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高消費背后的文化動力

【摘要】當今社會，教育高消費現象普遍存在，并且有著越演越烈的趨勢。文化，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所形成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教育特殊的社會功能，使得老百姓普遍形成依靠教育改變身份地位，尋求良好生存與發展空間的價值觀。當正常的教育消費難以滿足現實人們的價值需求時，高消費的教育現象也便應運而生。正確把握文化發展動向，合理發揮文化的動力功能，有利于個人與社會的發展。

【關鍵詞】教育高消費；現狀；文化動力

【中圖分類號】G40-0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4634(2011)04-0015-05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特別是在科技迅猛發展，知識日益爆炸的當今時代，隨著經濟、文化全球化，世界大范圍內的差距正日益縮小，各種不同文化也正席卷著全球的每個角落。世界的開放性與融合性使得人們的思想觀念也逐漸被同化。當社會集體意識將教育指向一種改變人的命運并象征著能力與財富，對于現在和未來都有強大影響的行為時，對教育消費的需求也便成為人們實現目標的手段之一。在競爭越來越激烈的社會里，當現有的、一般的教育資源難以滿足人們現實的價值需求時，花費高額金錢去尋找優質教育資源以奪得在社會中發展的優先權也便成為社會發展之必然。

1 我國教育高消費的現狀

教育高消費在我國主要表現在“擇校”、“補習班”，購買各種學習資料以及大學學費等，其中最突出表現在“擇校”費方面。“教育高消費在現今中國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零點調查與指標數據共同發布的《2005年中國居民生活質量指數研究報告》結果顯示：教育花費成為城鄉居民致貧的首要原因。長沙市目前小學升初中，省重點學校的擇校費在8000～12000元；初中升高中，省重點中學的擇校費在l萬以上；計劃外自費大學本科生收費達到3～5萬元。至于出國留學的費用更是不菲。所謂的教育高消費現象甚至已經滲透到啟蒙教育階段，國內不少大中型城市普通幼兒教育和學前教育費用每月近千元甚至更多，一些高檔幼兒園入園贊助費就達3萬元。在培訓費方面，有些家長也不甘示弱。濟南市某機關的劉文女士說過，為了孩子將來能有出息，花多少錢她都舍得。她已給兒子在這個暑期報了3個班，光費用就花去3000多元。英語夏令營，10天費用是1300元。EF英語口語強化班一個月，費用是1200元。繪畫班是600元。據測算，培養一個孩子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至少需要十幾萬元，幾乎是一名工薪族一輩子收入的總和。

由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發布的《“十五”期間中國青年發展狀況及“十一五”期間中國青年發展趨勢研究報告》顯示：在18年時間里，中國大學學費漲了約25倍，子女教育費用超過養老和住房，在中國居民總消費中排第一。而同期，城鎮居民人均年收入只增長4倍，扣除價格因素實際增長2.3倍，大學學費的漲幅幾乎10倍于居民收入的增長，教育花費成為城鄉居民致貧的首要原因。教育花費占農村家庭收入的比重達到32.6％，占城市和小城鎮家庭收入的比重分別達到25.9％和23.3％。據甘肅省農業部門2004年的抽樣調查結果顯示，在甘肅省重新返回貧困線以下的農民中，由于教育因素返貧的數量占返貧總數的50％，教育已成為甘肅農民返貧的第一因素。目前，西部地區一個大學生每年平均支出7000元，相當于貧困地區9個農民一年的純收入。一個四口之家的西部農村貧困戶家庭，即使有3個身強力壯的勞動力，一年的純收入還供不起一個大學生。此外，對于教育基金的投入，不只在城市表現出強大的發展勢頭，在縣城與鄉村的中高收入家庭中也開始增加。這種教育高消費現象，不可阻擋地影響著千家萬戶。

2 文化對教育高消費的動力作用

鄭金洲教授指出：“文化是一定社會群體習得且共有的一切觀念和行為。”彼得·伯杰在《全球化的文化動力》的引言中也將文化定義為“老百姓在其日常生活中所持的信念、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本文所論及的文化，核心指向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馬克思主義社會發展動力理論認為，推動社會發展的動力是一個由多因素構成的復雜系統，在這個系統中，包含著需要、生產力、生產關系、經濟基礎、上層建筑和精神文化等。文化，作為一種意識形態，影響著社會成員的信念、價值觀與生活方式，對社會發展具有推動作用。“文化動力是指人的精神領域的活動及其成果對人的活動和社會發展所具有的向前的推動力量，這種推動力量是一種精神力量，主要包括個人的理想、信念、情感、意志以及社會的教育、科學技術、風俗、習慣等精神因素對經濟、社會和人的發展和進步所具有的推動力量。”

