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嗣興
本刊特約專欄作家,原國網北京電力建設研究院院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高級經濟師,華北電力大學客座教授。
收入分配是經濟運轉中銜接生產和消費的關鍵環節,也是人們的“福利函數”中效用的重要來源和約束條件,因此,堅持收入分配改革,修正不和諧的收入分配,是經濟可持續健康運轉的必要條件,也是社會公正取向的必然選擇。國家發改委近來一再表示,要加快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將中國的收入分配改革提上了議事日程。
自1978年改革開放30多年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成就舉世矚目。但與此同時,一些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表現在收入分配方面,居民收入分配出現了較為嚴重的失衡,不同社會階層之間、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不斷擴大。
差距到底有多大?人們的所見所聞和日常感受已經給出了切實和豐富的答案。不過,由于經濟現象和經濟學有時是反直覺的(周小川語),所以必須“拿數據說話”。有統計資料顯示:從1988年至2007年,中國收入最高的10%人群和最低收入的10%人群的收入差距,從7.3倍上升到23倍。又如,金融行業(不含證券)收入幾乎相當于最低收入行業的11倍。從統計學的角度看,類似極差的算法對于整體情況反映代表性可能還不夠,那么就再用基尼系數來看看整體。由于基尼系數有不同的算法,結果會很不一致。目前,一個較為普遍的判斷是,2000年以來中國的基尼系數上升較快,但今年2月,經合組織(OECD)報告又稱,2007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08,比2005年的0.41略有下降;而學者們援引最多的基尼系數是0.47,世界銀行計算2005年中國的基尼系數亦是0.47。能達成一致的似乎是,中國的基尼系數在國際公認的警戒線0.4以上。
不過,對這個“國際公認”也有學者提出不同意見,認為由于中國的城市化和工業化都尚未完成,這個發達經濟意義上的“警戒線”對中國可能并不適用。政府工作報告中使用的指標是“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和“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值得關注的是,兩個數據在2004年都有跳水般的表現,這背后一個鮮為人知的事,是2004年之前中國個體經營者收入被計為勞動者報酬,之后始被計為營業盈余,也就是說,這兩項指標的實際下降并沒有統計數據顯示的那么“陡峭”。不過也有學者說,還存在系統性低估的問題。
按照中國改革基金會國家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的估算,由于灰色收入的存在,全國最高收入的10%和最低收入的10%居民的收入差距可能在55倍左右,而不是統計顯示的20多倍。但也存在高估的“系統因素”,例如,有學者十多年前就發現,如果考慮價格指數的影響(類似購買力評價),收入的真實差距會低于名義差距。綜合各方面的數據和觀點,一個可能接近事實的答案是:中國的收入差距也許不像人們口口相傳和聲討的那么糟糕,但也必須引起充分重視。因為,這種狀況不僅會成為中國構建和諧社會道路上的重要障礙,也將嚴重影響到未來中國經濟發展的v速度與質量。無論是從經濟效率角度,還是從社會公平視角觀察,收入分配制度都已經不得不改,而且改革的步伐不能徘徊,必須堅定,必須加快。
國家發改委醞釀和修訂達6年之久的一份關于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按照發改委提出的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指導意見,未來收入分配改革的路徑基本已經清晰,包括增加勞動力收入;加強城市化進程,形成有利于國民增收的長效機制;完善有利于提高勞動報酬的薪酬形成機制;健全公民的社會保障制度;加強城鄉收入制度的再分配環節,更多向公共領域和社會領域傾斜等。從上述路徑中可以看出,就方向而言,未來將會堅持“初次分配注重效率,二次分配注重公平”的原則。
中國當代經濟社會發展的經驗和教訓均已說明,一個不注重效率的社會,也注定是一個無法真正實現公平的社會,所以強調“初次分配注重效率”是正確的。當然,在初次分配階段注重效率,并不意味著放棄了對公平的追求。
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是在創造財富的物質生產領域進行的分配,主要由市場機制形成,政府通過稅收杠桿和法律法規進行調節和規范,一般不直接干預初次分配。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一般由三部分組成:一是勞動所得,包括工資收入、獎金收入以及個體經營收入等;二是企業贏利所得;三是在生產過程中的政府稅收。正是基于這樣的特征,初次分配的市場意味更濃,也體現出了對效率的應有尊重。
