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一天起,我家土院的墻縫里冷不丁蹦出一枝葦子來,歪歪扭扭、可憐兮兮的,葉兒有點卷,葉尖有點黃,葉背面還有一層白白的汗漬似的東西呢。那根,還扎在墻底下的水道眼兒里。
葦子,河灘里多的是,誰稀罕呢?何況是墻底下歪不拉嘰的葦子,大人們自然不予理睬。不理也罷,人家是大人嘛。我卻覺得它怪好玩,常常給它澆點水,企盼它快點長大,以便揪下它的葉兒卷哨兒吹。
一天,當我連蹦帶跳地跑到它面前,高高興興地一拽葉子,不想竟被劃破手指,血流滴滴。哇呀呀,真不識好歹,我一氣之下,摸把鐮刀,將那葦子拉出墻縫,一刀兩斷。這還不算,我還砍下一截葦稈,削去外皮,露出內膜當笛吹,咿咿呀呀的,嘿,小伙伴們直發眼饞呢!
不幾天,那葦子就變蔫、發黃了,其實,我盼不得它早死呢。誰讓它劃破我的手指?
誰料第二年春,那葦子又綠嫩嫩地擠出墻縫,冒了出來,探頭探腦,且比上年更水色,更惹人注目了。嘿,還不是我刀下鬼?但我一看到那結結實實的墻壁,唉,算了,它遲早會被夾死的,幼稚的我在想,“殺雞焉用宰牛刀?”且將“頭顱”寄它“頸上”。
雞們倒好,這下可以毫無忌憚地啄食它的葉子,特別是那只大花公雞,好像專門做樣子給我看似的,又像在嘲諷我不似它那般威武雄壯。只見它叼一片斷葉走到我面前,得意地將葉兒又摔又打,還“咯咯咯”地叫著,像在告訴世人唯有它才是了不起的英雄。這時候,那些姍姍來遲的母雞們便飛也似的跑過來,一起對那葦子連撕帶扯,好一場“弱肉強食”啊!不一會兒,那葦子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
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一只可惡的老鼠,不知因何事光臨了墻下的水道眼兒,或許為了顯示自己非凡的咀嚼本領,或許為品嘗葦稈的味道以解決日后的給養,磨牙的工夫就讓葦子“首身異處”。當我發覺時那鼠輩已逃之夭夭了。
嘖嘖,聽說那鼠牙是有毒的,那葦子這輩子肯定被打發了。雞們,再也別想白占便宜了。
十幾年一晃過去了。
此間,由于學業的原因,葦子的事在我腦中愈來愈淡,直至消失。那天,三次高考落榜的我,心情格外沉重,獨自在老家的土院里徘徊。忽然,陽光下,土墻旁,一架綠的屏風,一汪綠的噴泉映入眼簾——葦子!
那葦子竟安然無恙?
豈止安然無恙,簡直傳宗接代了呢!一叢叢的,墻里墻外,高高秀出。墻頭,被它們刷出一處豁口,光禿禿的;墻下,水道眼兒里的磚早已被葦子擠得翹了起來,仿佛那墻,也有些搖搖欲墜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那根軟撲塌塌的葦子所為,我震驚、我戰栗……噢,蘆葦,墻縫里長出的蘆葦,你是怎樣啜飲生活的苦汁汗淚,一寸一寸悲苦地生長——上尋陽光、下汲甘泉?
我知道,葦子屬喜水植物。水邊的葦子,有著足夠的養料,而墻縫的葦子,一切全靠自己創造。終于,你那堅韌不拔的根須的探索獲得成功,源源不斷的甘泉汩汩上涌,上涌,于是,你的家族繁榮,你的生命常青。噢,成功者,原來并非全是幸運之神的寵兒,還有很多是歷經諸多不幸而又矢志不渝的苦命人!
微風吹過,葦葉嘩嘩響動,像唱著一曲歡快的歌,生命的旺盛與頑強,便全在這翠翠的綠色中了。望著這翠翠的綠色,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責任編輯:徐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