個男老師到我們班批斗,那個老師雙臂被反剪著,腰彎彎的,表情很痛苦。想到這,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媽媽馬上說:“這可不行,等爸爸回來,千萬不要這樣,千萬不要提這事,你爸爸心事重,你們都要裝著什么也沒有發生,高高興興的樣子。”
飯好了,爸爸那熟悉的腳步聲和敲門聲響起來了,我們的心都有些緊張。但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的是,爸爸推門進屋后,笑呵呵地親親這個抱抱那個,和往常一樣,好像什么也沒發生。當爸爸看到一桌好飯時,還樂呵呵地沖媽媽說:“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做這么多好菜呀。”這時我看到媽媽眼睛有些濕潤。可還沒等媽媽解釋,爸爸又說:“我回來時,外面正跳‘忠字舞’哪,鄰居都出去跳了,咱們也出去跳吧,等跳完再回來吃吧。”爸爸的倡議讓我們有些詫異,但想到媽媽的囑咐,也為讓爸爸高興,我們姊妹三人陪爸爸出去跳舞了。
跳完“忠字舞”回來吃飯,飯桌上的氣氛有些沉悶和凝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大家都不知道說點兒什么才好,這時爸爸好像看出了什么,就東拉西扯不著邊際地說這說那,可說著說著爸爸怔住了,這時媽媽小聲地抽泣和臉上滑落的淚花,似乎在告訴爸爸單位的事瞞不住了。在爸爸的追問下,媽媽語帶哽咽地把白天知道的事說了出來。爸爸聽后反而寬慰媽媽說:“好了好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造反派’對我還算手下留情,就挨了一次打,有的被打得可慘了。”媽媽馬上問:“為啥打你呀?”爸爸說:“‘造反派’說我態度不好,說批斗我時好像聽到我嘴里還哼哼什么小曲。”爸爸說到這,我們都笑了。我們都知道爸爸唱歌跑調,從小到大就沒聽爸爸唱過一首完整的歌,爸爸帶我們出去玩時,嘴里就經常哼哼些誰也聽不出個的小曲小調。我們都很納悶,都什么時候了,爸爸還有心思哼小調。那頓飯就在爸爸的調侃下有說有笑地吃完了。爸爸真的哼了小曲?還是為了活躍氣氛,為了讓我們高興即興發揮出的小段子?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了,過去我們還小,如果現在爸爸還活著,我一定會問問爸爸。
這件事已過去有40多年了,我現在也到了爸爸當年的年齡,爸爸當年被批斗后的微笑,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我現在時常在想,要是我現在也受到爸爸當年那樣的屈辱和磨難,我能像爸爸那樣坦然和豁達嗎?爸爸是為了做父親那沉甸甸的責任和尊嚴,還是為了不讓妻子兒女傷心落淚?是為了不使這個家垮掉,還是透過陰霾滿天的長夜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在那動亂的歲月,爸爸是以怎樣一種心態面對人生旅途上的不幸與坎坷,爸爸又是以怎樣一種信念支撐他那并不高大的身軀和瘦弱的脊梁啊。
寫到這,使我想起一首小詩“逆境時父愛是一塊踏腳石/黑暗時父愛是一盞照明燈/枯竭時父愛是一灣生命之水/努力時父愛是精神支柱/成功時父愛是鼓勵與警鐘”。
今天是“父親節”,不孝兒就用這篇小文來寄托對爸爸的哀思與懷念吧。
責任編輯:徐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