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盈余還是先有赤字?

那些最大的對華貿易既得利益者大肆抨擊中國的重商主義實在是虛偽之至。

目前有關中國問題的爭論“一邊倒”現象嚴重。同樣，有關更廣泛的全球再平衡的討論也是如此。這兩個問題在很大程度上都聚焦在中國盈余儲蓄所造成失衡影響上。辯論的一方認為，只要中國停止操縱貨幣匯率，其經常賬戶盈余就會消失，而這個失衡的世界也將最終踏上平衡增長的“樂土”。

另一方是怎么說的?在地緣性失衡中，地球上一個地區的盈余在國際會計總賬中總會有另一個地區的赤字與之相對應。不幸的是，受到指責的總是盈余儲蓄者，而揮霍無度的赤字制造者卻過得逍遙自在。

按照這一思路，另外一個事實同樣需要認真考慮，最好從美國巨大的儲蓄不足及其伴生的經常賬戶赤字的角度去考慮。從這個角度觀察，這個失衡世界陷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窘境：如果美國能夠重新開始儲蓄，即減少預算赤字或提高其長期低迷的家庭儲蓄率，它就不必如此嚴重依賴中國等盈余儲蓄國來彌補其國內儲蓄不足，并為其揮霍無度的消費者提供便宜的商品了。

到底是先有哪一個：盈余還是赤字?是中國的儲蓄主導型戰略迫使美國揮霍了其國內儲蓄，進而創造了推動中國出口的外部動力，還是美國人熱衷于超出其能力之外的生活方式驅使了中國等儲蓄國維持巨大的經常賬戶盈余和貿易順差。以便為美國提供廉價的資本和進口商品?

正像所有的爭論一樣，雙方都有—定道理。不錯，中國堅持出口主導型模式的時間過長，并未能支持國內私人消費。即使如此，美國也不能算一個清白的局外人。若非收入不足的美國人肆意揮霍，中國可能早就放棄了舊的增長模式。

同時，美國也因為得以從資產和信貸泡沫中獲得源源不斷的支持而日漸沉湎于過度消費。若非中國出口機器的巨大力量以及最終進入美國資產市場的過剩資本，美國要繼續揮霍成癮可能就不會如此輕松，其失衡的經濟增長也未必會持續下去。

在當前的這場爭論中壓根沒有“責任共擔”這個概念。西方國家將矛頭直指中國。但他們對美國在制造這一問題時所扮演的同等重要的角色卻一聲不吭。許多政客和全球思想領袖的結論既可笑又虛偽，即本次大危機源于美國，但中國應對后危機時代揮之不去的全球失衡負責。

我的底線即在于此。作為全球霸主，美國本當心知肚明。通過選擇了依賴泡沫的增長模式，美國有意識地選擇從量入為出的收入消費儲蓄模式轉變為基于資產的消費儲蓄模式。但如果沒有中國巨大的外匯儲備——最終以不相稱的比例轉化為美元資產——這一新的賣方融資，儲蓄不足的美國經濟絕不可能完成這一轉型。

與此同時，中國的重商主義為收入和儲蓄不足的美國消費者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商品，從而織就了一個盡情消費的“美國夢”。而美國的跨國公司也選擇了中國的廉價勞動力，并從中國的外包策略中賺到了大把鈔票，企業利潤和股價齊頭并進，同時依賴資產的美國消費者的財富也迅猛增長。對于美國而言，這是虛擬購買力的一個良性循環。拜揮霍無度的美國消費者所賜，這一良性循環部分由中國制造。這正是虛偽所在：那些所謂貨幣操縱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正在不遺余力地抨擊中國的重商主義貨幣政策。

當然，推諉指責這種事從來沒有客觀過。但這一次的爭論最后直指經濟發展的核心價值觀。三十年前，中國經濟正處于崩潰的邊緣。出口和投資主導的增長拯救了中國，創造了經濟史上真正的減貧和經濟發展奇跡。為了避免滑入深淵，中國做出了正確的抉擇。今天，中國非常清楚它需要轉變增長結構，從外需驅動型轉變成內需驅動型。但是它十分珍惜三十年來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不想因屈從于西方對其貨幣進行大幅度重新估值的要求而使這些成就毀于一旦。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絕不會讓步。隨著中國向消費主導型經濟的轉型，預計它將重新采用2005年年中至2008年年中的人民幣漸進式升值戰略。

最終，對于意想不到的后果總是有備無患。中國即將進行的轉型對美國和全世界都將產生深遠影響。它將形成各種巨大的新市場，使所有出口商深受其益。但隨著中國的盈余儲蓄轉向國內私人消費，用于支持其它國家的資本就會減少。具體而言，這意味著中國將無法像以往那樣支撐美國的過度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