歷史地看,根據統計部門的測算,自改革開放以來,以1996年為分界線,國民收入初次分配大體可以劃分為向居民傾斜(1978-1995年)和向政府、企業傾斜(1996年至今)兩個階段。自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上半段,居民收入增長較快是一個普遍的認識。但近15年來,勞動性收入增長比之政府稅收收入增長,比之資本性收入增長的差距正逐步拉大。相關數據顯示,從1998年至2007年,政府占國民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從17.5%上升到24.2%,居民收入所占比重從68.1%下降至24.2%。在初次分配中,勞動者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從1995年的51.4%下降到2007年的39.7%。初次分配中的不公平問題就在其中。事實上,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過低,是當前我國貧富差距過大的直接原因。在初次分配領域,勞動者的工資趕不上企業利潤增長是一個普遍現象,企業財富明顯向資本傾斜。中國的工業化過程與其它國家相比的一個不同點是,國際上制造業發展過程中,服務化的程度在提高,而中國的情況是這個規律并未出現。當前在中國資本替代人的傾向非常明顯,經濟增長所帶來的就業彈性也在下降。因此,必須“調結構”,加快生產性服務業和消費性服務的發展,以及工業的服務化程度提高,通過就業來增加居民收入。
初次分配中的另一個問題是居民,尤其是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嚴重不足。在穩定農民對承包地擁有長期物權的前提下,應該促進土地流轉與變現,使農民獲得穩定的收入流。同時,清晰界定農戶宅基地產權屬性,推進宅基地流轉和置換方式創新,讓農戶分享土地升值的收益。另外,在切實保障勞動者合法權益的同時,政府需要加強對勞動市場的服務職能,特別是增加對勞動技能和職業培訓的投入,提升勞動者素質和崗位轉化能力,通過提高勞動力市場的活力來保障勞動者利益。所以,初次分配的核心還是完善市場經濟體制,而不是強行干預勞動力市場。同時,部分行業壟斷現象的存在,又使本該通過稅收上繳國家的壟斷利潤,成了部分企業和個人的高利潤和高收入。事實是,如果初次分配中造成的分配差距過大,則依靠再分配的調節功能,已難以使社會公平得到有效維護。初次分配階段的不盡公平,一個直接后果表現為居民內部不同群體收入差距持續擴大。所以,收入分配公平理應從初次分配開始。
但調節收入分配的重心還在二次分配環節。從理論上講,二次分配是在政府主導下進行的。政府實施二次分配,主要依靠稅收、支出以及其它一些政策工具。近幾年來,降低個人所得稅率的呼聲一直較高,其實質就是希望政府能夠將社會財富在政府和民眾之間重新分配。降低個人所得稅率不僅是個價值問題,也是個技術問題,政府“還富于民”既有社會意義,亦有經濟意義。當下造成收入差距的主要方面,不在于勞動性收入的迅速拉開,而是國民間財產性收入差距的急劇拉大。這是一個新的課題,也向政府二次分配的政策運用提出了挑戰。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政府的政策手段運作不當或失敗,初次分配基礎上形成的貧富差距不僅不會縮小,反而會趨于拉大,有可能出現逆向分配的效果。還應該看到,分配的差距,還體現在關鍵性公共服務的分配嚴重不平等方面,比如基礎教育與基本衛生保障及醫療資源的分配方面,就有明顯體現。要改變這樣的狀況,將還會與教改和醫改的推進密切相關。
另外,在整個社會中,要鼓勵健康有序的第三次分配,主要是大力發展慈善事業。慈善事業發展,將會彌補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過程中的不足。
當收入差距問題可能影響到社會穩定時,那已經不是部分民眾的幸福指數的問題。伴隨著收入差距的不斷拉大,這個命題或將從一個社會問題、經濟問題逐漸演變成政治難題。而收入分配問題,首先又是一個制度問題,由轉軌時期的體制、經濟發展和公共政策缺陷共同導致,包含了許多的矛盾和沖突。可以說,現在已經到了深入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優化分配結構的時候。毫無疑問,中國社會需要公平與正義。從古至今,“民富國強”皆為太平盛世的理想。人們所期待的“民富國強”,既包含了社會財富在國家與民眾之間的合理分配,也包含了社會財富在社會大眾之間的合理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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