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是新中國成立以后第一批接受正規培訓的修腳女工，用超群的技藝詮釋了“蓮花足下生”的典故;她是“陸琴腳藝”的創始人，給修腳加入了“修護”的理念，成為養生保健的一部分;她也是陸琴腳藝培訓學校的校長，先后培訓修腳師達一萬多名;她還是第十、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和國家領導人共商國是，關注著中國職業教育的現在與未來。

采訪陸琴是在“兩會”期間。每年“兩會”，人大代表們均被各類媒體狂轟濫炸，采訪被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當記者撥通陸琴房間的電話時，已是晚上七時，本以為會被忙碌了一天的陸琴拒絕，不想電話那頭傳來愉快的輕聲細語:“好的呀，不過我現在有點忙，能不能晚上九點再過來?真不好意思!”于是晚上九時，記者來到全國“兩會”江蘇代表團的駐地京西賓館，敲開陸琴的房門，隨即而來的便是暖暖的問候:“辛苦了，吃飯了么?坐下喝點熱水吧!”一絲感動在記者的心底蕩漾開來，采訪就如同聊天一般順利地展開。

機緣:“我就是一個修腳的，又能怎樣?”

陸琴皮膚很白，頭發長長的，一笑起來眼睛一瞇，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屬于標準的“揚州美女”。陸琴說自己長得像父親。

父親1958年支邊去新疆，卻總也忘不掉故鄉揚州的“三把刀”——廚刀、理發刀和修腳刀，有事沒事總叨叨。“廚刀、理發刀我知道是什么，因為新疆也有，但是修腳刀是什么，我想象不到，所以特別地好奇”。1988年，17歲的陸琴隨父親從新疆回到揚州，偶然看見揚州街頭招聘修腳師，高中畢業的她想都沒想就在招聘表格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直好奇的事情竟然出現在找工作的表格上，用她自己的話講就是“緣分”。回到家里，跟家人匯報，不想剛從海外回來的親戚連說好，說在國外做手藝的人是最被尊重的。就這樣，17歲的陸琴滿心歡喜地成為了揚州市廣陵區第二服務公司下屬浴室的修腳學徒，無意中成為了建國后第一批接受正規培訓的修腳女工。

揚州人的泡澡和修腳往往是連在一起的，修腳被當地人稱作“肉上雕花”，修腳師傅也有等級之分，講究刀法準確、靈活，破口光潔。在當修腳學徒的那段時期，陸琴對師傅的技藝用心學習，常在下班后自己琢磨刀法，自己練習，虎口被磨破是常有的事。但在那個年代，傳統思想很保守，傳統文化里面女人是不被允許在服務業里工作的，甚至都不可以當理發師，更別說修腳師了。于是，當陸琴還沒開始享受工作的成就感時，閑言碎語就接踵而來:“女孩子家成天跑到浴室去上班，成何體統?”“姑娘不丑，工作太臭”。“ 那時候女浴室少，都是男浴室，然后我們上班的時候就會有很多人趴在窗口，像觀看大熊貓一樣看我工作，感覺真是社會的最底層啊!”培訓還未結束，有的女孩子已經頂不住社會輿論的壓力退出了，到最后只剩下了陸琴和另外一個女孩兒。“當時單位從上到下的領導都喊我大熊貓，就是物以稀為貴吧。”陸琴說到這里，嘴角一上揚，露出了少有的，俏皮的表情。

修腳的功夫全在手上，多一毫出血，少一毫去不掉腳病。失敗了，再來，挨訓了，忍著。功夫不負有心人，陸琴執著苦練，逐漸掌握了修、片、剝、挖、捏等高難技術，還憑借自己的悟性，掌握了師傅的看家本領——清除腳墊、雞眼、嵌甲、甲溝炎等疑難雜癥的技藝。僅僅一年，陸琴就可以獨立操作，正式出師了。

出師就意味著要開始完全獨立地為客人修腳，各種壓力也隨之而來。陸琴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工作場合哭鼻子的情景。那天，陸琴正在專心致志地為一位腳氣患者刮腳，突然這位客人的老婆破門而入，對著陸琴破口大罵“小姐”，同時搶過陸琴手中的刀具，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女人發過火后拖著她丈夫氣勢洶洶地離開了，陸琴則委屈地流淚了。但很快，倔強的她又拿起修腳刀給下一位客人修腳:“我當時心里就憋著一股氣，我就是一個修腳的，又能怎樣?我偏要讓你們對修腳師刮目相看!”