隨著社會科技發展，知識經濟地位日趨凸顯，教育的功能也越來越受到重視。知識來源于教育，通過教育所獲得的知識是形成新的生產力的基礎，是競爭的必備條件。教育的社會功能以及教育消費所形成的社會現實促使老百姓普遍認為“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改變命運”，只有通過教育才能使人適應社會生存并得到社會認可。這種觀念推動著教育消費行為的生長。而當正常的教育消費難以滿足人們的價值需求時，人們便會利用各種手段，以求達到自身目標。所以，在教育特殊功能影響下所形成的社會文化對教育高消費現象有著很強的推波助瀾作用。

2.1教育——讓孩子贏在起跑線

人的社會化過程離不開教育，人類智力開發以及人口素質的提高更離不開教育。“教育促進兒童從參與最初步的家庭成員關系，進而到參與最為廣闊的社會事務的轉化。”當今社會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教育的重要性。隨著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實施，獨生子女數量不斷增加。“2007年初，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發布的信息顯示，我國的獨生子女數量已達9000萬例。“421的家庭模式”逐漸地成為中國社會人口發展的一種趨勢。這種模式在給孩子未來生活形成壓力的同時，也為他們創造了寬裕的成長環境。孩子成了大人的“掌中寶”，家中的“小公主”、“小皇帝”。父母在想方設法滿足孩子物質需求的同時，也為之創造優越的成長條件。從小孩自我意識開始形成之時起，就為他們選擇最好的幼稚園，并為之后的小學、中學、大學甚至出國留學等籌劃著。尋求優質教育資源，似乎成了家庭中孩子教育的重頭大戲。早在1998年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對全國9省27市6000多名城市青年的調查就顯示，44.5％希望子女有博士以上學歷，其中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成為博士的比例是21.0％，成為博士后的占23.5％；另外有26.0％希望子女能達到碩士研究生，希望子女本科畢業的占21.4％，以上四項合計比例數高達91.9％。在經濟條件較好的家庭，孩子的教育環境、學習成績、培養方案甚至于日常穿戴、學習用品等，都成了家長閑暇之余的談資。他們的這種言語間的交流，無不影射出一種在追求教育以及孩子培養上的攀比心理。

孩子是父母的希望，且不論家庭條件的優劣，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出人頭地。農民希望孩子能學有所成，飛出山溝溝變成金鳳凰；城里人希望孩子能掌握現代技能，走在時代前沿；窮苦人家把脫貧致富與贏得尊重的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含辛茹苦地創造條件讓孩子讀書；有錢人則仗著權錢關系搶占優勢教育資源，企圖讓孩子成為“人上人”。無論是哪一階層的人，都不想輸在孩子教育上，這似乎已成“共識”。顯然，教育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教育卻萬萬不能。人起初來到世上，猶如洛克所謂的“白板”，教育使人不斷地接受其所處社會共同體的意識形態，并引導人融入其中，成為共同體中的一員，尋求發展與新的超越。

2.2教育——指向未來的投資

“教育是一種投資性消費，具有投資和消費雙重性。這種投資特性決定了教育可以通過消費形成人力資本，在未來的生產活動中保值和增值，有利于社會再生產和勞動力再生產的進一步發展。教育投資是一種對人力資本的投資，相對于股票、期貨等金融資本投資來說，風險較小，其回報率是一種無形的創造力，具有強大創造性與無限潛力。教育，不僅注意從外在方面培養人的才能，更關注人自身內在涵養的塑造。當一個人被培養成才華橫溢，身心健康，能夠隨著具體任務的改變而隨時轉變思維方式、調整自我而適應社會發展需求(也正如馬克思所謂的“全面發展的人”)時，他也便具有了在激蕩復雜的社會中生存的本領。此時，教育所培養的自在潛力也便發揮了其投資效應。

