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詐騙罪犯罪對象中的財產性利益

摘 要 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時有發生，最典型的就是偷逃高速公路的過路費。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在行為結構上與傳統的詐騙財物的犯罪有所不同，這種行為究竟是否歸入詐騙罪范疇存在疑點。從法益理論來看，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同樣侵害了權利人的刑法法益，即由于詐騙行為的發生，權利人無法依據民法對較大數額的財產進行救濟。我國需要將詐騙罪的犯罪對象改為“財產”，使其包含“財物”和“財產性利益”的內涵。

關鍵詞 法益 財產性利益 詐騙罪 犯罪對象

中圖分類號：D924文獻標識碼：A

一、問題的提出

我國《刑法》第266條將詐騙罪的客觀方面表述為“詐騙公私財物”，可見，“財物”是詐騙罪的犯罪對象。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犯罪活動的復雜化，詐騙行為所針對的對象已經不局限于“財物”，而是擴展到了“財物”之外的財產性利益。例如，浙江省公檢法聯合下發的《關于辦理偷逃高速公路車輛通行費、盜竊高速公路交通設施等刑事案件具體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偷逃高速公路車輛通行費，數額較大的，依據《刑法》第266條的規定，以詐騙罪定罪處罰。其他各省市面對高速公路費用偷逃行為，也出臺了類似的規定，如江蘇、上海、云南等均作出規定將此類高速公路費用偷逃行為作為詐騙罪處理。但是這一處理方式依然存在一些問題，按照我國現行的刑法規定，詐騙罪的犯罪對象是“財物”，而在高速公路費用偷逃行為中，行為人所侵害的并非“財物”，而僅僅是“財產性的收益”，這就需要在理論上探討財產性利益作為詐騙罪犯罪對象的合理性。

二、詐騙罪侵害的法益探討

（一）法益的內涵。

法益是大陸法系刑法理論中的一個核心概念，如在德國刑法理論中，法益概念長期以來享有理論核心的地位。這有兩個方面的原因：其一，這個通過犯罪構成要件所保護的法益是在刑法解釋時要適用的一個常用的重要概念；其二，除過一般公認的體系支持的固有功能，根據通說觀點，法益理論還應該承擔體系批判的功能。 按照我國刑法學者的研究，“法益是法所保護的客體、是受法保護的一切利益”。 具體來說，法益包括個人利益、公共利益和國家利益，是由法律所保護的利益。

（二）詐騙罪所侵害的法益。

詐騙罪是一種典型的財產犯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通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犯罪行為。詐騙罪從屬于財產犯罪，其所侵害的法益與財產犯罪所侵害的法益具有共性，因此我們有必要首先對財產犯罪所侵害的法益展開研究。

財產犯罪侵害的法益在理論上存在較大的爭議，這些學理爭論主要圍繞“本權說”和“占有說”展開。有學者倡導修正的所有權說，認為“財產罪的法益原則上是所有權，例外地從維持秩序的需要的角度來保護占有。” 也有的學者認為，所有權說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已經不能符合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故而需要堅持占有說。 盡管存在一些特殊的刑事案例，但是就大多數的財產犯罪來說，其所侵犯的不外乎所有權和占有，因此所有權說和占有說之間的分歧，一直是財產犯罪法益爭論的焦點。

就詐騙罪所侵害的法益而言，一般認為詐騙罪所侵害的法益是公私財產權利。我國刑法將詐騙罪的對象定位于“財物”，這一定位同樣與刑法制定當時的計劃經濟生產關系有關。因為從語詞上看，“財物”所對應的是靜態的財產關系，而市場經濟中的財產關系并不一定是靜態的所有權，還可能是動態的財產權利，如表現為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等形態。一些學者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將詐騙罪的犯罪對象界定為：“凡是有價值或有效用的財物，甚至財產性利益都可作為詐騙罪的對象。” 張明楷教授從比較法學的角度也認為，詐騙罪的犯罪對象包含財產性利益，日本、德國、韓國、俄羅斯無一不是將財產性利益作為詐騙罪的犯罪對象的。 由此可見，詐騙罪所侵害的法益，在學理上已經被劃為兩個部分，一是財物，與之對應的是傳統的詐騙犯罪，如騙取他人占有的財物；二是財產性利益，與之對應的是騙取或者偷逃他人本來應該有權收取的利益。

三、財產性利益在詐騙罪中的特殊性

（一）傳統詐騙罪的行為結構。

傳統的詐騙罪在行為結構上一般表現為，行為人通過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的方式，使被害人陷入錯誤的認識，并且主動交付財物。因而存在如下幾個階段：（1）行為人采取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的方式，蒙蔽被害人；（2）被害人產生錯誤認識；（3）基于該錯誤認識，被害人主動交付了自己所占有的財物；（4）行為人通過非法占有該財物，實現犯罪目的。在傳統的詐騙犯罪中，詐騙行為所針對的對象是財產，且侵害的法益是靜態的所有權或者占有。其中，被害人的交付行為也是一個關鍵的行為，即被害人由于陷入了錯誤的認識，而主動將自己所有的財物或者自己的財物交給行為人，這種交付行為也是區別此罪與彼罪的關鍵，如盜竊罪是一種和平的奪取，搶奪罪和搶劫罪是一種暴力的奪取，而詐騙罪是一種和平的交付。