從那以后，陸琴再也沒為這種事情哭過。相反，她更加刻苦地鉆研手藝，把修腳當作雕刻一件藝術品來完成，名聲也越來越大。1991年，工作僅三年的陸琴就被評為江蘇省新長征突擊手和揚州市十佳青年。1992年，在全國第一屆修腳師大賽中，她獲得一等獎的第一名，同年被評為“全國優秀服務員”，是當時200多名獲獎者中年齡最小的一位。

角色:從“陸大師”到“陸總”“陸校長”

1994年，揚州浴室由于經營不善，面臨倒閉。下崗的浪潮讓陸琴離開了國營單位，真正開始了“打工妹”的生活——來到一家“挺有后臺”的賓館當修腳師。雖說聲名在外，頻繁有客人慕名而來，但陸琴干著卻一點也不高興:“那時候賓館服務人員可瞧不起你了，擦背喊你去，打掃衛生喊你去，包括按摩都喊你去，雖說以前被人瞧不起慣了，但這次給我的感覺是更加瞧不起。”

于是，陸琴有了自主創業的想法，雖說開始遭到無數人的反對，但這個想法隨著“年齡越來越大，沒有保險沒有養老，以后怎么辦”的恐慌而越來越強烈。1995年，陸琴的第一個足藝小店在一片反對聲中艱難開業，但由于沒有經驗，定位錯誤，使得這個小店還沒開滿一年就草草收場。陸琴只好重新又回到洗浴中心為人修腳。這一干，就又是八年。

雖說八年的時間都在為別人打工，但其間有兩件事被陸琴譽為“轉折點”:一個是2000年受邀去香港獻藝，當時邵逸夫、董建華、陳方安生、劉德華、郭富城、曾志偉、胡慧中等政界、文藝界的名流們都排著隊等她，使陸琴突然意識到“修腳可以作為一種保健，范圍可以擴大到修護”;另一個是1997年，揚州商業技術學校開設了足部保健專業，特聘陸琴為講師，使她與職業教育開始結緣。

2002年，在朋友的幫助下，裝修高檔的陸琴腳藝中心，重新開張。陸琴貫徹了她在香港得到的啟發，將陸琴腳藝打造成了揚州第一家集修腳、足療、保健為一體的足部護理中心。同年，陸琴又成立了全國第一所專業修腳培訓學校，正式開始了“陸校長”的生涯。

陸琴之前經常被別人稱呼“陸大師”，是對她修腳技術爐火純青的一個贊賞，而突然之間被人稱作“陸總”或者“陸校長”，感覺有點不習慣。當“大師”的時候，陸琴只需要專注于自己的技藝，而當了“陸總”，陸琴需要考慮店里的各個方面，比如:廣告宣傳、企業管理、資金周轉，員工招聘;而“陸校長”除了要考慮“陸總”的問題外，教育質量、教材選用，甚至學生的畢業去向也要納入考慮范疇。“開始真的焦慮，覺得一大堆事情攤在面前，怎么辦怎么辦，但后來想，世界上哪有天生就會的人，慢慢學吧，一定可以的!”

或許是天分俱佳，或許是刻苦有道，陸琴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就讓企業和學校走上了正軌。2003年，針對傳統服務行業有手藝無品牌、有經營無產業的狀況，陸琴在國家工商局成功注冊了“陸琴腳藝”商標，這是全國第一個足部護理行業的商標。如今，“陸琴腳藝”早已遍布大江南北，在全國共有51家加盟店，走上了連鎖加盟的快速發展之路。而“陸琴腳藝培訓學校”也越做越紅火，學生從最初的下崗失業人員，到如今大學生、臺灣同胞以及新加坡、加拿大和日本的海外學員，一萬多名高水平修腳師的培養，早已在修腳行業培訓中首屈一指。

對話:“要辦成修腳業里的黃埔軍校!”

其實當初搞培訓，陸琴只是單純地想為自己的企業培養后備力量，因為“我這技術如果不教給員工，別人為啥要來你‘陸琴腳藝’呢?我也不可能每個客人都親自上陣。”但一上手之后，陸琴就突然覺得停不下來了，因為“學員們掌握了這個技術，等于給了他們生存的技能”，讓她有說不出的滿足感。陸琴對她的培訓學校以及修腳這個行業有著很多獨特想法，記者就此與她進行了對話。

記者:學校目前規模有多大?

陸琴:學校規模不是很大，一年也就培訓一千人左右，沒有招生指標，沒有廣告，純粹靠著口口相傳。屬于短期培訓，一般要三個月左右，全部完成要四個月，課程主要有三個方向:修腳、足療和保健。

記者:你的培訓收費多嗎?

陸琴:在修腳、足療和保健三項課程中，修腳課最貴，要1200到1500元不等，其他也有便宜的，總體平均下來，一個學生800塊學費左右。

教材方面，因為我的學校是填補空白類型的，所以教材只能自己編寫。現在上課主要是用我寫的三本書:《修腳保健知識》《腳藝真傳》和《陸琴腳藝》，這三本書是我對老一代修腳師傅技藝進行的總結，再加上自己多年的實踐經驗，是對足部護理心得進行的歸納和整理。

記者:你的學校有什么教學特色?怎樣保證教學質量?

