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值暑假,應該是我剛進入高中的下學期。就近有一個糖廠,周邊地塊很多是糖廠的甘蔗原料基地。我們家大部分地塊都種植著甘蔗,蔗海滔滔。茂密的青紗帳下,雜草叢生,嚴重影響甘蔗的長勢。
我聽從父親吩咐,早出晚歸地隱入青紗帳里,用過早泛起黃繭的雙手一把把拔除蔗林里的雜草。就在收工的一個晚上,我拖著滿身泥巴和臭汗的疲憊身軀,走出青紗帳,準備回窩棚。途經一片荒草地,在茅草和齊腰高的灌木叢中,我聽見了一陣雛鳥的鳴叫。憑著掏過鳥蛋抓過雛鳥的經歷,我斷定在茅草和灌木叢中一定有一窩雛鳥。從鳴聲里,我不僅感覺到那些雛鳥很快就將羽豐翼滿,而且它們的個體應該比較大。當時我已經十五六歲,早已失卻對抓、養雛鳥的頑皮和淘氣,但好奇心還是催使我沿著鳴叫聲尋找鳥巢,以看個究竟。
果不其然,不大一會兒,我就在一簇茅草和灌木叢交織的地方,見到了四只躍躍欲飛的鳥。灌木為它們遮風避雨擋陽,橫七豎八的枯黃茅草圍壘成的狹小區域,就是養育它們的“家”。它們聽到動靜,絲毫未感到危險的降臨,估計它們還以為是它們的父母帶著食物回巢了,顯得有些歡呼雀躍,討好似的不停地張著饑餓的黃褐色嘴巴。正如我的估計,它們的個體很大,每只雛鳥應該有斤余重,羽毛基本長齊了,離巢而自營生活的時光不遠了。最初看到它們的時候,我明顯有些吃驚地注視著它們的體貌特征:鷹身鷹爪,面盤灰棕色,呈心臟形,有暗栗色邊緣,面部扁平,似猴臉,長滿絨毛,一雙深圓大眼……
猴面鷹!絕對是猴面鷹!我有些驚喜,有些意外,也很堅信自己的判斷。
就在我激動難平地與猴面鷹對視的時候,鄰居張某恰巧也從蔗林里走了出來,他家的蔗地與我家蔗地接壤。張某正準備經過這片荒草地,走回他的窩棚。在村里,雖然彼此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憑班論輩張某還是我的長輩。見到他正經過荒草地,我就有些炫耀似的向他喊:“快過來看,我看到了一窩猴面鷹!”張某聽我這樣一說,就疾步向我跑來。當他看到了四只撲打著翅膀且鳴叫不停的鳥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睛開始睜得大大的,一動不動地盯著猴面鷹看了好大一會兒后,才彎下腰去,顯得非常喜愛地用手去撫摩著猴面鷹的頭,“真漂亮!長得很奇特!”他連連說。看得出來,張某也是第一次見到猴面鷹。他有些不解地問我:“猴面鷹吃什么啊?”我就把課本上了解到的知識告訴他:“它們以鼠類、蛙、蛇、鳥卵等為食。”聽到我的回答,張某若有所思地說:“那它們是益鳥了。”我帶著些說教意味地回答:“是益鳥,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呢。”張某拉了拉我的手,一邊示意我回窩棚去,一邊壓低聲音對我說:“別告訴任何人這里有猴面鷹的事,別傷害它們,它們是益鳥,還是保護動物呢。”我贊同地點了點頭,感到我們之間雖然不論年齡還是輩分都有代溝,但令人欣慰的是竟然想法會如此不謀而合。
第二天是集市天,父親要去趕集,我因為得到山上放牧牲口,就不再去青紗帳里拔除雜草,也沒有時間去看看那窩猴面鷹。日落的時候,我趕著牲口回到窩棚,父親也早回窩棚了。剛在窩棚里坐下來,父親就對我說:“張某今天去街上賣四只鳥,那四只鳥長得很奇特,也賣得了好價錢,每只五元錢呢,一只鳥就可以換兩斤豬肉吃了。”聽完父親的話,我大驚失色,直奔那片荒草地,在發現猴面鷹的地方,茅草萋萋,灌木默默,早已鳥去巢空!
我很憤怒,此后偶見張某,我都始終板著面孔不答理他。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四只猴面鷹以及它們的命運,自責和愧疚就涌上心頭。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