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爬坡了,馬達發(fā)出隆隆的轟鳴。回首身后,暮色中,群山蒼翠,公路似一條灰色的帶子,在綠海中隱現(xiàn)。前方不遠處,就是綠云山埡口。
我忽然想起綠云山那個沉重感人的故事來。
在綠云山海拔1400多公尺的埡口上,矗立著一座莊嚴的紀念碑。那里安葬著一位名叫曹廣泉的七旬老人,他是這片山頭的義務護林員。曹廣泉老漢從38歲那年起,突然舍別妻子兒女,孤身一人來這片山嶺上栽樹、看林。沒有誰派他來,也沒有任何人付他一分工錢。他住山洞,自己開荒種地、種菜。村里人都以為他瘋了,妻子兒女也詛咒他……20年過去了,這片近乎光禿的荒山一片蔥綠。終于有一天,縣長、林業(yè)局長爬山越嶺,到他住了20年的山洞來看他。然而,他謝絕了縣長讓他下山的好意,決意與青山做伴到老。妻子兒女終于理解了他,等了他20年的妻子帶著兒子、孫子、女兒、外孫上山來看他……就在他的行為得到了政府的表彰,得到了家人的理解后不久一個黑夜,為了制止一幫盜樹者,他竟然被歹徒殘忍地殺害了。
當?shù)卣诰G云山埡口的公路旁邊,豎立了一座巍峨的紀念碑。
我探出頭去看窗外,夕陽映得那邊血一般紅,天邊上布滿了絢麗多姿的火燒云。在這片幻化奇詭的火燒云中,升騰起一團巨大的紫絳色云柱。我覺得那云美極了,美得像是一個遠古的神話,像喧囂澎湃的浪潮,像徐悲鴻大師筆下的奔馬,像古代將士披甲對壘的戰(zhàn)陣,像世間形形色色的一切……贛北的山是陽剛健壯的漢子,贛北的火燒云也透出一種雄奇,豪放,壯美,俊逸。
山里的夜來得迅速。
當我從遐想中醒來,暮靄已把山野染成一片濃黑。汽車的前燈大開,兩股雪亮的光柱刺破了山林的黑暗,偶爾看到一只山兔或一頭肥壯的黃麂驚慌地從公路上橫穿過去,引起了我們一陣興奮。
汽車過了綠云山埡口,我驀然驚呆了——眼前是一片光的海洋,遠近高低,明燈閃爍。燈火映出綠云山那一架一架重重疊疊擠著的輪廓,似大海的波浪,一層一層地向遠方蕩漾而去。一陣山風呼嘯而來,那火憑空升起無數(shù)的星子,呼嘯聲中又升騰起一條條盤旋飛舞的金龍,張牙舞爪……我被綠云山大火驚呆了。
我跳下車,越過幾丘田,奔上幾道田塍,向不遠處一處屋場飛跑去。
寬敞的祠堂中,挑起一盞馬燈,光線昏黃,煙霧裊裊。八仙桌旁,圍著一伙漢子,正在“噼噼啪啪”地搓麻將牌。燈下不遠,散坐著三五個女客,一邊“滋啦滋啦”地飛針納鞋底,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著對門山上的大火。
架起腳坐在八仙桌上首的一個漢子“啪”的一下,重重地摔出一張牌去,大叫:“東風,一條龍。和了!和了!”
嗆人的黃煙味中,眾人一齊停了手腳看我。那“和了”的漢子抬頭看了眼對門山上的火,漫不經(jīng)心地對我說:“那是雞公嶺人的山,不關我們的事,打么火呢?明日火熄了去砍樹吧!”
汽車重新發(fā)動了,兩支銳劍刺破夜空,它怒吼著,箭似的向山下射去。
縣城,距大火中的綠云山,還有20公里。
責任編輯:蔣建偉
插圖: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