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感辭格探究

通感，在漢語中是一種很古老的修辭現象，先秦至現當代幾千年的詩文中時時出現。然而，發現它，研究它，則是自錢鐘書先生于1962年第一期《文學評論》上發表《通感》一文才開始的。錢文發表以來學術界圍繞通感進行了大量的討論。但由于研究對象自身的復雜性，對通感的研究直至目前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離我們清晰地認識它尚有很大的距離。本文試圖對以往通感研究進行梳理，希望能夠理清以往研究中關注的重點，從而為通感的深入研究提供些資料。

一、通感的定義

定義難以統一，這是漢語辭格研究中存在的問題之一。自從錢鐘書先生的著名論文《通感》發表以來，“通感”已成了人們熟知的術語，然而因為通感是個涉及多個領域的現象，故在理解和使用“通感”這個術語時混亂和誤解頗多。通感辭格的定義主要可分為兩類。一類以張壽康、楊紹長、袁暉等為代表，另一類以汪少華等為代表。

張壽康、楊紹長指出“‘移覺’就是人們在描述客觀事物時，用形象的語言使感覺轉移，把人們某個感官上的感覺移植到另一個感官上，憑借感受相通，相互映照，以收到啟發讀者聯想。體味余韻，用來渲染并深化詩文意境的積極修辭方式”。這個定義的核心是使不同的感覺產生溝通，目前學界大多持這種認識。

汪少華指出“移覺是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法。它是指我們在思考或交際時用屬于乙感官范疇的事物印象去表達屬于甲感官范疇的事物印象，以期達到新奇、精警的表達效果”。這個定義與張壽康、袁暉等人的有明顯的不同，它強調的是用屬于乙種感官范疇的事物印象去表達屬于甲種感官范疇的事物，這僅僅是語言層面上的，而非生理、心理層面的。

二、通感的性質

就通感的性質問題，學者們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張壽康、李金苓、袁暉等將通感看作一種修辭現象，提出建立通感辭格。隨后一些研究者對通感是一種修辭格提出了質疑，甚至加以否定。秦旭卿、萬明華兩人都認為，通感只是修辭現象的心理基礎，而不是修辭格。吳士文從辭格的系統性出發，認為通感格的建立在標準上與現行辭格系統不一致，通感格不能成為現有修辭格中的一員。段會杰認為通感既是一種心理現象，也是一種修辭格。但是我們需要對心理現象的通感和作為修辭格的通感加以區分。隨著學科呈現交叉發展的趨勢，學者們開始從更廣的視野來分析通感。趙艷芳、李國南認為通感可以指一種生理或心理現象，也可以指一種語言現象，更可以指一種認知方式。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通感構成了人類普通的一種認知方式，即從某一感官范疇的認知域引向另一感官范疇的認知域，形成人類認識客觀世界和表達思想的一種重要手段，成為人類語言的普遍現象。

通感現象涉及生理學、心理學、語言學、美學、認知科學等多門學科，修辭學研究通感時需要處理好同其他相關學科的區別與聯系，準確把握修辭學中通感的性質。通感可以是一種認知方式，也可以是一種心理活動，描寫這種心理活動的語言手段便是一種修辭格。在不同的學科領域，相關的內容使用相同的語匯表達概念，這完全是允許的，但我們必須注意加以區別。

三、通感的心理機制

通感的心理機制，就是從心理活動的規律入手解釋通感的成因。這類研究始于上世紀80年代，集中于90年代。

張壽康等認為“一種感覺與另一種感覺之間在心理反映的相似點，是感覺轉移的條件。”見《關于移覺的修辭格》，載《中國語文教學》1980年第3期，很顯然，這是將相似聯想當成整個通感形成的條件，實在是以偏概全。實質上很多通感所涉及的雙方并不相似。如錢鐘書先生之文中有兩例“風來共底鳥聲香”、“風隨柳轉聲皆綠”，都只是由事物的相關而形成的通感。

段會杰認為，通感的心理機制是不同神經通道之間“暫時”的神經聯系。其研究沒有結合通感的事實。沒有對全部的通感事例作科學的歸納，而只是一種很籠統的概括。面對各種不同形式的通感現象，這種籠統的說法不能解決問題。且在通感形成的過程中，暫時的神經聯系又是怎樣建立起來的昵?

