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初,譯介學是從比較文學中媒介學的角度出發的,當前則越來越注重從比較文化的角度出發對文學翻譯和翻譯文學進行研究。很多學者都認為譯介學就是翻譯研究。筆者認為兩者的研究領域雖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依然存在著區別。本文通過對兩者的研究內容、性質等方面的差異進行梳理,進而分析譯介學與翻譯研究的區別。
關鍵詞:譯介學;翻譯研究;比較文學
一、譯介學的興起
眾所周知,比較文學自誕生以來,其研究對象主要是不同民族、國家之間的文學交流、文學關系。而不同民族、國家之間的文學要發生關系——傳播、接受并產生影響——其最重要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打破相互之間的語言壁壘,其中翻譯就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翻譯成為國際比較文學界最為關注的研究對象之一。
早期的比較文學論著不甚關注翻譯問題。直到20世紀30年代,法國比較文學家梵·第根(Paul van Tieghem)在他的專著《比較文學論》的第七章“媒介”中著重討論了“譯本和譯者”的問題。他認為,譯本研究有兩個方面:一是要把譯文與原作進行比較研究,以“確定譯者有沒有刪去幾節、幾頁、幾章或者有沒有杜撰一些什么進去”,以“看出譯本所給予的原文之思想和作風的面貌,是逼真到什么程度,……他所給予的(故意的或非故意的)作者的印象是什么”;二是把同一作品的幾個不同時代譯本進行比較,以“逐代地研究趣味之變化,以及同一位作家對于各時代發生的影響之不同”[1]。此外,梵·第根還提出了譯者的序文也很有研究價值,因為它們會告訴我們許多“關于每個譯者的個人思想以及他所采用(或自以為采用)的翻譯體系”等“最可寶貴的材料”。[2]從梵·第根關于譯本和譯者研究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發現譯者對翻譯的關注已經不再局限于單純的翻譯文本了,實際上他們已經觸及到比較文學中譯介學的一些重要問題。
自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比較文學在中國大陸重新崛起,譯介學的名稱也隨著中國比較文學的發展而出現。當時中國的比較文學教材大多沿襲了法國學派的研究框架,將翻譯作為媒介學研究下的一個分支予以探討。在中國第一部比較文學論著《比較文學導論》中,盧康華、孫景堯教授在“影響研究”中的“媒介學”部分,對譯介學的研究內容和方法作了介紹。在《中西比較文學教程》第六章中,樂黛云教授專門設立了“譯介學”一節,介紹并探討了中外翻譯的歷史、性質、一般規律及其基本理論。陳惇、劉象愚教授合著的《比較文學概論》在“媒介學”一節對譯介學的研究內容進行了較詳細的論述。
這些早期的比較文學都著重把翻譯作為比較文學中媒介學下的一個研究對象。現在看來,還存在著不足的地方。在他們的論述中,“主要是對翻譯在文學、文化交流中的意義和作用談論得較多,而對文學譯介在譯入語文學中如何發揮作用論述得較少;對文學翻譯史、翻譯的性質、理論、標準等方面的內容論述比較多,而對譯介學本身的性質、理論、方法和研究內容等方面則闡述得不夠系統”[3]。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他們對當今學術界翻譯研究的最新進展不是很清楚,他們不知道目前國際譯學界的翻譯研究已經超越了從前那種單純的語言文字的技術性轉換層面的研究,而進入到了文化層面上對翻譯的全方位分析、審視和探究。
20世紀90年代,陳惇、孫景堯、謝天振三位教授在共同主編的《比較文學》一書中,將“譯介學”設為獨立的一章進行介紹。這樣做一是因為文學傳播最重要的媒介是譯作和譯者,這正是譯介學研究的主要對象;二是因為文學譯介是中外文學關系研究的重要內容,譯介學研究在比較文學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日益顯著。這標志著譯介學在中國開始擺脫媒介學并謀求自身的發展。
二、譯介學與傳統翻譯研究
從比較文學立場出發所進行的翻譯研究,也即我們在這里所說的譯介學研究,是從文化、文學的層面上對翻譯的審視、研究,它與傳統意義上的翻譯研究并不完全一樣,在某些方面甚至存在著實質性的差異。