當今社會，高學歷獲得高工資似乎已成了一種不爭的事實，而這種高工資就是教育投資回報的表現。一般認為，受教育程度越高，知識、技能得到相應增加，能力得到相應提高，個體在謀求職業和爭取較高勞動報酬中獲得成功的機會也越多。“研究表明，一般情況下，受教育程度越高收入越多。即便來自同一類型的家庭，考試成績一樣，最初職業相似，大學畢業的人最終獲得的職業地位也比高中畢業的人高。獲得學士學位對收入有很大的影響。高中畢業生可能比具有同樣背景但沒有念完高中的人收入高51％，而大學畢業生可能比具有同樣背景但沒有畢業的人收入高76％。”在知識經濟占主導的時代，過往的那種“讀書無用論”之類的對于教育效用懷疑與反叛的觀點已逐步消沉，取而代之的是愈加重視教育，特別是對子女教育以及自身適應性與創造性的再教育。有學者認為：“教育是一種有形的消費，又是潛在的生產，教育投資是必要的消費，也影響到‘擴大’了的生產；教育投資是今日的消費，明日的生產。”是的，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投資與消費之間的關系是相互依賴，相互推進，相互制約，消費引導投資，當百姓在教育投資中看到了回報的希望，嘗到了收益的喜悅時，也便更趨向于對這種效益性的再投資。對于從眾心理比較嚴重的中國人來說，當看到別人在教育投入中取得了利益，而且這種效益從個人擴大到全社會，不僅利己利他，利于家庭也利于社會整體更好地生存與發展，人們也就紛紛地往這條道上擠，于是那種行為與意識取向慢慢成為社會普遍意識。

2.3教育——身份改變的“法寶”

古今中外，通過教育改變身份從而獲得一定社會地位的現象屢見不鮮。在古代西方，雖然所謂的貴族等級制早已安排好人的地位，但這些預備著的人往往需要接受嚴格教育以體現出某種涵養來適應其所處階層的生活。在今日西方，世襲的等級和封建制度在某些國家已不復存在，處于不同階層的人有著相同的權利去追求上流社會的身份地位，于是，教育便成了一種途徑。有的甚至不為知識，而只為那“尊重和社會地位”，因為通過教育所得的文憑是一種身份的標志。擁有某種文憑，在某種程度上也便意味著具有某種身份。所以有學者說：“在法國，有學士學位，可能是知道或曾經知道羅馬歷史或三角學某些基礎知識，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個頭銜可以使人得到一種比另一種不要求這種文憑的地位更優越的地位。”在中國，由于傳統儒家思想的影響以及科舉制度本身身份情結的遺傳，特別是在當今社會轉型期中各種機制與人口流動途徑的僵硬與匱乏的形勢下，教育的身份作用更是日益彰顯。從以前的八股取士到今天的高考，教育都通過其篩選功能影響著人們的身份地位。在公務員考試或其他各種企事業單位的崗位竟聘中，文憑作為第一道門檻決定了人們進入該領域的可能性，而過后的層層面試，對一個人的知識、技能與為人處事等方面的考核更體現了其成為某種身份的現實性。無論是在可能性階段還是現實性階段，教育都有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有學者坦言“平心而論，對于現代社會的每一個人來說，接受不同的教育而獲得身份既是一條必由之路，也是一種相對而言比較理想的獲得與提高社會地位的手段。”的確，在當今多元文化相互碰撞的社會背景下，特別是在中國這樣一個重關系、重人J隋的社會里，人際關系的復雜性以及社會現實的尖銳性已經使得處于底層的人們尋求翻身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渺茫。中國的戶口制度，本來是一種出于便利的單純戶籍管理，在當今社會中卻異化為身份和價值的象征，成為社會階級分層的“傀儡”。于是，通過教育改變命運也便成為廣大農村學子和窮苦書生的唯一盼望。盡管在社會學中，沖突論取向論者認為，社會精英階層為了保護他們的統治地位總是不斷地設置各種障礙阻止較低階層的人往上爬，社會發展的傾向永遠都是強者更強，弱者更弱。但是，如果弱勢群體連唯一的機會都不把握，連嘗試與拼一拼的勇氣都沒有，那他們就永遠失去了翻身的可能，更難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現實。天上不會掉下餡餅，只要有機會，就得付出努力去爭取。所謂“勤能補拙是良訓，一分辛勞一分才”。勤，不僅能補拙；勤，也是掙脫命運束縛的工具。勤奮刻苦學習，是人們通過教育獲得“正統”地轉變身份的有效途徑。

通過教育獲得某種文憑(特別是名牌學校的文憑)，而標示著某種身份地位，在當今社會中已成為一股潮流。雖然現在社會上普遍認為大學生找工作難，近年的高校擴招與當下的經濟危機更是加劇了這種窘態。但沒有學歷憑證，想找好工作則是難上加難，甚至連進入某種招聘場合的機會都被限制。當人們處于一定崗位，受教育程度往往也成為其升遷的重要憑據。所以，人們紛紛地追求教育，家長費心地為孩子計劃與籌備一生的教育之路，不遺余力地爭取優質教育資源，以求孩子能獲得某種理想的身份地位，為自己爭得名譽，為家族爭光，也為家庭日后的發展奠定堅實根基。

