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郁道靈

小城浮在鄱陽湖上，朝有晨光搖動碧波萬頃，暮有夕陽染紅綠水青山。

小城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清晨總被一種聲音吵醒，那聲音渾厚洪亮，能傳遍小城的每一個角落，先是說，后是唱，唱是唱鄱陽湖的高腔調。

小城的人躺在床上，突然被這樣一種猶如從天而降的聲音驚醒，剎那間睡意全消。那聲音是祥和的，并不讓他們驚恐，他們躺在床上無事，樂得靜靜細聽。那聲音如說書，隨風傳來，時高時低，時遠時近，盡管能聽清的是有一句沒一句，聽起來也是顛三倒四，但那聲音是反復吟誦，讓小城的每一個人都聽得真切。

“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觀今鑒古細思量，世事更替有真章。誰說善惡沒有報，看看前世與后朝……秦始皇，好殘暴，燒了書，坑了儒，二世子孫就報銷……關云長，三結義，過關斬將為劉備……昔王祥，孝為上，臥冰求鯉得高官……朱元璋，是和尚，五官朝上有異相，大戰鄱湖十八年，一統天下好風光。好風光，坐朝堂，殺功臣，血染江，惹來子孫相殘報應爽……”

那人是誰？這么有文采，但說出的話又是顛三倒四，不合時宜，大概是瘋子，而且是文瘋子。小城的人都躺在床上嘀咕。

小城的人起床后，這聲音就消失了，人也不見了蹤影。

漸漸有趕早的人傳出來，那人是郁道靈。郁道靈是小城的大儒，戴著高度近視眼鏡，一身洗退了色的中山裝穿得整整齊齊，頸上的風紀扣也扣得齊齊整整，就是可惜瘋了。為什么瘋了？不知道。有人說是為一個女人，也有人說是郁郁不得志，有人說他出身不好，也有人說他走錯了道，反正都是瘋了。在瘋之前的說法卻是一致的，郁道靈從小就是神童，３歲能背唐詩，５歲能作格律詩，長大后性格內向，不善言辭。小城人人熟悉他的聲音，但見到他的人卻少之又少。

這種聲音在小城飄蕩了30多年，當年躺在母親身邊的小小少年，如今已兩鬢如霜。

突然有一天，人們覺得這聲音蒼老了，沙啞了，瘆人了，就像是從陰森的地下傳出來，偶爾還夾雜著絲絲冷笑，仿佛有大難臨頭。

“天崩地陷，鄱湖水漲……沉了梟陽，浮了建昌……王二家花錢買了將和相，別看好風光，明天送牢飯的定是他白發蒼蒼的爹和娘……麻子有錢不養娘，看你老了有誰養……吃了狗的變狗，吃了狼的變狼，吃了蛤蟆滿地跑，吃了老鼠地下藏……”

習慣躺在床上聽這種聲音的人，有的在竊笑，有的心里在發慌，有的覺得眼前一片凄涼。昨天小城發生的事，不管是公開的，還是隱秘的，不管是付諸行動的，還是意念中的，今天早上那聲音一件件地數落，真名真姓，不避不藏。

小城人開始害怕這種聲音，總有一天這聲音會數落到自己身上，郁道靈仿佛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神靈，能洞悉小城人心底每一絲邪念。

一天早晨，小城人如期醒來，這種聲音卻沒有出現，人們屏息靜聽，是一片死寂。

第二天是如此，第三天仍然是如此，那聲音秘失了。

大家覺得很奇怪，這是從未有過的，那聲音從來是風雨無阻，如期而至的。在沒有這聲音的日子里，人們仿佛無心做任何事，爭相探究其原因。

原因很快在鄱陽湖邊上找到，郁道靈尸體在藍天下、碧水中隨波逐流。

小城平靜不久，小城人心里又漸漸生出許多疑惑，郁道靈瘋了30多年，突然活靈活現地嘮叨起小城人的隱私，而且是那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那樣不可思議，這是在昭示什么？

小城人為此被折磨得徹夜難眠，內心的不安更甚從前。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