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畫像石在全國十余省區均有出土與發現。作為墓葬建筑材料出現的漢代畫像石刻以獨特的“觀看形式”,備受世界范圍內眾多藝術家們和美學史學者的熱切關注。以河南南陽漢畫像石為例,對漢畫像石刻中最常見和表現最多的動物形象進行初步的藝術研究,將有助對其藝術價值的認識。
一、形似上的駕馭自如
在南陽漢畫像石上,我們看到的是以現實主義寫實手法描繪出的充滿生機的動物世界。取法自然,尊重于客觀,如實的表現和反映現實社會存在是當時社會藝術創作的基本要求。盡管漢畫像石中,除表現自然界生長的動物之外,里面還有不少想象出來的神奇異獸,也是基于上古神話與傳說,而對現實世界動物的改造,純粹孔雀來是很少見的。不過,“畫工惡圖犬馬而好作鬼魅,誠以實事難形,而虛偽不窮也。”實際上,在當時繪畫上也的確存在著:畫鬼魅易,畫犬馬難這一現象,何也,其實古人講得很透徹,犬馬是人們司空見慣的客觀存在,人們對它們的形象再熟知不過,而鬼魅是根本見不到的。“‘實事難求’具體反映了這個時期的寫實技巧的還處在一個相對水平上。”
為了彌補造型能力不高的弱點,漢代藝術家著力從刻畫的動物形體特征上去把握動物造型。如獅子,這原本中原人一般很難見到的動物,當時人們知道的只是“似虎”,“尾端毛大如斗”這些與其它動物的形體外部與局部特征區別,這就使得在繪畫該動物不可能對之進行惟妙惟肖細致描繪。強為之做那是絕對做不好也做不到的事情,漢代無名畫師們以繪畫上的奇異本領,緊緊抓住了獅子最典型的特征不放,大膽的使用夸張的手法刻畫了獅子的頭部張馳鬃毛與尾部膨松的毛發。盡管我們現在初看漢代畫像石中那獅子形象確實有似虎非虎不倫不類的感覺,但稍加細致審視就會毫不猶豫地判定出它來畫的是獅子而非老虎。再如豹,單單從外觀體型上與虎在并沒有太大區別,然而漢代無名的畫家們還是緊緊抓住了豹與虎兩者體型特征的細微區別:即相對的身軀稍長、耳朵稍小而圓環型頭,使表現的豹與虎不相混同。再如大象,一方面著重刻畫它的眼小如蜜、身軀龐大、四肢粗壯,另一方面更是突出刻畫出它長長的鼻子和巨大的牙齒,使人一眼望去就能知道刻畫的是什么動物而不會產生岐意。漢代藝術家長期對現實世界中動物細致入微觀察后養就的創造力綜合運用結果,使漢代藝術家們對動物造型藝術形似能力上有著獨特把握本領和駕馭能力。
二、神韻上的得心應手
漢代藝術家對動物形似上形象技巧運用是駕馭自如的,但沒有停留在單純形似刻畫上,漢代的藝術家更有意識的追求整體的美與神似。“畫西施之面,荑而不可悅,孟賁之目,大而不可畏,召形者焉。”單單注意到形象的似與不似是不夠的,何也?得其形而忽略其神也。比如我們在漢畫像石中常見的虎,漢代時期的馬援在誡侄書中就言道:“畫虎不成反類犬”,說明要想畫出那種虎虎生威的虎是不容易的。但我們在漢畫像石中所見的虎則是:駕馭仙車時其身軀幾乎成為一線,給人一種迅風馳電掣的速度感;大張血口、奮利爪與其它猛獸撕咬較鋒,顯現的是那樣吞噬一切的野性;做為門神出現時的昂首翹尾、呲牙瞪眼,突出的是那種目空一切凜然而不可侵犯神威:悠閑于山林之中那昂首闊步時憨態可掬的面目,……萬方姿態中,都表現出獸中王虎的雄壯威武之氣勢。再如斗獸之中的牛,多是突出了牛的鋒芒犄角、彎曲的項頸、隆起的脊背、緊繃的身軀、奮起的雙蹄,擺動的尾巴,徹頭徹尾地表現出牛的狂野與暴躁的性情特征,“初生牛犢不怕虎”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如果說單個動物表現上以刻畫局部形體神韻取勝,那么在同一幅畫像中相同動物刻畫上則以表現動物各自的性情而見長。如“武庫”圖中,共刻畫三只犬,圖左一犬,尖尖的雙耳已經豎起,凝眸前方,本來是蹲坐狀態,但后腿己挺起。似已發感覺什么異常現象發生而處于一種將要捕擊狀態中間一犬,半蹲著身軀,回首觀望,從已呲牙咧嘴的刻畫看,它似是感覺周圍環境有了微妙變化而欲發出叫聲:圖右之犬,曲倦身軀臥在地上,頭稍稍抬起,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這三只犬是共同在守護一間武庫,其周邊發生的一切情況應是相同的,但犬性卻各自不同:左犬屬于敏感型;中間之犬屬狂躁型;右者則是沉穩型。盡管性情類型不同,但我們卻能感覺到它們都在時刻忠于自己的職守看護武庫。漢畫中如此的藝術效果,主要是因為它的藝術創造者們緊緊抓住了藝術形象的神韻,使作品表現對象來自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從而有了更高的審美價值。