2.4教育——社會競爭的隱性武器

目前教育學界普遍認為“教育是一種培養人的活動”，葉瀾教授更是以她獨特的眼光，從更深視角闡述教育的內涵，她認為“教育是以人的身心發展為直接對象的社會活動”。是的，教育培養人，并促使人的身心健康成長，以適應社會生存。教育不僅讓人適應社會而生存，更重要的是為人向上發展的可能性提供保障。雅斯貝爾斯曾指出“通過教育從而獲得反思和辯駁能力，而這種能力也是具有高尚人生境界的一種標記。”“反思”與“辯駁”能力，是人生之路的航標，更是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生存所必需。尤其在科學技術已成為“第一生產力”的現世，教育所培養的蘇霍姆林斯基所謂的“真正的人”，更能借助其內在無限的潛力擊敗現有生產力和技術，創造出新的更具潛能的產品，從而體現人自身存在的價值。

從培根的“知識就是力量”，到今天由知識所激發的全球性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知識改變世界，也使世界朝著更先進的方向發展。“知識，逐漸成為所有力量中最強有力的力量，而且武力、強權和金錢作用的發揮要依賴知識。”無論在哪個領域，知識日益顯露出其重要性。“知識來源于教育，教育是人們獲取知識的主要途徑。通過教育獲得教育資本，即獲得了知識資本，知識成了一種更能增值的資本。”可以說，通過教育所獲得的知識，內化于人的“靈魂”，便形成了一種無形資本，這種可增值的無形資本無論處于任何境地都能發揮效用，是人類成長的“好幫手”。激烈的社會競爭，弱肉強食的現實，往往讓人前行的道路荊棘滿布，初涉社會的年輕人容易因其無知而跌得頭破血流。教育讓人懂得了生存的技巧，把握住前行的航標。知識，讓人在迷茫的時候有了導航，跌倒后有勇氣爬起來，并朝著“心靈”所指引的方向前進。通過教育取得知識，將知識內化成智慧，將聰明才智良好地運用于實踐，使人懂得創造美好生活的技巧，博得優越的生存狀態，這是老百姓的迫切渴求。

人，在社會中生活并獨立于社會而存在，無時無刻不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小時候依靠父母，長大了就要尋求自我發展，而教育，引導人類的自我發展朝一定方向前進。為了孩子能夠更好、更完善地成長，成為更具優勢的競爭者，家長們精心投資與培養，不斷積蓄力量，力圖使孩子擁有優質教育資源，并通過自身努力獲得一定身份地位的同時也具有在該領域繼續生存發展的潛能。教育“造人”與完善人的特殊功能，可以使人掙脫原有的命運而向上流動，加速社會前進的步伐。當社會集體意識將教育指向促進人和社會發展的唯一力量時，必定使老百姓形成一種對于教育的執著追求，想方設法滿足自己或子女的教育需求，以求獲得優勢的生存狀態，走向可能性的幸福生活。人們對教育特殊功能的認識以及由此所形成的價值觀與行為方式，是教育高消費形成與發展的動力因素，是推動教育高消費現象增長的動機力量。于是，教育高消費現象普遍存在，并且有著越演越烈的趨勢，這是社會文化動力作用使然。恩格斯說：“社會力量完全像自然力量一樣，在我們還沒有認識和考慮到他們的時候，起著盲目的、強制的和破壞的作用。但是，一旦人們認識了它們，理解了它們的活動方向和作用，那么，要使它們越來越服從我們的意志并利用它們來達到我們的目的，就完全取決于我們了。”所以，必須清楚地認識到社會文化的動力作用。這股強大氣流對當今社會有利也有弊，利在于使老百姓認識到教育的重要性，努力追求卓越的人生發展可能，有助于個人與社會集體的發展：弊在于盲目地追求高消費的教育，必將導致社會發展畸形，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我們要正確把握文化發展動向，合理發揮文化的動力作用，正確認識并恰當地給予反饋。根據自身經濟實力與現實狀況，走適當的教育消費之路，不要盲目追求，不為世俗所同化。同時，政府也要發揮其宏觀統整作用，規范教育市場，調節教育消費。當然，最根本還是要努力實現教育均衡，降低“高考指揮棒”的魔力，讓百姓普遍享受到教育所帶來的效用。當教育走向均衡，也就不存在教育資源優質與否之說了，百姓也不會因一味追求優質教育資源而走極端的高消費教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