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會賓”

木質的樓梯布滿灰塵，天花板上白色的外墻開始脫落，陰暗的樓道沒有丁點兒聲音，在漢口六渡橋老會賓酒樓五樓的最北端，一間三室一廳，是這座百年酒樓的辦公場所。

這間辦公室，章天國已經呆了14年。他講一口地道的武漢話，語速很快，講起老會賓酒樓的前世今生，時而興致盎然，時而無奈嘆氣，留戀和不舍盡在言談之間。

最后一場盛宴

1996年5月16日，章天國收到老會賓所在的江漢區區政府的通知，要求他從德華酒樓調往老會賓酒樓，擔任總經理職務。第二天，區政府領導親自開車把他送到老會賓酒樓，沒有召開領導班子的會議，只是用幾句話把他給老會賓的員工做了簡短的一個介紹。

領導離開之時，給他下達了一道至今讓他記憶猶新的命令：“5月19日，有政府領導的兒子要在老會賓舉行婚宴，總共40桌酒席，無論如何你也要把這次酒宴圓滿的完成。”

可是一切都讓他無所適從。大廳里的餐桌上落了一層灰塵，椅子凌亂地擺放著，員工懶洋洋地坐在客廳里發呆，沒有一個客人；廚房里鍋臺灶具凌亂不堪，更讓他吃驚的是：六層樓、4700平方米的老會賓酒樓，后廚連最起碼的青菜都沒有。幾個員工蹲在門口抽著煙，對他這個新上任的總經理投過來的是不屑的一瞥。翻開老會賓酒樓的賬單，僅有900元現金，欠債卻達到400萬元，欠供菜商的資金達到七八十萬，僅一個大蔥供應商就達到十幾萬元。因為負債累累，菜商已經停止向老會賓酒樓供菜。此時，離辦婚宴的“行政任務”只有2天。

章天國18歲進入德華酒樓，從服務員做起，由于做事踏實，用6年的時間做到德華酒樓的副總經理。辦事干脆利落，講究效率和質量，他不僅在員工面前樹立了威信，也得到區政府領導的肯定。他找到德華酒樓供菜商，要求為老會賓送菜，并對他們說，“老會賓以前的債我不管，但是只要從現在起經過我手的金額，一定一分錢都不會欠。”

后來，老會賓圓滿完成了領導家的婚宴任務，但這次大規模的酒宴也是它的最后一次亮相接待。

它的命運走向了終點。隨著武漢經濟的發展，老會賓周圍高樓大廈云集而起。交通堵塞、沒有停車場，曾經輝煌的老會賓酒樓，逐漸被后起之秀掩蓋，生意每況愈下。

到了1996年底，由于拖欠員工的工資達半年以上，員工為了生存時常在酒店鬧事，酒店東西經常不翼而飛，老會賓酒樓走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面對市場經濟新潮流、新環境，認識到交通停車等條件的制約和內部的矛盾，章天國以變應變，乘清芬五金電器市場擴張之機，縮小餐飲業的規模，從1998年起將一樓全部騰出來開辟五金市場，每個月收的租金勉強的給員工發工資。整個二樓被一個湖南人租賃，主打湘菜；三樓到六樓開設了旅行社。但是一年之后由于生意冷清，最終二樓的餐飲業也以關門告終。

上世紀90年代末，隨著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和市場大門的進一步打開，老會賓酒樓也面對這股份制改造。2001年章天國被職工推選為董事長，他和19個股東共花400萬買斷149個員工的工齡，整體收購老會賓。2002年企業改制后，企業沿用了“老會賓”的名號，并調整擴充經營范圍，全名為“武漢市會賓商務有限責任公司”。

老會賓前世

老會賓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898年。漢陽縣朱家老臺的朱氏三兄弟朱榮臣、朱榮祥、朱榮泰，為了謀求生計，從農村來到漢口，先在漢口大觀樓里跑堂。后三人在沙家巷口開了一個小酒樓。當時正值“戊戌變法”，故名“維新酒樓”。“百日維新”失敗后，更名為“精谷酒樓”，并遷至武鳴街。辛亥首義陽夏保衛戰之后，漢口街市幾近焚毀殆盡，于是兄弟三人不得不在得勝街籌建“曾宴春酒樓”，酒樓生意一度火暴。

1929年，武漢市將要在漢口中山大道江漢路至六度橋一帶修筑新馬路，為了占領先機，朱榮臣在三民路一段選址，重新創辦了一家酒樓。朱榮臣自身文化水平較低，“會賓”兩字由他的兒子朱世澤從中華書局出版的《中西菜譜》中選擇相拼而成。1932年，二層新樓竣工后，一樓作為供應大眾的客飯和小吃，二樓宴會酒廳；樓頂平臺每到夏天開辟夜花園。由于定位在一些普通體力勞動者，加之菜肴主要是湖北風味，很快受到市民歡迎。

1938年10月武漢淪陷前夕，朱榮臣為了避難，將酒店委托其他經營者經營，離開武漢。武漢淪陷后，日本商人緊隨著日軍侵占紛至沓來，在漢開設店鋪。其因為老會賓的生意好，為了搶奪顧客，日本商人在離“會賓樓”不遠的地方（原健民藥店）開了一家“會賓樓”，企圖以假亂真搶會賓樓的生意。1939年，朱榮臣回到漢口重新執掌老會賓樓的經營，見日本人無恥行徑很是生氣，還找到日本領事館控告，但遭敗訴。怒火難消之際，將招牌上加一個“老”字成為“老會賓樓”，以示區別，市民也以“老會賓樓”為正宗。