三、力量和運動上的氣勢磅礴
在南陽漢畫像中的動物形象上,不難看出一種很有生命力的藝術表現。漢畫像石上,那些姿態各異的動物形象可以說就是一種生命力機能的盡情發揮,它們讓我們感覺到一種充滿運動與力量的令人振奮的氣勢之美。
魯迅先生在評價漢代畫像石刻藝術風格時稱其為“深沉雄大”,而這種氣勢之美,主要來自于漢代無名藝術家在創作漢代畫像石刻時對力量與速度的高度把握與表現。縱觀各地出土與發現的漢畫石刻中的動物造型,幾乎全是處于運動的狀態,展翅引吭的鳳鳥,暢游四海的龍,扭曲身軀揮舞前肢的熊,奔跑跳躍的兔、伸首出殼的大螺等,力量與運動同在。就是那些看似靜態中的臥犬或立馬等動物形象,也是或張口伸舌或噴鼻蹭蹄,動態是其最基本的特征,每個形象都突出或注重表現著源于生命內在力量與運動。
由點開始,線面結合,先民以質樸熱烈的情感和向往謳歌贊美源于大自然的生生不息。點的著力、線的流暢與頓挫產生的飛動與勁力、塊的渾然一體的磅礴氣勢,三者結合共同筑就表現出了運動與力量。以“斗牛圖”為例:這是一幅點、線、面完美組合的典型作品,畫面是一人與牛相斗一個回合過程中的定格。斗牛者以騎馬蹲檔式推出了重重的一掌,疾速沖刺的牛似暫時躲閃開了迎身而來的一掌,正回頭轉身欲再次頂撞斗牛者,由于前次用力過猛,速度太快,這時牛整體身軀幾乎是騰于空中,暫時只有內曲的前腿左蹄著地,這就使得此時的左蹄成為了狂奔之牛全身的著力點,這種短暫的平衡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而畫像石刻中此時這種定點著力刻畫卻較好的烘托出牛來勢洶洶所具有的千鈞之力。再看線條的運用,牛的整個身軀輪廓與尾巴用圓潤線條揉合而成,腿腳則是用頓挫線條勾勒,牛的圓弧形軀體使人感覺到牛狂奔時剎那間的優美姿態,牛尾巴呈s型的擺動使人感覺到此時的牛躁動不安,而相對是那纖細的四肢棱角則突出了牛之烈性與鋒芒。另看塊的效果,整個牛身呈一不規則的橢圓型,客觀上給人一種強健碩大的視覺沖擊感。
四、構圖上的靈活多樣
漢代繪畫構圖上多以平列填充為主,總體上是缺乏透視構圖的縱深感,既是這樣,也沒有影響到漢代藝術家們以其特有的方法創作出一個個成功的構圖。這也是南陽漢畫像石取得藝術成功的另一原因。在“狩獵”圖中,三只快疾奔跑的犬呈向右合攏的>型,多方向的圍捕造就了一種兔己無處可逃的場景效果;而在“虎車”畫像中,曳車的三只虎形成的向左擴散的<型構圖,使仙車有了飛升得更快更高的感覺;在一些斗獸或角抵戲畫像中則通常用V型構圖,使人們的視覺情不自禁的注意到相斗雙方激烈交鋒之處;s型構圖主要使用在如“應龍”圖這些單個動物造型上,s型扭曲的結果客觀上凸現了來自于動物自身的動態感與生命力的進發;而“獅子怪獸一圖中的傾斜△型構圖,則平添了畫面的騷動與不安。南陽漢畫石刻在構圖上總體上是物象之外留出較大的空間,相對山東與江蘇省等區域出土的漢畫像石那種總是把畫面雕刻滿滿的,更顯得它在構圖上有一種空靈與疏朗之美,這也是南陽漢畫石刻藝術上的突出特點之一。
總的來說,漢代畫像石刻在動物造型技巧方面是純熟自如的,所取得的藝術成就令人嘆為觀止。漢代無名藝術家們一方面重視對現實的如實摹寫,另一方面從駕馭動物形體特征的技能出發,以“氣韻生動”為審美情趣,充分施展夸張乃至變形的手法、重視構圖整體效果,刻畫出了一個個韻味十足,充滿生機與靈氣的動物形象。這一藝術成就的取得。是漢代先民對社會生活與自然生命深刻體會與感悟后的必然結果。那種對生命力的崇尚,以及它放縱主觀,勇于想象的本領依然值得我們今日在藝術創作借鑒并發揚光大。偉大的時代造就偉大的藝術,我們有理由堅信,廿十一世紀將會有更加偉大的藝術出現在世界東方。