陸琴:我們學校提倡實踐，因為職業教育不像平常的學校教育，老師在臺上講，底下人做做筆記就行。修腳是一門動手的活兒，如果只會紙上談兵是萬萬不行的。我們會想各種方法讓學生去實踐，到社區敬老院、福利院和軍分區干休所，為老人們免費修腳，既是幫扶獻愛心，也增加學生的了實踐機會。

我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因為我本身就是干這行的，知道怎樣培訓。學生畢業的時候我親自考評，不通過我這關是沒法畢業的。我的理想，就是要把陸琴腳藝培訓學校做成修腳業里的黃埔軍校，人們一聽到你是“陸琴腳藝”的學員，就都豎起大拇指夸獎。

記者:學生畢業之后的出路如何，薪水大概有多少?

陸琴:我們學校里有一個“用人單位登記表”，密密麻麻的全是用工信息。用人單位招人的時候，都是幾十個人的要，但我們根本提供不了。還有的學生，如本來就有海外背景的，出國自己開個工作室，生意也非常紅火。

至于薪水，要看個人。在 “陸琴腳藝”店里的修腳師共分為三個等級:掛牌的大師、名師還有普通師傅。掛牌的大師不用說，找他都需要預約，一個月一兩萬很正常;名師稍微少一點，七八千也是有的;而如果你剛畢業，進店就是普通師傅，一個月兩三千左右。我們這個行業完全就是憑技術吃飯，你的技術好，業績多工資就高。

記者:修腳行業的前景如何?修腳師的競爭會不會很激烈?

陸琴:修腳業在我國歷史悠久，在戰國時期就出現了。俗話說“腳醫運寶刀，如琢又如雕，隱痛頓消失，足輕上九霄”，修腳有技醫、有技藝，可以消除許多藥物都無法解決的腳病，因此修腳行業的前景是非常廣闊的。當然，以前修腳行業沒有正規的培訓學校，都是“師帶徒”的情況，這個行業也不可能擴展太快，作為修腳師你不用努力都有飯吃。但現在情況不一樣，培訓學校出來相當于批量生產了，因此要做一個好的修腳師競爭還是比較激烈的，自己的技術一定要過硬，對技術一定要不斷地鉆研，否則不進則退，客戶就會去找別的修腳師。

觀點:“中國的職業教育需加大投入”

陸琴的培訓學校如今依然處于虧損狀態，租房租地就花去了100多萬，還要加上水電氣費、道具刀具費、教材費等一系列費用，但平均每個學生的學費是800元左右，按一年招一千個學生來算，學校絕對入不敷出。陸琴說自己辦學不是為了盈利，但自己的民辦職業學校遭遇那么多的困難，使她對中國職業教育中的其他類似學校也產生擔憂。

在今年的“兩會”上，作為全國人大代表，陸琴帶來了一個厚厚的本子，里面是她調查了眾多義務教育的中學、大學以及民辦學校所得的資料。資料中的數據顯示，在一個好的中學里，一年政府補貼每個學生5000元左右;在大學里，政府給學生的補助達4000元;可是在職業學校里，政府的補助就只剩下了800塊。“目前對職業教育的重視程度還不夠，國家出臺的方方面面的政策也不夠，像我們這種學校完全隨著市場走，有點自生自滅的危險。”陸琴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顯得有些憂慮，畢竟，在中國，職業教育多少還是被人認為是“成績不好考不上大學”的人才去上的。

在今年的人大常委會上，陸琴列席了專門討論職業教育的一次會議。會上，陸琴拿著自己的調查資料，當著常委和教育部領導的面，直來直往，毫不客氣地提出了“社會上對職業教育存在誤區”和“國家對職業教育投入遠遠不夠”的問題，得到了領導們的重視，并承諾今年會有所改觀。“我陸琴既然開這個學校，就希望我的學校辦好，需要我做什么努力盡管說，我不怕吃苦。”還是一如既往的語氣，堅定并執著。

如今，有很多國外友人邀請陸琴出國發展，許諾她更好的機會或者更高的資金，甚至許諾更改國籍，但這些都被陸琴婉拒了。她說她很滿足于現在的狀態:一邊經營企業，一邊管理學校，閑下來的時候管管兒子的學習，雖然那樣空閑的時間并不多。“我的刀具上刻著‘中國·揚州’，這是任何時候都改變不了的”。陸琴有些驕傲地說。

人物鏈接:陸琴，揚州陸琴腳藝三把刀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陸琴腳藝培訓學校校長，第十、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全國特級修腳大師，同時也是國家職業技能鑒定考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