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這夜的雨，漫不經心地下起來。

探身窗外，聽到雨滴落地的聲音。細聽了片刻，忽然記起妹妹那年回家在石榴樹下的合影。

撐起傘，拿起手電筒，去看陽臺上的石榴樹。

陽臺上的石榴樹不知何時開花了。紅紅的石榴花，在細弱的枝頭綻開清亮的笑。不禁想起李商隱曾有句：“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情詩之所以使人動情。總是包含了多種情感。這一年的石榴又到了花開季節，又到了妹妹的生日，她，卻在遠方。

對于妹妹，總有千般思緒。一些記憶，未曾隨時間流逝而消沉，相反，越發清晰。

我是這樣疏忽的人，從沒有想起為妹妹過生日。

而我每年的生日，她都記著，為我買來生日禮物。

有一年我生日，妹妹從早上出門，中午回家時送給我一本可以上鎖的筆記本和一個相冊。

她知道姐姐喜歡記日記，而相冊應是比較流行的禮物了。

“想給你買衣服呢，怕你不喜歡。”妹妹說。看著精美的封面，我問：“哪來的錢？”她笑了笑，并不回答我。我不知她要攢多久。

掀開漂亮的筆記本，看到扉頁上寫著：“祝姐姐生日快樂。”而她的生日，只比我晚了幾天。

這一天，她默默地干家務，不曾與任何人提生日的事。下午，她說：“姐，我出去玩會兒。”

快晚上時，她才回來，手中拿了很多照片。

“姐，幫我挑張好看的。”妹妹把照片遞給我。我稍稍奇怪，也并未多想。我一張張看著，替她挑選。

“姐，你幫我在照片后面寫幾個字吧，就寫18歲生日留念。”她微微靠著我說。

我怔住了：“今天你生日嗎？”

“是啊。”她若無其事。“我去照相了，留個紀念。”我記得回頭看她，看見妹妹的眼睛里有著落寞。

事隔多年，想起，總會心酸。

有一年夏季的黃昏，也是這樣燥熱的天氣。我們吃過飯，一前一后去河堤散步。那些年，每到夏天，無處可去，散步成了我和妹妹的習慣。

她穿白色長裙，扎著馬尾辮。現在想來，那天，妹妹心事重重，和往常大不相同。

我們走上長長的斜坡，終于站在堤上。夏季的黃昏，有一抹令人心動的彩霞掛在天邊，對面的河岸，茂盛的綠色草坪伸了很遠。

“姐，給你說個事。”妹妹低聲說。我好奇地看了看她，她從不曾這樣過。

“有個男孩對我很好，很喜歡我。”漂亮的妹妹，走到哪里都是矚目的。那時，她學的護理，暑期在醫院實習。

我看了看她。“那又怎樣？”我問她。

“你了解他嗎？他對你是真心的嗎？”

她的臉飛起一片云霞，紅了。她低了頭，小聲說：“是的，他每天給我帶好吃的，他還有妹妹在上學。”我打斷她：“你還小呢，不要考慮這事，還早著呢。”

她低下頭，再抬頭時，臉色白了。她努力想說服我，囁嚅著，卻說不出話。她用手攪著裙子，似乎有淚暗藏著，努力不掉下來。

“走吧，走吧，咱們回家吧。”我回頭看了天色，天空已經暗下來。我走在前面，妹妹跟在后面。我從不曾在意妹妹的感受，也未過多地關心她。就這樣扼殺了她的初戀。

她初戀的對象，卻是恨我的。我去醫院看病，去后面的病房，看到診室的醫生像他。他先看見了我，剛剛的笑意還漾在嘴角，眼色卻凜冽了。

多年以后，我常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阻攔，妹妹可能已過上另一種生活了。

后來，妹妹經過一系列的變故，在遠方的城市漂泊。

有一年，我去看她。她到車站接我。看到她消瘦的樣子，我不能說話，怕一開口淚落下來。

終究忍不住。坐在公交車上，我不敢回頭。淚水一直一直流。妹妹亦是知道的。她陪著我，默默的，在我背后流淚。

親人來，她不顧境況盡力招待，她從來都是這樣。

她張羅著買來我喜歡吃的，又領我逛街吃西餐。她喜歡的，總要我也有。我知道，平時她是不舍得奢侈的。

每年的生日禮物，她挑選名牌衣物，為我，為孩子。

她的生日，我只有一個簡單的問候，很少送禮物，有時，甚至忘了。

雨大了，風雨夜想起妹妹，不知哪里是她避風的港灣。

雨聲聲滴在心上，我驀地想起什么，走到陽臺上，去挪石榴樹到屋檐下，怕風雨打落了那些花。等到花兒結出果實，總可以寄上粒粒飽滿的思念吧。

責任編輯：徐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