傳統意義上的翻譯研究認為翻譯是語言運用的一種特殊的形式,是將一種語言所要表達的內容用另一種語言準確而完整地重新表達出來的活動。由此可見,傳統翻譯研究視不同語言之間的意義對等轉換為翻譯行為的實質,把對原文的準確表達作為傳統翻譯的基本問題。因此,傳統翻譯研究把出發語與目的語之間的轉換機制、轉換技巧作為翻譯研究的主要內容,研究翻譯在不同層面的等值、等效問題。而謝天振教授在其專著《譯介學》中對譯介學的界定為:“譯介學研究其實質是一種文學研究或文化研究,它關心的不是語言層面上出發語與目的語之間如何轉換的問題,它關心的是原文在這種外語和本族語轉換過程中信息的失落、變形、增添、擴伸等問題,它關心的是翻譯(主要是文學翻譯)作為人類一種跨文化交流的實踐活動所具有的獨特價值和意義。”[4] 由此可見,譯介學把翻譯置于了一個更廣闊的民族和文化背景下,審視和闡發不同的民族、文化是如何交流的。它把任何一個翻譯行為的結果都作為一個既成事實加以接受,不去研究翻譯的標準、技巧、方法(如“直譯”和“意譯”、“歸化”和“異化”、“信達雅”等問題),而是強調翻譯作品中的形象、情感以及其藝術效果是否具有與原文相同的感染力,它們在譯入語文化中的影響與效果與原作品有一致性,還是另有獨創性。然后在此基礎上展開其對文學交流、影響、接受、傳播等文學關系、文化交流等問題的考察和分析。在此種意義上說,譯介學研究已經跳出了傳統翻譯研究那種單純語言層面和文本層面的研究,而進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文化研究層面。
比如像trespass這樣的詞,我們雖然可以將它譯為“侵入”,但遠未傳達出該詞的真正涵義。因為對于我們中國人來說,兩家緊挨著的鄰居之間只隔著一排高不及腰的柵欄,一旦有東西掉入對方院子里,越過柵欄把它撿回來是很尋常的事。但在西方,這種不經過主人允許就擅自進入鄰居家的行為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這便構成了trespass。Trespass一詞背后所蘊涵的西方人對私有空間的尊重,對多數由于居住空間比較狹小、相互關系比較緊密的中國人來說恐怕是難以想象的。它所反映的正是不同民族、不同社會在生活方式、行為準則、道德價值等方面的差異。所以譯介學研究的中心內容是兩種語言轉換過程中,原文文化信息在譯入語文化語境中的失落、變形、增添和擴伸等問題。
三、譯介學與當代翻譯研究
就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比較文學在中國大陸重新崛起之時,國際譯學界出現了西方翻譯史上的重大轉折:翻譯研究向文化研究轉向——西方譯學專家們借鑒、運用各種當代西方文化理論,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對翻譯進行了別開生面的切入,從而使得翻譯研究不僅僅只是一種語言文字轉換的研究,還具有了文化研究的性質。所以,“當代西方的翻譯研究不再局限于翻譯文本本身的研究,而是把目光投射到了譯作的發起者(即組織或提議翻譯某部作品的個人或群體)、翻譯文本的操作者(譯者)和接受者(此處的接受者不光指的是譯文的讀者,還有整個譯語文化的接受環境)身上。它借鑒了接受美學、讀者反映等理論,跳出了對譯文與原文之間一般字面上的忠實與否之類問題的考察,而把目光投射到了譯作在新的文化語境里的傳播與接受,注意到了翻譯作為一種跨文化的傳遞行為的最終目的和效果,還注意到了譯者在這整個翻譯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等等”[5]。這大大拓展了翻譯研究的視野,研究者開始關注翻譯研究中語言學科以外的其他學科因素。他們一方面認識到翻譯研究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性質,另一方面又看到了翻譯研究這門學科的多學科性質,注意到它不僅僅與語言學,而且還與文藝學、哲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都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當代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使人們改變了對“翻譯”的傳統觀念,研究重點從“以原文為中心”轉向“以譯本為中心”,研究內容從“如何譯”轉向“為何譯”“譯本的作用”等方面上來,注重從文化層面對翻譯進行整體性的思考。這不僅擴大了譯介學的理論視野和研究范圍,也為譯介學帶來了新的理論活力和動力,但同時也造成了譯介學與當代翻譯研究的概念混淆,很多學者并不將二者區分開來。
