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15歲。
周六的中午,高中老師最后一節課下課指令一下,我便從課桌里扯出預先準備好的挎包,朝離校十幾里地的家里奔跑。目的是趕回家吃上一頓飽飯,再參加生產隊干活掙工分。
午飯后,我扛著鋤頭,與社員們一道上山挖烤煙地。一不小心,我的鋤頭口落在左腳拇指根部,劃出一個半厘米深、1.5厘米寬的口子,鮮血驟然奔涌而出。一同干活的姐姐立即揉一把蒿子摁住我的傷口止血,疼得我齜牙咧嘴,渾身冒汗。我咬緊牙,以鋤頭把為拐棍,一瘸一拐挪回家,在傷口上敷些“云南白藥”,用破布包起來。
那一夜,我的腳趾傷口用劇烈的疼痛,整整折磨了我一宿。
第二天清晨,滲出破布的污濁血水告訴我,傷口發炎化膿了。聽說縣城南門的楊醫生治刀傷有妙招,我搭乘學校買菜的手扶拖拉機,找到了楊醫生。兇神惡煞的楊醫生不像個從醫者,倒像刑場上的劊子手。當我向他陳述完傷情,他粗魯地撕下我腳趾上的破布,瞟了一眼傷口,滿不在乎地說,小問題,個把星期就可以回去讀書了。他照我腳背扎了一針與馬蜂蜇了一般疼痛的麻醉藥,手握鋒利的手術刀,三兩下就把我化膿的傷口割出一個窟窿。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和腳下染紅的一張張衛生紙,我沒感到疼,只是怕,從未有過的怕,心似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起初,我還每天堅持看看課本。而傷總也不肯好,就對讀書失去了信心。我流著淚對雙目失明的父親說,我不想讀書了。父親臉霎時泛綠,罵道,放屁!針尖大的事就難倒了?
兩個多月的各種藥物治療,我的傷不但沒好,傷處反而變黑了。父親一位遠方的朋友聞訊后,背著藥箱,用一根拐棍,代替一條只有鐮刀把粗的殘腿,一顛一顛跋涉三十幾里山路來義務為我診療,說是藥到病除,十天八天就能痊愈。
15天后,父親的朋友背著藥箱尷尬地溜了。
這時,有人說,傷口發黑,是病毒所致,用嘴把病毒咂出來傷就好了。父親聽說,非要為我咂毒。我和母親堅持阻止,因為毒素吸到嘴里會中毒。父親說什么也不依,摸索著抓起我的傷腳,咂一口毒,吐在洗腳盆里,再咂一口,又吐在洗腳盆里……咂過毒后,在傷口上涂一層菜油,燒些雞骨頭灰敷上。
一周后,我的傷口痊愈了。父親敦促我回到學校,繼續完成高中學業。
而父親咂了我腳趾上的病毒以后,嘴巴腫脹了數日未消。
看著父親說話、吃飯那艱難的樣子,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責任編輯:黃艷秋
題圖攝影: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