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胃病,一吃飯就胃脹胃痛,每每吃多了肚子脹,吃油了不消化。肚子脹不消化,便向老婆要蘿卜。別說這蘿卜,吃著可真管用,吃進去一會兒,肚子里便有了反應,蠕蠕地動起來,咕咕地響起來,接著打兩個響亮的飽嗝。
但老人們從來不吃生蘿卜,那是為了節約糧食。“一頓省一口,一年省一斗”、“窮不吃蘿卜,富不吃豆腐”……小時候總是不能理解,蘿卜的價格低,窮人為什么不吃?豆腐的價格高,富人為什么不吃?等長大了,懂得了與蘿卜有關的那個“克”字,才算懂得了這里面的文章。
盡管說“窮不吃蘿卜”,可是在那時,蘿卜卻是農民的主要食物之一。土地是生產隊的,地里種的一切東西都可以算到糧食里面去,包括土豆,包括冬瓜、南瓜,都要折合成糧食,算產量,上報國家,交公糧。只有蘿卜,算蔬菜,不計算產量,不交糧。所以生產隊每年總要種下大片大片的蘿卜。那時候,土地瘠薄,沒有農藥,加上品種不好,種下的蘿卜總是長不大,細細的小小的根,短短的干巴巴的葉子。有許多已經被蟲子吃過了,渾身是蟲眼,有的整個兒就是一個大蟲包。就這,也很吸引人的。每年秋天,我們一伙小娃娃,放學回家,總是將眼睛在路邊的蘿卜地里溜了再溜覷了再覷,發現哪一個蘿卜長大了長粗了,便趁大人們不注意偷偷地拔出來,扭下葉子,將那胖胖的白生生的東西擦一擦,再往衣襟上蹭一蹭,便,“咔嚓咔嚓”,狼吞虎咽。如果被人發現,那是怎么也抵賴不過去的,只要讓你對著他吹一口氣,就不打自招束手就擒了。這種鑒定,比交警們捉拿酒后駕車的司機還簡單。
蘿卜成熟了,生產隊便組織社員們集體收。將所有的蘿卜收成一個大堆,大概估算一下,仍然像分糧食分柴草一樣地按照人口和勞動工分三七開分配。連根帶葉,每家總能分回幾架子車。鄉親們把分回的蘿卜,仔細地扭下葉子,騰出兩只大水缸,腌制成漿水菜(酸菜),將蘿卜挖個土窖窖了,冬天里慢慢地吃。
蘿卜在土窖里儲藏久了,就會脫水發干,心變成了空的,沒了水分,鄉親們管這叫虛心蘿卜。虛心蘿卜吃起來不香不脆,頑登登,磕牙,不好吃。大人們總會說,賊人有賊心,蘿卜有虛心,這有啥奇怪的,吃吧!這話雖然說在飯桌上,可是慢慢咀嚼,似乎含有某種哲理在里面。為了節約用糧,分回的蘿卜全要做熟了吃。除了下飯吃,也用來做粥,就是將蘿卜切成絲兒,在開水里煮熟,再攪進去少量的面粉,燒熟了便喝。這多數用做晚飯,叫喝湯。晚上喝了蘿卜菜湯,尿多。一家人睡在一只窯洞里,輪流起夜,這個剛尿完上炕,那個又下去,到天明,一只大尿盆總會被尿得滿滿當當。那時候,生產隊有專門擔著尿桶上門收尿的人,尿也能換回勞動工分,從而換得口糧,所以尿得多倒是一件好事。
我是吃著蘿卜菜、喝著蘿卜湯長大的,所以對蘿卜有著特殊的感情。每次去菜市,肉蛋可以不買,別的蔬菜可以不買,蘿卜卻是必買的。前幾天,老婆從菜市回來,提了一兜兒蘿卜,進門便說,太離譜了,什么都漲價,連蘿卜也都瘋長,一斤三塊錢!一家人都為之震驚。
蘿卜的身價高了,含金量高了,大家便開始重視它。說來也怪,從那天起,一家人都學著我的樣子,開始大吃蘿卜,生吃,“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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