上世紀90年代。涉及通感心理機制的論文多了起來，岳東生用因果聯想來解釋通感中暫時神經聯系的建立。其《漫談通感》(《修辭學習》1994年第5期)一文解說道“看到紅或黃色會自然地想到火、太陽，從而產生熱烈、溫暖的感受看到綠或藍色會自然聯想到水、天空，從而產生涼爽、寒冷的感覺。”岳的說法顯然不全面，且即使在岳文所論及的范圍內，以因果聯想來解釋色彩與溫度之間的通感也未必準確。但論者能結合語言實際進一步追索暫時神經聯系建立的原因，這種力圖探索出通感最終極的心理機制的作法對后人的研究有方法論上的啟示。

1996年，萬明華發表《論通感性意象的語言呈現》(‘修辭學習》1996年第3期)一文，也認為通感的心理機制是大腦不同神經中樞產生的暫時的神經聯系。同時，他試圖用格式塔心理學的心物同構觀點來解釋暫時神經聯系的建立，認為“世間各種不同事物和感覺都會在大腦皮層的生理電力場造成相互形的緊張力，‘它們會在那兒相互作用著。’正是這一起著中介作用的張力，才把各種不同的感覺融為一體，產生通感效應。”萬明畢的做法與岳東生一樣，也是試圈探索出通睜的最終極的心理動因，但萬文有明顯的缺陷，這種把全部的心理問題簡化為數理問題的做法忽視了人的文化、情感、歷史的社會性因素，忽視了人與物的本質區別。

郭焰坤在《修辭學習》1998年第5期發表了《通感的歷史演變及心理基礎》一文，結合通感的演度討論了它的心理機制。該文將通感按心理機制分為四類：(1)直觀相似類，指不同感官感知到事物結構的相似而產生的通感。(2)相關聯想類，含兩小類：①因兩事物出現于同一時空，由此及彼發生聯想而產生通感：②因果聯想產生的通感，這是借鑒岳東生的觀點。(3)間接相似聯想類，指作用于不同感官的事物因情感體驗相似而引起聯想的遙感。(4)主觀移情類，指將人的主觀情感移之于物而形成的通感。

吳金鐸認為想象是通感辭格的心理基礎。

李金菩指出“移覺格以心理學上的感覺移借為基礎”，同時“助之以作者豐富的聯想和想象”

綜合起來看，各位研究者都從不同的角度，都有自己的新發現，都有其獨到的見解。但在通感的心理機制研究上，尚有大量工作要做，如：在分類上要有涵蓋性，一要盡可能地以所分之類解釋所有的通感現象，還有要對各類通感的成因作出更科學、更合理的解釋。通感辭格的心理基礎是什么，尚需修辭心理學作出回答。

四、通感的分類

分類，是修辭格的研究的重要工作之一。學者們根據不同的分類標準，對語言中的通感現象進行了詳細的描寫與分類，主要有如下五種分類：

1、根據轉移的感覺來分類，如高明芬、岳東生、吳廣為、趙艷芳等。具體表現在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嗅覺之間的兩兩互轉。

2、根據遙感辭格與其他辭格兼用的情況來分，如袁暉、李金苓、譚德姿等。具體如譚德姿的通喻(通感性比喻)，霍前鋒的通感性夸張等。

3、根據被觀察事物的數量來分，萬明華按照被觀察事物的多少分作兩類：一類是被觀察事物有兩個或兩個以上；一類是被觀察的事物只有一個。

4、根據對通感的歷時考察，郭焰坤從心理特征把通感分為如前所述的直接相似聯想式通感、相關聯想式通感、間接相似聯想式通感、主觀移情式通感四類。

5、根據通感中感覺的轉移方向來分，如李國南、趙艷芳等。趙艷芳指出觸覺、空間感覺、色覺是最基本的、低級的感覺，高一級的感覺融合了低一級的感覺，視覺是最復雜的感知，需要融合空、觸、色、聽等多種感知。

多角度地對通感辭格進行分類有助于我們從不同的側面去認識、把握通感辭格的特征。

五通感的解釋性研究

對通感的解釋性研究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從生理或心理學視野對通感的心理機制的探討；一是從語義學視野對通感進行研究。第一個方面即從生理或心理活動的規律入手解釋通感的成因。研究者一般都是從引用生理學或心理學的已有成果對通感的心理機制進行剖析。如秦旭卿、岳東生、萬明華、郭焰坤等。從第二方面入手的主要有萬明華、雷淑娟兩人，他們從語義學角度指出通感性語言呈現的條件是：顯像詞(在語詞中，有一類能喚起表象的詞)之間的超常的語義組合。

此外，於寧在《修辭學習》上介紹了國外有關通感與語義轉變的規律，李國南從東西方語言比較中得出了通感的語義轉變規律，趙艷芳、汪少華則從認知的角度對通感進行了初步的探索與歸納。但目前他們的研究偏重于國外理論的引介與探討，所舉之例，大都以外國語言居多，得出的結論有特更多漢語語料的檢驗。

上述研究綜合起來看，各位研究者都從不同的角度論述了自己的新發現，提出了獨到的見解。但是通過分析，我們發現以往對通感的研究多集中于從修辭學和心理學等學科視野進行考察，從句法語義視野來考察通感句較少，有待我們作進一步研究。此外，我們是否可以嘗試從語法、語義、認知等層面相參照的立體視點考察通感句的特征和運作規律，是否能夠讓我們在探求人類語言與認知的規律上尋找到一個突破點?

傳統修辭學對辭格的研究主要停留在有哪些辭格。各有什么樣的表達效果等方面，我們是否可以采用新的方法來拓寬修辭學研究的途徑，從而能夠為修辭學的研究作點貢獻呢?一切尚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