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對三嫂的男人印象深刻,是因為我先認識了三嫂。
那是個炎熱的午后,家人不在家,我帶著孩子在玩。
外面有人在喊,我跑出去一看,就遇見了三嫂。
她背了一整袋的稻谷,用頭套著繩子背,來到我家卸下來的時候也是氣喘吁吁的。
三嫂剪了短發,有些蒼老,牙齒掉了幾個。
汗水沾濕了她的頭發,她脫下帽子擦了擦臉。我給她拿了個梨拿了把小刀,她坐在那里邊削梨邊和我說話。
“這個天真熱啊……”
“要收谷子了……家里的糧倉壞了……屋子漏雨,谷子沒個堆處……”
“你們幫我拉些石棉瓦來?先賒著,打了谷子背來抵。我們修補一下田里的窩棚,打了谷子堆在里面慢慢背……”
“家里的那只小豬生病了,我要去開點藥,一個星期不吃食了……可能是冷到了,豬圈倒了,天又下雨……”
“唉……我那個女兒也不聽話,才16歲就要給人去當媳婦……”
零零碎碎的,三嫂說了好多,我也拼湊出了他們家生活的全景。
石棉瓦拉回來了,一直不見三嫂家來拿,原本以為他們不要了。
爸爸托人給他們捎了信。
過了兩個星期,三嫂的男人來了。
那天,酷熱。
三嫂的男人來背石棉瓦,他一遍一遍地綁著繩子,還是那身穿著,爸爸在和他說話。
“我以為你們不要了。”
“要呢,我來對面山坡上看了好幾回,看你家墻腳沒有立著,就轉回去了,帶信的人今天才告訴我,讓我來背。”
我插話道:“20多片呢,你一次背兩片,要跑十多趟呢……怎么不趕馬來馱?”
他沒有抬頭,悶聲說:“我家沒馬……”
“那可以請你們村里有馬的來馱啊,這么熱的天要跑這么多趟……”
他仍舊低著頭沒有說話,一旁的父親接過話頭:“請人馱很貴的,馱一次要十多塊錢呢!”
我沒再言語,看著他背起顫顫巍巍的石棉瓦消失在烈日炎炎的午后。
那石棉瓦仿佛不是壓在三嫂男人的肩頭,而是壓在我的心口,悶悶地疼。
我后來還見過三嫂,她的帽子落在我家了,她來找帽子。
翻天覆地也沒找到,她單薄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皺巴巴地黏在身上,臉上沾滿了雨水,她用手抹了一下。我眼里的三嫂,像一只雨天里狼狽的老母雞。沒找到帽子,父親找了一把傘給她。雨停歇了以后,我們在窗臺上發現了三嫂那分不清顏色的帽子,蜷縮著躲在角落里。
又一天,三嫂的女兒和三嫂一起背谷子來賣。
三嫂的女兒堅持自己背的谷子賣的錢歸自己。三嫂說:“我們一起稱吧,稱完我給你錢……”三嫂的女兒堅決地說:“不。”三嫂的女兒后來說,要去跟她男人要40塊錢,買手機。后來,有人說看到三嫂16歲的女兒在街上哭,要吃糖。
我沉默著,沒有言語,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身邊的許許多多人,都是這樣生活著的。
寂靜的夜里,我仿佛聽到三嫂在山坡上倒了墻的屋子里哭,三嫂的男人抽著廉價的煙坐在門檻上,那頭生病又好了的豬拖長了聲調叫著,它只知道餓,不知道三嫂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