抗日戰爭勝利后，老會賓重振旗鼓，重現了抗戰前的輝煌，國民黨高級軍政官員、青洪幫頭目，以及一些富商巨富為辦婚喪喜慶均以此為承辦宴席的首選。但好景不長，內戰開始后，酒店繁榮的景象已經不再重現。

1949年5月，武漢解放后，老會賓重獲新生，生意逐漸興隆，成為漢口有名氣的一家酒樓。1955年，老會賓樓率先實行公私合營，成為武漢市第一家公私合營酒樓。1966年“文化大革命”初期，老會賓酒樓曾一度改名為“湖北餐館”，以顯示其以湖北菜肴為主的經營特色。但是武漢三鎮的老百姓已經習慣稱呼它為老會賓，于1982年6月1日恢復原名“老會賓”。同時還投資了160萬元在三民路重建老會賓。1986年、1989年又兩次投巨資裝修改造，設中央空調、建樓層電梯、修建了各式雅廳。

在鼎盛時期，老會賓酒樓銷售款逐年上升，連續取得了“武漢市十大明星企業”“物價信得過的單位”“雙文明單位”等多項光榮稱號。1999年2月7日老會賓樓取得了國家商標的注冊證書。

對于老會賓的歷史資料，章天國保留的不多，曾經輝煌時的樣貌只存在腦海里。他從緊鎖著的柜子里面拿出一個相冊，封面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前來老會賓的大紅明星劉曉慶。這張照片可見老會賓昔日盛景：紅木吊頂，在大廳的正中央是一個上面雕刻著鳳凰的格子窗，兩邊懸掛著金色天使的造型，地上鋪著紅黃相間的格子地毯，紅色的桌布，餐具擺放整齊，服務員穿著白色的西裝，客廳里座無虛席，整個畫面洋溢著熱鬧的氛圍。這張照片也是他保存下來唯一一張老會賓發展到頂峰時期的室內場景。

章天國介紹，老會賓酒樓總共6層樓，當時還算巍峨壯觀。一樓“楚秀廳”專供湖北風味的面點小吃，“一品醬肉大包”最為聞名；二樓、三樓設“東湖”“琴臺”“白云”“黃鶴”四廳，供應風味菜肴，承辦酒席宴會；四樓五樓為旅店；六樓為寬敞的大廳，開闊的涼臺，登臨送目，三鎮風光盡收眼底。

老會賓菜肴的特色以湖北風味為主，30年代中期，老會賓開始打造楚鄉鄂菜品牌為宗旨，由于不斷改善經營品種，老會賓在湖北菜肴的基礎上有加進了京蘇風味的菜肴，名揚全省內外。顧客由原來的體力勞動者轉向為社會知名人士、文化界人士。如京劇藝術大師梅蘭芳、影壇明星胡蝶、楚劇名演員李百川、沈云陔、漢劇名演員牡丹花、胡桂林、吳天保、周禾棟、陳伯華等都曾在此舉行過宴會。當時每天的營業額一般在六七千元（法幣）左右。

無論是會賓樓還是后來的老會賓樓，不僅鄂菜有名，而且是個名師輩出的地方。1958年黨的八屆六中全會在武昌召開，老會賓特級廚師宗良植前往制作宴會名點“五葉梅”，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品賞后倍加贊賞。1988年特級廚師汪建國參加第二屆全國烹飪技術比賽，他制作的“明珠鱖魚”獲金牌，鄂菜“千張肉”、點心“三鮮豆皮”獲銅牌。國家領導人李先念、楊尚昆以及胡厥文、黃火青、陳丕顯等接他到人民大會堂做客，葉劍英特地接他到家做菜待客，對汪建國的技術高度贊揚，他制作的“銅鍋生汆回魚”“花籃黃燜甲魚”被中國末代皇族溥杰贊譽為“超過當年清宮的御廚”。

老會賓的輝煌如今變成了一種回憶。目前，除了一樓的租出去賣五金之外，另外就是以每年26萬元的租金，改成老會賓賓館，因為地方偏僻租金低，勉強經營了八年。現在唯一代表老會賓曾經榮譽的是，“雙文明單位”的榮譽稱號，仍然掛在章天國的辦公室。

2011年3月，武漢市新出臺的《武漢市“老字號”振興工程扶持資金使用管理辦法》規定，扶持資金每年將由市財政在預算中安排500萬元，實施期限從2010年至2015年。只要是經國家及省、市人民政府認定的“老字號”，并且符合扶持資金使用項目要求的，都可以申報扶持資金。

章天國聽到這個消息后，很是興奮。“老會賓的很多資料都在改制的時候丟失了，我們5個工作人員在檔案館查了三天，也就這么一點資料。”章天國有些擔憂地說，“前幾年政府也說過要給老字號扶持的說法，后來就不了了之了，這次的政策不知道能不能落實。現在也有好多人找到我，希望買走‘老會賓’這一品牌，但是我拒絕了。‘老會賓’是百年老字號，它承載著一百多年來武漢變遷的歷史，如果落到外地再想要回來就難了。如果以后政府會給予一些扶持政策了，我還是希望自己找一個地方，重新來打造老會賓，讓老會賓繼承下去，讓更多的人記住老會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