（二）詐騙財產性利益的特殊之處。

前文提到的行為人在高速公路上偷逃過路費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這種行為與傳統的詐騙行為存在很大的區別。兩者的相同點是：（1）都存在虛構事實和隱瞞真相的行為，如行為人在車上安裝假冒的牌照，或者采用其他手段，使高速公路收費人員不知道事情的真相；（2）都存在被害人陷入錯誤的情形，如高速公路收費管理人員陷于錯誤的認識，而認為對行為人不應該收費或者少收費。兩者的不同點是：（1）是否存在對財產性利益的占有不易界定。由于財產性利益存在無形性的特點，所以很難說被害人占有這些財產性利益。如果將財產性利益物化為一定量的貨幣，則被害人在詐騙行為發生的當時，還沒有占有這些貨幣。只能說被害人享有對行為人支付一定錢物的請求權；（2）是否存在交付行為不易界定。在此類新型詐騙行為中，由于被害人尚未實現對財物的占有，且財產性利益具有無形性，因此交付行為也無從談起。

從中我們可以看到，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與傳統的詐騙行為存在行為構造上的根本性區別。這就使得這種行為的本質，更加難以界定。

四、法益同一性：破解詐騙財產性利益難題的關鍵

（一）詐騙財產性利益行為的本質。

盡管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詐騙行為存在與傳統詐騙行為所不同的種種特征，但是一種行為的外在特征和客觀特征還不足于成為界定該行為本質特征的唯一線索。更何況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與傳統的詐騙行為在外觀上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如果從法益的角度出發，我們能夠更為容易地發現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與傳統詐騙行為在本質上的一致性。

從傳統的刑事立法和刑法理論來看，詐騙罪所要保護的法益是靜態的“財物”，而社會經濟的發展已經使靜態的財物動態化。詐騙罪對象的內核已經不能局限于“財物”，而應該定位于“財產法益”。這一現象其實不僅僅發生于詐騙罪，在其他罪名中同樣有所體現，與之對應的是傳統的所有權學說要么被拋棄，要么被修正。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那樣：“詐騙罪所保護的財產法益是數額較大財產的安全，即行為人實施詐騙行為時被騙者能依據民法但卻無法依據民法對自己較大數額財產進行自力救濟。” 依據此觀點，不管是傳統的詐騙行為，還是新型的騙取財產性利益的行為，都能夠被統一到法益理論之下，即行為人實施了詐騙行為，被騙者能夠依據民法，但是無法依據民法對自己的數額較大的財產進行自力救濟，從而需要國家的公法干預。

（二）詐騙財產性利益行為的立法與司法應對。

從我國各省市出臺的相關規定來看，這些規定大多是通過地方性規定的方式，對司法實踐提供指導，將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作為詐騙罪來處理。而各省市之所以通過單獨規定的方式來指導司法實踐，反映的本質問題正是刑法規范在指導司法實踐中所存在的不足。例如，我國《刑法》將詐騙罪的犯罪對象局限于“財物”，除非經過擴張解釋，否則難以涵括“財產性利益”。 鑒于此，建議我國在刑法修訂的過程中，摒棄傳統的做法，將詐騙罪的犯罪對象定位于“財產”，而非“財物”，即通過“財產”的概念，將“財物”與“財產性利益”一并作為詐騙罪的犯罪對象。

從司法實踐的角度來看，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所騙取的財產數額甚至會遠遠大于傳統的詐騙犯罪。在《刑法》未做修訂之前，可以按照各省市發布的有關規定，將偷逃高速公路過路費，且偷逃數額較大的行為，作為詐騙罪處理；至于其他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如實踐中行為人在飯店吃喝，偷逃用餐費用，在本質上也是騙取財產性利益，但是我國司法實踐中一般作為尋釁滋事罪、擾亂治安的行為或者作為民事糾紛處理），由于沒有明確的指導規則，基于對罪刑法定原則和刑法謙抑性原則的遵守，可以暫不作為詐騙罪處理。

五、結語

財產犯罪所侵害的法益是刑法學研究的難點，這一難點在詐騙罪的犯罪對象中也有所反應。在司法實踐中，詐騙行為不僅僅指向財物，也有可能指向財產性利益。但是由于財產性利益具有無形性的特點，且詐騙財產性利益的行為在本質上只是損害了被害人的收益請求權，因此在行為屬性的界定上比較困難。從法益理論的角度可以很好地解決這一問題，詐騙財物和詐騙財產性利益在本質上具有同一性，即行為人所侵害的是被害人的財產權。我國在刑事立法上應該將“財物”改變為“財產”，使其包含“財物”和“財產性利益”的內涵。

（作者：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研究方向：刑事法理論與實務）

注釋：

①英安德魯#8226;馮#8226;赫爾.樊文譯.法益概念與損害原則.刑事法評論.2009年第1期，第187-201頁。

②劉芝祥.法益概念辨識.政法論壇.2008年第4期，第95-105頁。

③童偉華.財產罪法益修正的所有權說之提倡.安徽大學法律評論.2009年第1期，第230-248頁。

④陳洪兵.財產罪法益上的所有權說批判.金陵法律評論.2008年春季卷，第136-142頁。

⑤馬克昌主編.刑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36頁。

⑥張明楷.財產性利益是詐騙罪的對象.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第72-82頁。

⑦鄧超.論詐騙罪的保護法益.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6年第8期，第129-134頁。

⑧也有一種觀點認為.在刑法沒有作出明確規定前.將財產性利益.包含于財物中進行解釋.是一種類推解釋.見張明楷.財產性利益是詐騙罪的對象.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第72-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