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的才是最好的,更何況是兩顆板牙呢!
春節過后,那本來就弱小、多難,不很整齊的板牙,以疼痛的方式向我進行了長時間的示威和抗議。
我知道,這不是牙的錯。是我對美味家肴的過度貪噬造成了你的傷害;是我對烈酒馥醇的暴飲燒傷了你的神經;是我對尼古丁的貪婪吸入腐蝕了你的根基。一切責任應屬于我自己。
說來,這兩顆已經病入膏肓的牙齒病因起于2008年秋,那一年,征兵體檢期間,忽然就牙疼起來。后經二院牙科醫生診斷為,頸部楔狀缺損,建議消炎后鑲補。消炎后疼減,就并未介意,錯過了拯救它的生命最佳時機,應驗了“小病不治,大病難治”這俗話。年后,牙齒痛痛停停、停停痛痛,以較溫和的態度與我較勁著對峙著。也許,牙在以一種特別的方式試探著主人的耐心和底線,但我總認為牙疼幾日也就過去了。依然是我行我素,該吃就吃,能喝則喝,想吸即吸,毫無半點體諒照顧之意,使本來溫順聽話的牙對我喪失信任,產生了報復心理,甚至下決心在別離之前“要你一次痛個夠”。
“牙疼不算病,疼起來要人命。”這不,從3月8日開始,牙淫威大發了,疼得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嘴唇和臉都腫起來。連續3天,我固執地沒有吃止疼藥,沒有去看醫生,沒有驚動家人,想與牙帶給我的疼痛作一個較量,想知道面對痛苦我到底能堅持多久。我用手枕著下巴頂著痛的部位,忍受著隨脈搏波動一起一伏、不緊不慢、不依不饒、不棄不離的,有節奏、有規律的疼。并堅定認為,牙不會那么狠心,疼痛終究會淡去,會減弱。
看來,這次我真的估計錯了。這疼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這是一種未曾體味過的疼。是牙齒與牙床剝離的那種疼,是肉從骨頭上撕扯下來的那種疼,是熟睡在床上的你清醒時已在地上亂跳的那種疼。而這鉆心的、無止境的疼痛似乎在與我意志抗衡,一點一點地消磨我的毅力與韌性,一步一步地摧毀我的堅強與承受能力。
短短的幾天,我被這兩個牙折磨得走也不成、睡也不成、坐也不成、玩也不成,死去活來,痛不欲生。總感覺到日難熬,夜太長,無盡頭。
終于受不住了。在妻子、朋友、同事的一再催促下,再三權衡后,11日上午10時,我終于踏進了位于龍山路144號安慶市口腔病防治所,躺倒在陳南平醫師的牙床(治療牙齒的手術臺)上。
“疼多長時間?”
“最近幾日疼痛特厲害,能修復不?”
“牙齒頸部楔狀缺損達四分之三,必須拔除。”
“一點修補的希望都沒有嗎?拔掉了今后怎么辦?鑲嵌的假牙能啃骨頭之類……”
“肯定有點影響,但不拔其后果更嚴重。”
“既然如此,就拔了它吧。”
陳醫師很熟練地在我下巴注射了一針麻藥,麻藥很快起了作用,感覺牙床、舌頭和嘴唇都麻木了。本來一生相伴的牙齒,就這樣中途離別了。
牙,即是生命的載體,終歸是有靈魂有親情的,離開前也是有預感和征兆的。就在6天前的夜晚,夢境中與故鄉親人一起在那熟悉的山野田園中游玩,突然間父親、堂叔、兄弟等竟將我拋棄了。我迷失了,迷失得甚至連回家的路也沒找著。這一切是不是意味著什么天機。
牙,選擇離開,它肯定是痛苦的,相信也是迫不得已的,更許是我的某些地方做得不對或者太過,傷透了它的心。
隨著“咯嘣”一聲響,牙齒的上部斷了。陳醫生用鉗子使勁地拔著牙齒的下半部,竟紋絲不動,牢固著呢。后只好拿著一個似汽車修理用的木柄鑿子,在牙根周圍拼命地撬,只聽見“吱喳,吱喳……”響個不停,疼得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勁,兩顆血肉相連的牙根終于取出來了。對著鏡子看,牙床血肉模糊,有血一點點的滲出,血跡一點點的擴大,有咸澀的味道蔓延開來……我知道過不了多久血就會止住,過不了多久傷口就會愈合。我也知道生命里不再有這兩顆牙,不再有因此而來的痛,這是一次永遠的剝離!
當從診所出來,我騎車穿越擁擠的孝肅路時,簡直無視兩邊洶涌的人流和車流,緊閉著少了兩顆板牙的嘴唇,心中老在想著那兩顆很小、很丑,帶著幾縷血絲,已經死亡了的牙。
我感到很不理解。牙,是我身體與生俱來的一部分,更是我身體內最堅固的東西之一,它可能比頭蓋骨還要堅固。考古學家發掘數百萬年前的人類遠祖時,他們經常看到,經過浩瀚歲月的沖洗,祖先剩下可供觀瞻的東西唯有牙齒了。但正是這樣堅固的牙齒,為何率先脫離了我的身體?是因為它的過于堅固,過于強硬,或是過于忍受,過于順從,還是我們對它缺少關心體貼,缺少和諧共處的心境呢?這一問題若由牙齒,而非我們自己來發問,倒是能問得較為深度些。
但愿,我那已經魂歸天國的兩顆牙,能給我今后的人生帶來警示。
責任編輯:鄭艷梅
插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