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文化論》

摘要：馬凌諾斯基的《文化論》，雖然沒有直接給出一套完整的文化論體系，但通過對書中一些關鍵詞，如需求、功能、社會制度等含義的挖掘，或許會有助于我們理解其文化論的深層涵義。

關鍵詞：《文化論》；需求；功能；社會制度

在《文化論》一書中，馬凌諾斯基探討文化的起點在于個人基本需求。從生物學意義上說，一切生物的存在都需要消耗一定的物質或能量。對外界的依賴是構成生物延續的必備條件。人作為生物的一種，自然也免不了有求于外物：這一點很好理解，也是不證自明的。馬凌諾斯基總結道：“人和其他動物一般，一定要有養料。為了個人和種族的綿續，他也一定要傳種。他亦定要時常防御著自然、動物或他人所給他的危險。他若要得到舒服的生活，不能不有住處、溫度、濕度的調劑及清潔的設備。”[1]對于馬凌諾斯基關于基本需求的論述，我們不妨總結為食物、性、安全等直接的生理需求。

由此，馬凌諾斯基對基本需求的滿足進行推演：基本需求不是直接被滿足，而是通過人建立一套體系來滿足的。這套體系和食物、性、安全相對應的便是營養體系、生殖體系、保護體系。比如說人們通過“每天吃幾頓，每頓吃什么，飯菜如何搭配才最營養”的營養體系來滿足基本的對于食物的需求，當營養體系的要求被滿足之后，人對于食物的基本需求也將被滿足。在馬凌諾斯基看來，生物的基本需求產生了“基本的文化迫力”[2]，促使著營養、生殖、保護等體系的建立。而當這套體系一旦建立的時候，它將產生“導生的迫力”[3]促進另一套體系的建立，因為它的穩定存在是以“經濟、法律、教育”體系的建立為前提的。怎么理解呢？比如我們要滿足營養需要，我們便必須建立一套獲取某物的經濟組織，用法律來約束經濟組織行為并用教育所傳承的知識技能進行生產。同理，經濟、法律、教育體系的發展將產生“完整的”[4]迫力，并且“由完整的需要產生了知識、巫術、宗教和藝術——廣義而言，也包括閑暇時的游戲與游藝”[5]。為什么巫術、宗教等本來作為精神現象的東西在馬凌諾斯基那兒會如此重要以至于他把它們作為維持經濟、法律、教育體系的條件呢？

以巫術為例，通過對巫術的分析，馬凌諾斯基得出以下結論：“標準和傳統的巫術并非他物，乃是一種制度。這種制度將人心加以安排、加以組織，并使它得到一種積極的解決方法，以對付知識及技能所不能解決的難題。”[6]“巫術有一種功能的和經驗的真實性，因為它老是產生于個體解組及將要發生生理上錯誤態度的時候，巫術正滿足著一種生理上的需要。巫術所恪盡的功能，可以用‘完整的’一詞來形容得最為適切?！盵7]“巫術不僅對于個人言，可以促成人格的完整，對社會言，它也是一種組織力量?！盵8]可以看出，巫術相對于其他的體系比如經濟體系而言，對社會具有一種整體性的影響。而作者對于邪術的分析則讓這個問題更加透徹。“它總是一種保守的力量、嚇人的手段，常常用來推進習慣法的施行和保障統治者的利益。由‘正義’這個名詞的抽象的道德觀念來看，雖不能認為邪術為實行正義的工具，但它卻始終是既得權益和既成秩序的保障物。”[9]

可見，巫術在馬凌諾斯基看來是有巨大社會價值的。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將馬凌諾斯基的基本需求與滿足需求的方式（各種體系）總結為下式：食物、性、安全等基本需求→營養、生殖、保護體系→經濟、法律、教育體系→知識、巫術、宗教、藝術等體系。上游各項對下游產生“迫力”，下游對上游是一種滿足作用。

在這樣一個鏈條中，馬凌諾斯基引入了“功能”和“社會制度”這兩個概念。在此關系中，初看似乎只是一些組織在起作用，比如經濟組織、法律組織、宗教組織等。但是任何一個組織都會有生命周期：一個生產企業會有幼年期、成長期、成熟期、衰退期；一個政治組織也會有從誕生到消亡的過程。但一些普遍性的組織制度卻是歷久彌新的。比如公司制已經有了幾百年歷史，卻鮮有幾百年歷史的公司。而韋伯的官僚型政府組織也將在可預見的時間內持續。因此，某組織的組織形式會比組織本身更持久。馬凌諾斯基將社會制度定義為一種有組織的體系，從而從具體的組織中抽身出來把握文化的實質?！斑@樣說來，我們又有了一個普遍的原則，文化的真正要素有它相當的永久性、普遍性及獨立性，是人類活動有組織的體系，就是我們所謂的‘社會制度’。”[10]“用來稱呼這種人類活動有組織的體系，最適合的名詞莫若‘社會制度’?！盵11]

