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只小鮑魚

藏起愛情來

接到那家公司的錄用通知，她猶豫了。她渴望抓住機(jī)遇，但是公司有規(guī)定，員工之間不允許談戀愛。她的戀人在那家公司上班。他是她的學(xué)長，早她兩年畢業(yè)。

他覺得機(jī)會難得，她應(yīng)該去，實在不行，做上兩年他們再跳槽。他拍拍胸脯向她保證:“到時候，我跳。”他永遠(yuǎn)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讓她受委屈。

她成了公司的一員。他們不在同一個部門，不在同一個樓層，除了開會，幾乎看不到。他們的關(guān)系轉(zhuǎn)入地下，白天只靠發(fā)短信交流。她去以后，為了避免午餐時碰到忍不住多說話，他干脆去外面的快餐店吃飯。下了班，兩人各走各的，到安全的地點(diǎn)再會合。這種小心，也給愛情增添異樣的樂趣，不能肆無忌憚地親近，反倒更加珍惜。在只有兩個人的夜晚，他常常擁著她笑:“想想白天咫尺天涯，這樣真好。”

他們一直相安無事。在她過去半年后，他升為部門主管。他們相處得更加隱秘，只是她沒想到，那次宴會，他們卻碰到一起。

宴請公司重要客戶，老總親自參加，陪同的，是包括他在內(nèi)的幾個得力干將。有個德方代表，需要一名德語翻譯，她被叫過去。從接到通知到走進(jìn)那個豪華包間，她始終有些緊張。偷偷一抬頭，正好撞到他一閃而過的眼神，她一雙手竟慌得不知放在哪里。她的演技到底還不夠好，沒有辦法和他面對面裝陌生人。客人和主人都依次落座。坐下來，她下意識地環(huán)顧，又冷不丁慌了一下。他竟然就在那個德國男人旁邊，和她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他沖她笑笑，似一種暗示。她眨眨眼睛回應(yīng)，努力說服自己不去留意他。

宴會開始，老總要求大家自我介紹。她沒想到會先從自己這里開始，心又提起來，好在旁邊的德國男人給她解圍。她一笑，情緒放松下來，流暢地介紹自己。有人依次和她打招呼，輪到他，他也不動聲色地招呼她。她還是覺得他的目光不同于他人。愛情，可以自己藏起來，又如何能被人為掩飾?她飛快地回了聲，轉(zhuǎn)過頭去。

不是好演員

席間觥籌交錯。她是女子，不用勉強(qiáng)喝酒，他卻不一樣，氣氛高漲，便被客人拉起來碰杯。她的心又提起來。他的酒量不太好，胃也不太好，稍不留神就會疼，這段時間一直在服中藥。醫(yī)生交代過，服藥期間要禁酒。她忍不住心疼，又不能勸說，一眼一眼看過去。那勸阻的眼光，也是快去快回，不敢停留。

他陪著客人一杯一杯喝下去。她再也安不下心來，看他的頻率開始越來越高，甚至有兩次，德國人低聲跟她說話她都沒有聽確切，半天才醒悟過來。她看到他正下意識地用手按壓胃部，隨著按壓，眉頭偷偷皺起，這是他胃痛時習(xí)慣的動作和表情。她覺得自己的心比他的胃還痛，一扯一扯，痛得無奈而焦灼。

看到一個客人拿著酒瓶又給他倒?jié)M杯時，她忍不住起身從背后繞過那個德國人，伸手去拿他的杯子:“韓主管，你好像有點(diǎn)喝多了。這杯，我替你喝吧。”他一下子就呆在那里，定定地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伸出的手卻縮不回來。還是他反應(yīng)快，一把推開她的手，說:“謝謝你，我沒事，再說，哪有讓女士代酒的道理。”他用眼神暗示她離開。

旁邊的人都看過來。她尷尬叢生，頭也不抬地逃回自己的座位。德國人不明就里，向她豎起大拇指，走了音調(diào)地說:“女中……豪杰。”她已不知如何回答，而他，明顯刻意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主動拉客人碰杯。