比如意大利比較文學家梅雷加利(Franco Meregalli)指出:“雖然翻譯的最終結果大概是屬于語言,而后又屬于終點文學范疇的,可是翻譯行為的本質是語際性。它是自然語言所形成的各個人類島嶼之間的橋梁,是自然語言非常特殊的研究對象。”[6]我們可以看到,梅雷加利的譯介學觀點仍然與傳統的翻譯研究觀相同。
英國比較文學家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在她的專著《比較文學》一書的第七章中,深入地考察了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之間的關系,她說道:“當人們對比較文學是否可視作一門獨立的學科繼續爭論不休之際,翻譯學卻斷然宣稱它是一門獨立的學科,而且這個研究在全球范圍內所表現出來的勢頭和活力也證實了這一結論。”[7]按照巴斯奈特的觀點,既然翻譯研究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的時間比比較文學更早,那么而后產生的比較文學便不能將翻譯研究囊括其中,反而應該被視為翻譯研究的一個分支。那么,屬于比較文學范疇內的譯介學,也就失去了其獨特的研究領域和價值了。
事實上,以上這些觀點只能說明比較文學研究與翻譯研究的領域有交叉的地方,但比較文學譯介學研究和當代翻譯研究之間還是存在著差異的。
首先,從譯介學的性質來看,它是歸屬于比較文學下的學科,其性質也是比較文學研究。第一,它必須是翻譯文學或文學翻譯研究;第二,它是從比較文學角度對文學譯介和翻譯文學進行研究,即它的研究目的和要求必須符合“跨民族、跨語言、跨文化的文學研究”這一比較文學的學科規定性。因此,有些文學翻譯研究所得出的結論也只是純粹的翻譯問題而沒有將作品的文學關系納入研究范疇,那么,這樣的研究也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譯介學。
其次,從研究范圍來看,相比較而言,譯介學沒有當代翻譯研究涉及得那么寬。當代翻譯研究不僅包括各種文學和非文學的翻譯,還包括翻譯標準和價值評估、翻譯教學等。其涉及的學科不僅有文學和語言學,還有心理學、宗教、哲學、科學等。而譯介學是從文化和文學層面,從跨文化、跨語言、跨民族的角度來考察、研究翻譯。它并不負有指導翻譯實踐的任務,它是對跨語際傳遞中的既成文學現象或文化現象的描述和分析。
再次,譯介學是從比較文學立場開展的翻譯研究,它具有特殊的任務和目的。譯介學以它獨特的研究視角,發掘、開拓了新的比較文學研究領域。比如,謝天振教授從比較文學角度,指出了“文學翻譯史”與“翻譯文學史”的區別:“文學翻譯史”以翻譯事件為核心,關注的是翻譯事件和歷史過程歷時性的線索。而“翻譯文學史”不僅注重歷時性的翻譯活動,更關注翻譯事件發生的文化空間、譯者翻譯行為的文學文化目的以及進入中國文學視野的外國作家。他認為,理想的翻譯文學史應是“一部文學交流史、文學影響史、文學接受史”[8]。譯介學對于編寫翻譯文學史的思考,對當前的民族或國別文學史的編寫者也是一種觸動和啟發。
綜上所述,盡管帶有譯介學性質的研究早已有之,但嚴格意義上的譯介學研究畢竟進行的時間還不長,人們對譯介學理論的理解和認識尚需假以時日。在譯介學研究中,必須以比較文學的立場、目標和意識為前提,即其研究的出發點和目的都應是比較文學。堅持研究的“比較文學性”,譯介學才不會混同于翻譯的文化研究或文學的翻譯問題研究。
注釋:
[1][2] [法]保羅·梵·第根:《比較文學論》,戴望舒譯,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第193-200頁、第78頁。
[3] 查明建:《譯介學:淵源、性質、內容與方法——兼評比較文學論著、教材中有關“譯介學”的論述》,《中國比較文學》2005年第1期。
[4][8] 謝天振:《譯介學》,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頁、第20頁。
[5] 謝天振:《譯介學導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44頁。
[6] [意]梅雷加利:《論文學接受》,干永昌等編譯《比較文學研究譯文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409頁。
[7] Susan Bassnett, ,Blackwell Publisher, 1993, p161。
(作者單位:西南交通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
本欄責編: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