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出差,晚上沒事,我去大學校園里看望老同學焦大頭。
焦大頭顯然是綽號,表明他腦袋的大小與眾不同。大學時,他與我睡上下鋪,是班里的“神侃”,能言善辯,只要話一開頭,后面的就全歸他了,一個人包場,講三四個小時都不用喝口水,是真正的“金嘴子”。
畢業后,他留校任教,據說講課效果極好,名氣很大,在全國各地到處講演。他的職稱也比別人評得早,現在已成知名教授。
大頭的夫人也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如果按腦袋的體積取外號,沒有比“小頭”的稱呼更貼切的了,但從沒人這么叫過她。
畢業后,我們已有二十多年沒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聽他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神侃一番,讀大學時聽他講話真是享受。
敲開房門,“大頭”迎了出來,把我讓進客廳。他明顯有些老態,腦袋“亮”了起來,年輕時的滿頭濃發已不知去向。
“夫人呢?”
“不在。”
“怎么樣,這些年過得挺滋潤吧?”我問。
“還好。”“大頭”的語調和表情都很深沉。
“聽說你講課出了名,滿世界飛來飛去,都快講瘋了吧?”我打趣道。
“哪里,哪里。”“大頭”以前從沒這么謙虛過。
“據說你講課收入頗豐,出場費很高,跟歌星差不多了,是吧?”我希望他能把話頭接過去。
“傳說,傳說。”他又縮了回去。
“同學們跟你聯系多嗎?”我想換一個話題。
“不多。”他只迸出兩個字。
我喝了口他遞過來的白開水,環顧了一圈客廳,逐一評點房間內的擺設和裝飾。
“大頭”總是笑瞇瞇的,偶爾“嗯、嗯”幾聲。
“你怎么樣?”沉默了好一陣子,他終于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把畢業后工作、學習、生活的一切細節向他作了詳盡的交代。他似聽非聽地點著頭,顯得興趣不大。
我又對國內國際政治、經濟、文化、軍事、外交等當今無聊的男人們感興趣的話題一一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試圖激起他的談興。要知道,這可是“大頭”的強項。大學期間若是碰到這類話題,哪有別人插嘴的機會。
“大頭”聽得挺認真,但一直沒有探討的意思,還是“嗯嗯”“噢噢”地點著頭。
我極掃興,后悔不該大老遠來看他。
“你怎么不說話了?別光我一個人在這兒瞎侃,我想聽聽你這位大教授的高論呢。”我有些不自在了。
“嗓子不好。”他指了指咽喉處。
“是嗎?到醫院看過嗎?大夫怎么說?”我替他著急起來。
“沒事。”他語氣很平靜。
我又喋喋不休地向他推薦各種保健方法和治療方案。
“不用了。”他擺擺手。
我又干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一路上,我總覺得他的病有些蹊蹺,莫不是患了絕癥?在我的記憶中,他可是一個健談的“金嘴子”,若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警察都堵不住他的嘴。
回到賓館后,我一直惦記著“大頭”的病,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我撥通他太太的手機,安慰了她幾句,并表達我的擔心。
她先是笑了一陣子,接著憤憤地告訴我,“大頭”的病純粹是讓錢鬧的,是財迷心竅的怪病。
原來,“大頭”講課賺了不少錢,越來越意識到自己講的話含金量很高。現在,除非你付錢,否則他就懶得開口,就連夫妻之間也很少交流。
一次,“大頭”好不容易跟她聊聊天,末了伸手向老婆要報酬。她一氣之下,扇了他一耳光,他才緩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給別人上課。去年冬天,家里的廚房突然著了火。他一聲不吭地跑了出去。要不是鄰居發現得及時,大喊“著火啦”,躺在臥室里的她早就被燒死了。
“這個‘大頭’,簡直就不是個東西,我現在已經跟他分居了。”電話里傳來“小頭”如釋重負的聲音。
我呆呆地握著手機,嘴里一直“嗯嗯啊啊”著,不知說什么好。
(摘自《小說選刊》2009年第9期圖/閻廣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