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大雨,鷹一直都沒有捕獵,加之在我的勸說下放了那只紅狐,所以闊加拜這趟出來只捕到了一只黃羊。那只黃羊被我倆剝了皮之后,放在了一塊石頭上,闊加拜的兒子在第二天出來放羊要經過那兒,估計現在已弄回家去,一家人正吃著香噴噴的黃羊肉呢。
看著闊加拜臉上不悅的神情,我心里有些內疚,如果不放那只紅狐的話,他這次回去就有一大筆收入,但我卻因為太喜歡那只紅狐,憐憫它的美,建議闊加拜把它放了。我干了一件善事,我心安了,但痛苦卻在攪擾著闊加拜的內心。由此可見,善在有些時候并不一定就是美。
從闊加拜的另一種神情上可以看出,他還想再努力一下,爭取這次出來不要收獲甚微。我也是這樣想的,在內心希望他多捕獲一些東西回去,他每年這個時候都出來一次,每次都收獲頗豐,如果這次兩手空空回去,村里人會笑話他,他老婆做好飯后或許會先端給狗,讓他在一邊難受。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我以后也會難受的。
雨好不容易停了,闊加拜馬上決定要出去,我在一旁像做錯了事極力要改過自新的孩子一樣,幫他收拾東西,并不停地把設想的情景說給他聽,他慢慢地變得高興起來了。
我們倆出了牧場,進入一片松林,下雨天讓很多動物都躲進了林子里,我們想在這里完成一次捕獵。但林子里靜悄悄的,似乎所有的動物都躲了起來,不見一丁點兒動靜。我們著急,鷹也同樣很著急,可以看出這幾天的大雨把它也憋壞了。走到一個斜坡下,突然聽見坡上有動靜,鷹從闊加拜的胳膊上一躍而起飛了過去。坡上有東西。但鷹飛了好幾圈,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闊加拜喚它回來,它卻不甘心地仍在盤旋尋找,似乎不找出什么便不會回來。
我突然為這只鷹產生了一絲憐憫之心,它拗不過自己的秉性,同時也不愿讓自己的捕獲歷史有空無所獲的內容,所以它像賭氣似的在盤旋尋找著獵物。以它的靈性和捕獵的經驗,應該知道剛才的聲響并非是動物弄出的,它完全可以飛回闊加拜的胳膊上來,但它卻不回來。沒有獵物,但它卻還在盤旋尋找,它與自己在較勁,與內心的那股怨氣在較勁。
直到飛累了,它才飛了回來。鷹的情緒不好,人的情緒更不好,闊加拜一言不發(fā),架著鷹又往前走。我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很孤獨,他這一輩子幾乎只干了馴鷹這一件事,平時,他被榮耀和贊譽包圍,享受著別人享受不了的幸福,而一旦當馴鷹這件事與他的人生發(fā)生沖突,他的路就變得很窄,幾乎不容許他再走下去。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它會在一些時候被改變,讓你的人生郁悶、苦澀和痛苦。闊加拜和這只獵鷹現在就是這樣,他和鷹不知道該往哪里走,所以便就只能這樣一邊倔,一邊郁悶下去了。
我們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鷹再次被一陣聲響吸引,它迅猛飛過去后發(fā)現是幾只松鼠,便飛撲下去要抓它們。其實松鼠并不在它和闊加拜的捕獵范圍內,但它憋著一口氣,所以要通過抓捕松鼠來發(fā)泄一下。闊加拜在一旁看著它,有一點像縱容孩子放肆的家長。他心里也憋了氣,所以他也需要發(fā)泄一下。
然而,松鼠卻并不好抓,鷹數次飛撲下去都撲了空,而且松鼠還很聰明,往往能準確無誤地識破鷹的意圖,讓自己的身軀巧妙地躲過鷹的一對利爪。鷹被激怒了,加大了飛撲的力度,似乎恨不得把松鼠一爪子拍到土里去,但松鼠卻變得更加靈活了,它蹦蹦跳跳躲避著鷹,而且用一雙忽閃著嘲諷之意的眼睛不時地看鷹,意思好像在說你沒什么了不起,你就是費再大的力氣也奈何不了我。鷹受不了這種委屈,不顧樹枝的阻擋,徑直一次又一次往下撲,樹枝把它的羽毛掛掉了,像落葉一樣往下飄著。但它似乎已豁出去了,用雙爪分開樹枝又往下撲,碰在一根很粗的樹枝上,被碰得失去了平衡,差一點摔在了一塊石頭上。盡管如此,它仍然沒有抓住松鼠,等它快要撲到松鼠跟前時,松鼠閃起一團灰影,轉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我想讓闊加拜喚它回來,眼前的事實讓我相信,無論鷹怎樣努力,都不能抓住松鼠。松鼠,這些動物中最靈敏的攀登運動員,它們只需拿出一般技能,就可以把鷹對付過去。但闊加拜卻并不喚鷹回來,他此時的內心反應和鷹一樣,不抓住松鼠發(fā)泄一下,他也不能平靜。但這種發(fā)泄帶來的卻是血淋淋的痛。鷹不光被樹枝碰得左右亂晃,而且身上還被劃傷流出了血,腥紅的血染在烏黑的羽毛上,看上去讓人心顫。鷹發(fā)瘋了,今天不抓住松鼠,便不足以解恨。但松鼠似乎已沒有了和它再玩下去的興趣,在它再次撲下去時身影一晃便不見了蹤影。鷹不甘心,仍在四周飛了好幾圈,在確定再也找不到松鼠時,才茫然若失地飛了回來。
闊加拜撫摸著它,他的手在發(fā)抖。今天的這種情景大概是他獵捕生涯中從來沒有過的,鷹失敗了,也就等于他失敗了;鷹傷在了肉體上,而他傷在了內心。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以眼前的這種情景,只有讓鷹捕獲讓他滿意的獵物,才足以消解他內心的凄苦,但這片林子里沒有一只動物,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往回走的路上,我不忍心去看鷹,它的掙扎和它的傷,讓我的內心很痛。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