因為尷尬，更因為心疼，她的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幸好老總替她解圍，笑說:“‘80后’的女孩子，就是多了點(diǎn)豪氣，不那么拘謹(jǐn)，又有團(tuán)隊精神。酒，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后面還有精彩節(jié)目呢……”老總把大家的注意力引了過去。她的神情漸漸恢復(fù)平靜。大家不再喝酒，他在那里喝著熱湯。她略感安慰，不免為自己剛才的唐突有些懊悔，也趕緊低頭喝湯。

是在一個剎那，她感覺眼前有東西一閃，趕快抬頭，他的筷子和手臂已經(jīng)迅速收回。他們中間的德國人，正被美味的湯品吸引，并沒有察覺他的舉動。因為他的迅速，其他人，似也沒有察覺。她飛快地低下頭去，看到自己的盤中多了一只小巧的鮑魚。小鮑魚，每人一只，他的，給了她。

她的眼睛又開始潮濕。她想起有一次，他對她說，中午請客戶吃的鮑魚。她裝作委屈地說，人家還沒吃過鮑魚呢。她的確沒吃過鮑魚，可那只是個玩笑，他卻認(rèn)真記下，在這樣的場合，在眾目睽睽之下，冒著那樣的風(fēng)險，把屬于他的小鮑魚給她。不過是一只小鮑魚，他真過分。她真的感動了，為怕別人察覺，趕快把鮑魚填到口中。并不是多么誘人的味道，但她小口小口咀嚼著，在那一刻專心享受著被愛的幸福。

真愛打動你

那天晚上，她對他說，她要辭職。她發(fā)現(xiàn)，他們的掩飾能力真的不好，在想要愛對方時，根本忍不住。那么長時間沒被察覺，不過是沒有碰面的機(jī)會罷了。他已經(jīng)在公司做得很好，她不過剛剛開始，不能為此耽擱他。工作，她可以做任何一種;男人，她只能愛他一個。這次，他沒能說服她。

她回去寫辭職信。沒等她把信交到部門經(jīng)理手中，卻被告知老總找她。那是老總第一次直接找她。她先是一慌，然后自嘲地笑笑，心想，老總一定是知道了，他是多么精明的男子，怎么會看不出?當(dāng)時，不過是給她個臺階下。這樣想了，反倒不再慌張，走到門前，敲門，聽到老總溫和地說請進(jìn)。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從容推門進(jìn)去。

老總請她坐，喚她的名字，面帶微笑，也不轉(zhuǎn)彎抹角，說:“你和韓童，是戀人吧?”果然洞悉一切。她自然沒再隱瞞的必要，點(diǎn)頭說:“對不起，我們的確是戀人。”“很愛他?”老總依舊微笑。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愣了一下才確定地答:“對，很愛。”“比愛這份工作還愛?”他不依不饒地問。她站起來說:“比愛一切都愛。我決定辭職，因為我們違反公司規(guī)定。只是，我有個請求，能不能讓他留下來?他喜歡這份工作，也有做好的能力。”“你說我會嗎?”老總反問。“你會。”她鼓起勇氣堅定地說。老總也站起來，說:“沒錯，我會留下他，也會留下你，并且決定從此以后，廢除公司員工之間不得戀愛結(jié)婚的規(guī)定。”她驚訝地看著老總，不確定他的話是否真實。

老總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你們打動了我。我不僅看見你要替他喝酒，還看見他把屬于他的唯一一只小鮑魚偷偷放到你的盤子里。你們冒著丟了工作的危險，不過是為了表達(dá)那一點(diǎn)點(diǎn)愛意。這讓我覺得，除了工作的需要，一個公司還應(yīng)該有另外的溫情。”

她看著老總，慢慢跟著笑起來。

(摘自《人生與伴侶》2010年第3期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