把握社會制度對于理解馬凌諾斯基的文化論非常重要。在他看來，“任何社會制度都針對一根本的需要”[12]?？梢?，人的基本需求是通過促使人建立一套體系（社會制度）來滿足的，而某制度比別的制度更容易流傳的原因在于它能更好地滿足需求。判斷一物是否具有功能，必須把它放在它所屬的制度中去考察。所以需求與滿足需求便通過制度串聯起來，社會制度構成了文化中的基本單位?！翱梢哉數丶右苑治?，而真正能夠傳播與演化的文化的真正要素，乃是社會制度。”[13]

社會制度與功能之間有極大關系。某種特定社會制度的建立在于滿足一種特定功能，但一旦這種制度建立起來，可能具有多種功能。比如家庭制度的建立，最初可能在于滿足一種需求，但當家庭成為一種制度后，它就同時也包含財產、血統及地位繼承的法律關系，這些關系可能會滿足食物、安全等需要。社會制度的作用體現在對于種種需要的滿足之中，不管是基本的生理需要還是派生的需要?！拔覀兯^功能就是一物質器具在一社會制度中所有的作用，及一風俗和物質設備所有的相關，它使我們得到更明白的而且更深刻的認識?！盵14]

《文化論》中論述社會制度的時候突出了人自身的創造性。馬凌諾斯基把文化分成四個方面：物質設備、精神方面、語言、社會組織。在他的論述中，語言和社會組織被認為是精神文化的一部分。物質設備“它們決定了文化的水準，它們決定了工作的效率”[15]。但是“只有在人類的精神改變了物質，使人們依他們的理智及道德的見解去應用時，物質才有用處”[16]?？梢?，作者雖然同時肯定了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重要性，但是他更強調人的精神方面的作用。作為社會中的主體，人的精神是具有創造能力的。

人所創造出的社會制度，是間接地滿足人類需求的。人總是通過實物的形式來滿足需求：通過進食滿足新陳代謝的需求，通過異性滿足性的需求，通過房屋、武器等滿足安全的需求。從這個層面說，某種功能的出現必須是物質器具才具備的。推演出去不難發現，各種社會組織等對于前一個“迫力”的滿足，也是通過物質的東西才滿足的。比如說生產面包，便得有人、小麥、磨粉機、烘焙機、雞蛋等等，它們組合在一起才有了面包，才能滿足人對于食物的需求?？梢娭挥猩鐣M織形式，即社會制度，是不能直接產出面包的。

然而在社會制度指導下建立起的各種組織卻會通過與物質的結合來滿足需求進而產生功能。社會制度本身作為一種精神現象，確實成為了功能產生的前提：人通過社會制度建立一定的組織，通過組織及其他物質一起滿足人的需求。社會制度是必不可少的，它體現著人能動的一面。所以在《文化論》中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文化科學中的實體是“物質文化”[17]，而作為精神性的社會制度成為文化的真正要素。所以馬凌諾斯基的文化觀體現著物質和精神方面的結合：“文化是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風俗——人體的或心靈的習慣，它們都是直接地或間接地滿足人類需要。一切文化要素，若是我們的看法是對的，一定都是在活動著，發生作用，而且是有效的?！盵18]從這方面也可以看出，馬凌諾斯基的文化觀是一種整體的文化觀。

功能與社會制度之間是一種動態的需求和滿足需求的關系：人的需求是通過能滿足需求的物而得到滿足的，可以說，這種物具有功能。社會制度的建立是物產生功能的前提，社會制度建立的過程凸顯了人的作用，但是功能對社會制度也將產生作用：“人類文化中種種基本制度是變動的，但并不是一種駭人聽聞的轉變，而是出于因功能的增加而引起形式上的逐漸分化作用?！盵19]

綜合馬凌諾斯基《文化論》中的種種觀點，可以得出一個關于他文化論的大致輪廓：作為生物體的人必然產生出基本需求，這種需求推演出其他需求。人通過有意識地建立社會制度來滿足基本需求和其他派生需求，功能產生于社會制度對于需求的動態滿足之中。人為自己建立的一套滿足需求的社會制度是文化的基本要素，社會制度體現了人對于自身需求的創造性滿足。文化作為一個整體包含著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內容，但構成文化的必須是那些能直接或間接滿足需求的東西。

注釋：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 [英]馬凌諾斯基：《文化論》，費孝通譯，華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26頁、第26頁、第27頁、第105頁、第105頁、第75頁、第76頁、第76頁、第78頁、第19頁、第20頁、第19頁、第105頁、第46頁、第4頁、第5頁、第10頁、第15頁、第13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