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出生幾個月的時候,病魔就一同襲擊了我與母親。我孱弱的生命經不住強大死神的威逼,漸漸讓父親感覺不到我生命的存在,絕望的父親只能準備用一塊木板把我送回我來時的世界。
時值春耕,忙于種地的鄰里大媽(奶奶)午時到我家找水喝,看著父親上樓抽木板,就問父親,你拿木板干什么。父親把大媽讓進屋里,指著抱在姐懷里的我。大媽看到我躺在姐的臂彎里,母親在床上無力地看著,只有愛和無可奈何的悲傷。父親說孩子的手腳都已涼了。大媽用她那女性特有的細膩而敏感的雙手探視我的全身,在我的胸窩探到一絲均勻、緩慢而極微弱的心跳。父親已拿來鋸子,準備鋸木板,但大媽她堅持不讓父親放棄我,說孩子還有一線希望,趕緊讓人找醫生。
醫生來了,當他看到我的病情時說我命不該絕。如果他遲到一會兒,我的命也沒了。而治我這類病的針藥很少,他那里也只有一支了,如果他沒帶在藥箱里,我的命也沒了;如果去找他的人從另一條路走,碰不上他,我的命也沒了。凡此種種假設有一條成立,這世間也沒了我。
我喝著姨娘的奶,在大姐的懷里與病魔抗爭,我從藥罐里將生命舞在時間的弦上,成為時間弦上的舞者。
父親每每講我生命的故事時,我都會默默想起我的長輩們,她們對于生命的敏感和尊重,以與生俱來的母性的愛的力量,挽救我于死亡線上,得以讓我生命與時間同在。
我第二次險些離開這個世界,與第一次相隔已是20多年了。
身在異鄉求學的我,躺在病床上看著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天花板、透過窗玻璃射到墻上的有些慘白的陽光時,我感到我的生命也就如一張白紙在虛空里飄飛,將隨風而逝。
我已一周沒有進食了。我記得醫生說如果再不進食,我會有生命危險。我沒有通知我的父親,那年邁的經受著風霜的父親。如果我沒有離開這個世界,我就想讓這些擔心變成我在他面前的欣笑。
同學們來看我時,我說我沒什么事的,笑著打發了同學們走了。那一晚,我睡了過去,我回到了父親的身邊,我見到了母親。母親牽著我的手,去了我從未到過的地方,混雜著各種數不清辨不明的意象,如風車般旋轉,在我和母親的身邊,還有我從未見過的親人,逗著我,卻問母親怎么帶著我。母親沒說什么,又帶著我走一條長長的路,路上先是漆黑,繼而漸漸有些光亮,直到光亮刺激我的雙眼,母親便消失在這光亮里。而我的耳邊卻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他終于醒過來了。”我睜開眼,有些無力地,看到那個這一周來給我換藥的護士。
院長站在我的面前,他是我班主任老師的朋友,著名的穴位注射研究專家。院長精矍雙眼里是一種平和,他說:“等你好后,我還要為你做穴位平衡手術。”我默默地點點頭。班主任老師來了,先見了院長朋友,院長告訴他如果不對我進行穴位注射療法,及時退了我的高熱,我就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我醒來了就不再睡去,以我的意志戰勝了死神。
病床上,我想起我的母親,埋藏思念她10多年的感情,很少讓她進入我夢里,終于要她帶著我離開時,她仍把我送上一條走向光明的道路,讓我重新回到時間的弦上,成為時間弦上的舞者,雖然那只是一個夢。
高考結束,我回到家里,父親看我瘦了許多,問我是不是在學校苦。我沒告訴父親我那半個月生死懸于一線,父親反而給我說了本村的一個少年的死訊,我問那少年的死因,父親說了他的病狀,我的病跟他竟是同一種!
我為我的生命慶幸,能再一次舞在時間的弦上,或許是我生命中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